一轉眼到了年底,要盤點貨物、要清算賬目。這一年一度的例行之事,又在王掌柜這里出了岔子貨帳不符、虧損太大。究其原因,他說東家死前到商號,從他手里拿走一大筆錢,可能在雜貨鋪也拿了。
喜子去問雜貨鋪掌柜的。人家說:“東家沒從我這里拿錢。那一天,東家和我到侯馬辦事回來后,他去找王掌柜啦。”
東家亡故后,王掌柜也不把女東家放在眼里,一口咬定那一天,東家就是從他手里拿錢啦。并且要求女東家再拿本錢來。他還說:“沒刀難殺人、無本難求利嘛!我也是沒利不起早,妳要是不給,我就關門停業(yè)。我把丑話說在前頭,到時候妳可別怪我不講情意,鬧得誰都不好看?!?p> 女東家說:“如今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么本事再給你弄來本錢?”
王掌柜說:“你們在西安、洛陽的商號呢?從妳嘴里說沒錢,別人都笑話哩!妳看著辦吧。我也是多操心,買賣是妳的,能做就做,不能做就不做。我姓王的在哪里還混不出一碗飯吃嗎?”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干的。自從臘月三十關門后,再沒有開門營業(yè)。
女東家心中明白,王掌柜可能知道了東家的死因,起了歹心,想訛錢。因為他抽洋煙,手頭缺錢,這死豬不拍開水燙,對這號人可咋弄哩?想來想去還真沒有法子。忽然她急中生智說:“沒有法子,就是法子。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豁出去了。他王掌柜厲害,會耍賴,我倒要看看,這個姓王的吃活人嘛!”她叫上喜子,讓長春趕上轎車,帶著一肚子氣,快馬加鞭直奔王家。
看見女東家找上門來,王掌柜屁股都沒有動一下,大腿壓二腿一副傲氣,刁鉆的樣子。問:“女東家,給我送錢來啦?”一點都不客氣,也沒有讓座。
女東家一臉怒氣,一屁股坐在方桌這邊的椅子上,惡聲惡氣的說:“給你送后!”她強忍著怒氣對王掌柜好言相勸:“東家在世時對你不薄,人可要講良心呀!”
王掌柜拍拍胸脯說:“我有良心,人就是要憑良心,沒良心的事,我姓王的不干。”
女東家說:“東家對你好,可你...”
不等女東家說完,王掌柜就打斷她的話:“東家對我好,那是我們男人的事情,我對他也好呀!我倆是兩好合一好?!?p> 女東家說:“兩好合一好,就是最好。如今東家不在了,生意不能耽誤,你該開門營業(yè)了。”
王掌柜哈哈一笑說:“話好說,事難辦。兩手空空,拿啥做生意?”
女東家說:“三個商號,數(shù)你這里本錢大,一年下來賺的不在小數(shù),咋會沒本錢轉不動呢?”
王掌柜一本正經的說:“一年到頭賺是賺,我也不說假話??蓶|家管得緊,也不給我留多少余頭,該抽的他都抽走了。妳知道他從我手里拿走多少錢?要是說出來能把妳嚇著?!?p> 女東家一急,站起來指著王掌柜的鼻子喊:“姓王的,你可別盡往死人身上栽贓?!?p> 王掌柜也不示弱。勁氣十足的雙手一起攤開,對女東家說:“妳叫我怎么辦?他明明拿了,我能說他沒拿嗎?那是銀錢,不是磚頭瓦片,我費點勁去拾些回來?!?p> 女東家問:“你說東家從你這里拿了錢,可是錢呢?咋不見錢?”
王掌柜帶著嘲笑說:“這事妳能問我嗎?妳應該問東家才對。”
女東家越聽越來氣,看見他這副無賴相,撲上去揪住王掌柜的衣服前領說:“他死了,你叫我去問他,這象人話嗎?生下兒女讓往上長,可不是讓往土里埋。干了虧心事叫你遭報應!?!比说臍鈩派蟻聿坏昧?。女東家一個女人,能把王掌柜拽得滿屋子轉。
王掌柜也急了。他掙脫女東家的手說:“妳不要咒人,男人的事情,妳婦道人家不清楚,糊里糊涂到我門上鬧騰。我今天給妳說清楚,我不是諸葛亮,我要是早知道東家死得這么快,我就不會把錢給他。真是好心沒好報,這是豬尿泡打臉—臊氣難聞。如今死無對證,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干凈啦呀!?!?p> 女東家指著他,可著嗓子喊:“你就是不干凈,你良心喪盡,你不得好死?!?p> 王掌柜是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shù)。他說:“男不跟女斗。妳不要撒潑罵人,不得好死的,也不知道是誰哩!妳走吧,不要壞了我的名聲。外人不知道內情,聽見了還以為我真的干了虧心事兒?!?p> 女東家還在喊:“你沒干虧心事,就是婊子養(yǎng)的干這虧心事,當婊子還想立牌坊!你不嫌太便宜呀!虧人的錢要買棺材呀!”
