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非他不行

　　東家在王村沒什么親戚，因為是從河南逃難來到這里投奔老鄉(xiāng)。逃難路上，妹妹給人家當(dāng)了童養(yǎng)媳，弟弟有病，連餓帶凍也死了。李家就剩下他一根獨苗，跟父母落腳在王村，前幾年父母也去世了。女東家娘家倒是本地人，可一家人都是大字不識一斗的莊稼漢，世面上的事情沒人能管得了。

　　女東家真算是個精明人。他要長春專程回去找陶老爺，把王村李家的事情詳細(xì)敘述一遍。

　　陶老爺耐心聽完后，告訴長春：“李家的事情如果全是實情，非經(jīng)官斷不可。孤兒寡母很可憐，要幫他們。告官，狀子是第一要緊的。狀子我給她寫，可這爬堂臺子的人，得她自己找。還得是精干利索的。有了這兩條，她家這官司才敢打?！遍L春記住了。

　　陶老爺還告訴他，中和興那個大掌柜已經(jīng)被收拾了，他家里簡直就是一個小中和興，也是官辦的。老爺還說：“我一生為官，斷案無數(shù)，最痛恨那些披著人皮卻不干人事的壞東西。如今我雖已告老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但只要碰上壞人壞事決不放過?！?p>　　長春見爺爺雖已白須白發(fā)、老態(tài)龍鐘，可一說到治國安民，銳氣不減當(dāng)年。他知道爺爺是個好官，是個好人，是自己的好爺爺。長春要走時，爺爺又囑咐他一些話。

　　女東家等長春回到王村，把爺爺?shù)脑捲斣敿?xì)細(xì)照說一遍之后，她高興之余又發(fā)愁起來，這個爬堂臺子的人到哪里去找呀？她想了兩天，也沒有想出一個能用的人來。沒有爬堂臺子的人，這個官司就沒法打呀！急得她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轉(zhuǎn)圈圈。這時長春從外邊回來，猛然間她靈機一動，腦子里有數(shù)了，這不就是爬堂臺子的人嗎。長春雖然年輕，可辦事有樣有行，腦子好用，要爬堂臺子非他不行。于是女東家把長春叫到北屋坐下，向他提出要他爬堂臺子的想法?！伴L春，我想叫你去給咱爬堂臺子?！?p>　　長春一聽，頭搖地像撥浪鼓，一個勁說：“不行、不行，我年齡太小，辦不了這么大的事?！?p>　　女東家說：“我看你行你就行。我咋不叫喜子去呢？我倒想看他能行呢，可他真的不行。你去給咱爬這個堂臺子，如果官司打贏了，你就是永泰興食品商號的新掌柜。如果打不贏我也酬謝你。”

　　長春再三推辭都推不掉。無奈之下他說：“叔叔、嬸嬸對我好，只要我能干了的事，我決不說不干?？墒?，這上大堂見官，打官司的事，我沒干過，只怕...?！?p>　　女東家說：“哪個人一生下來都是什么事也沒干過，一輩子不是要干很多事嗎！干一回不就干過啦?！遍L春笑而不答。女東家又說：“就算嬸嬸求你啦，咱家的事兒你都曉得，去吧。只要你去爬這個堂臺子，咱家就有指望了，讓那個王掌柜等著挨板子吧?！?p>　　長春苦笑了一下說：“嬸嬸信得過長春，長春就豁出去啦，打破頭不怕冒風(fēng)?！?p>　　談定后，女東家又說：“你爺爺是做官的，什么都懂，需要打點的話盡管說，咱家花得起?！?p>　　長春擺擺手說：“千萬不敢說這個，我爺爺最反對這個啦。妳不要擔(dān)心，是他王掌柜訛人錢，咱又沒干缺理的事，到了大堂之上，也不會對有理的人打板子?！?p>　　女東家說：“老天保佑，大堂之上坐的是個青天大老爺?！遍L春笑笑說：“大概會是吧。”