女東家越罵越難聽,王掌柜慫下來了。他態(tài)度轉變得很快,平心靜氣的說:“東家,你不要發(fā)瘋嘛!”
女東家又是一陣喊叫:“我就是瘋啦,我就是瘋啦,是你把我逼瘋啦!”又撲上去要撕扯王掌柜。嘴里還吆喝著:“今天我就不活啦,你要有本事吃活人,就把我吃了吧。姓王的,你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該千刀萬剮的東西,死了也得下油鍋,炸你個龜孫。”
王掌柜的傲氣沒有啦。他也沒想到,女東家今天會找上門來,演這一出戲。他心里想,真是輕看了這個女流之輩。
王掌柜的老婆一直沒有插言,實在是王掌柜騎虎難下,才不得不出來勸架。她拉住女東家的手,讓她坐下。勸道:“東家,有話好說,別傷了身子。”
王掌柜乘他女人勸架的空子,甩出一句:“好話我給妳說盡啦,天地良心,不行妳告官,我候著哩!”然后,三步并作兩步出了院門。
王掌柜老婆真夠練達,不急不氣一直說好話:“東家,妳就別跟他一般見識啦,他就是麥秸火脾氣,脾氣上來一陣子,過了那一陣子,就啥事都沒有啦。妳消消氣,慢慢說,事情放不壞,妳別太急了?!?p> 對王掌柜老婆說的話,女東家聽進去了沒有,還是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別人不知道。只是從她臉上看,一點反應都沒有。只見她對面前這個善良的,好象都不會高聲說話的女人,笑了笑說:“我走啦?!鞭D身就出了門。這時她腦子里也許想到別的事情了。
長春在前頭出去看車啦。喜子緊隨他媽身后。轎車已經調轉頭,就停在王掌柜家門外,女東家出來上了車,才想到應該向送她出門的,王掌柜的老婆打個招呼,于是車都走開了,她從轎車里伸出手,向人家擺擺,說了句:“回去吧?!?p> 轎車出了王掌柜家的巷子,長春回頭望了一眼,王掌柜的老婆還站在門口,目送轎車遠去。誰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今天,女東家找王掌柜生了一場大氣,發(fā)了一陣子瘋,在回家的路上還是長吁短嘆,不吭氣。她心里難受得很,丈夫要是活著,還需要她生這號氣、發(fā)這種瘋嗎?丈夫怎么就會死呢?她埋怨丈夫不該撒手不管,讓她一個女人家生的這叫啥氣?做得這叫啥難呀!而且還不曉得后果如何。
長春知道,女東家心里不好受,也不說話。喜子坐在右轅盤上,沒事似的東瞅瞅西看看,根本就不會動腦筋想事情。
就在轎車快到東家出事的地方時,女東家突然大叫一聲:“長春!”把長春嚇了一跳,他答應著扭頭看女東家。她問長春:“你叔叔是不是被人害死的?”長春沒敢言語。女東家又說:“王掌柜一口咬定,你叔叔從他那里拿錢啦,你想,他要是真給了你叔叔錢,他又知道這條路偏僻,會不會前頭給了錢,緊跟著后頭又攆上搶回去。為了滅口把你叔叔推到車轱轆底下碾死?!?p> 長春斬釘截鐵地說:“我叔叔絕對沒有從王掌柜那里拿錢,那一天連他的面都沒有見到?!?p> 女東家:“噢”了一聲,她明白了。又對長春說:“你叔叔沒見到王掌柜的面,他咋知道你叔叔找他呢?”
長春告訴女東家:“那是第二天,我跟喜子去他家找他閘帳,他說要讓東家來親自說,他要當面問清楚。我對他說,東家昨兒個后晌找他沒找到,他就抓住這個編了一套哄妳。”
“這個畜生,黑爛了心肝的東西?!迸畺|家罵了兩句又對長春說:“你叔叔要是真的沒從他那里拿錢,他就是存心訛錢。你叔叔才死就讓人訛了,人家背地里還不笑話我是窩囊廢?他讓告官,咱就告官,我咽不下這口氣。再說,你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這迷也得解開呀!假如就這樣不明不白拉倒了,他也會怨我的?!?p> 長春聽女東家說話,只在必要時哼一聲,他不敢多插嘴,因為事情太大了,自己又年輕,不敢輕易表態(tài)。尤其是東家之死,這人命關天的大事,自己更不敢參與意見,主意要女東家自己拿。女東家總認為長春聰明,什么事都愿意給他說,聽聽他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