　　俗話說：“用人事小，誤人事大?！遍L春自從答應(yīng)去給李家爬堂臺子，他的腦筋都用到打這場官司上了。他向女東家要來三個掌柜寫的那三張紙，又找到食品商號伙計頭兒，叮嚀了那天后晌東家找王掌柜，未見到面的情況，就回家找陶老爺要寫好的狀子。鼓足勇氣一個人去衙門擊鼓告狀。

　　衙役聽見有人擊鼓，出來一看是個二十啷當(dāng)歲的年輕人，問他狀告何人，長春告訴他：“狀告永泰興掌柜王憲章。”衙役又問：“告他何事？”長春說：“告他訛人錢財?！毖靡蹎枺骸翱捎袪钭?？”長春說：“有?！睆膽牙锾统鰻钭舆f給他。這個人倒挺好，拿上狀子馬上內(nèi)傳。不一會兒出來又把狀子交給他，讓明日再來。

　　第二天上午，長春又去衙門擊鼓。衙役出來傳他進(jìn)去并告訴他：“到了大堂之上，叩見大老爺，一定要跪著說話。老爺問什么，答什么，不要亂說?！边@是個好心人，大概是見長春年齡小，不懂禮數(shù)，才指點他的。

　　長春來到大堂之上，一眼就看見“明鏡高懸”匾額下，堂桌后邊坐著衙門大老爺。大堂兩邊站著兩排，手拿傢伙的彪形大漢。這陣勢他可沒見過，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低下頭趕緊跪下。只聽驚堂木一響，他嚇得打了個寒戰(zhàn)，覺得腿都軟了。

　　大老爺叫到：“陶長春。”

　　長春答：“小人在?！?p>　　大老爺問：“你小小年紀(jì)狀告何人？”

　　長春回答：“狀告永泰興掌柜王憲章?！?p>　　大老爺?shù)溃骸鞍褷钭映噬蟻怼！?p>　　一個跑堂的來到長春跟前，接過他雙手舉起的狀子，送給大老爺。大老爺草草過目之后喊道：“傳被告?！迸芴玫囊埠啊皞鞅桓??！遍L春不敢看，只聽見上來一個人，撲通一聲跪下，嘴里喊著：“叩見大老爺?！遍L春偷偷瞟了一眼，這個王掌柜跟他跪在一排，也低著頭。

　　大老爺又叫道：“陶長春。”

　　長春答：“小人在。”

　　老爺說:“你抬起頭看，這個人可是你狀告之人？”

　　長春看了一眼回答：“正是此人?！?p>　　大老爺又問：“你告他何罪？”

　　長春答：“告他訛人錢財。”

　　大老爺又叫道：“王憲章。”

　　王憲章答：“小人在。”

　　大老爺問：“陶長春告你訛人錢財，可有此事？”

　　王憲章答：“青天大老爺，絕無此事，陶長春誣告小人?！?p>　　大老爺又對王憲章說：“陶長春狀子上寫明，去年六月初五，你的東家未從你處拿錢，你卻栽贓于人，此事你要如實交待，不得說謊?！?p>　　王憲章答：“是。”這個人畢竟是見多識廣，行家里手，他不急不慌、不卑不亢的回答說：“東家從我處拿錢是真，小人不敢說謊?！?p>　　大老爺又說：“既是實情，就得說清，你在何年？何月？何時？何地？交給東家多少銀錢？有何人在場見證？”

　　王憲章眨眨眼睛，想了想回答：“去年六月初五后晌，在永泰興商號內(nèi)，帳上記得清楚?！?p>　　大老爺說：“還有一問為何不答？可有旁人在場？”

　　王憲章答：“無有旁人在場?！?p>　　大老爺又問：“你交給東家銀錢時，可曾當(dāng)面點過？”

　　王答：“當(dāng)面點過?！?p>　　大老爺說：“把各種錢數(shù)報上?！?p>　　王憲章答：“小人記不清啦。”

　　大老爺緊追不舍：“當(dāng)時可留有字據(jù)？”

　　王憲章答：“當(dāng)時未留字據(jù)?！?p>　　大老爺兩眼一瞪，厲聲追問：“銀錢過手，為何不留字據(jù)？”

　　王憲章辯解：“他是東家，永泰興是他的，人家要拿多少就拿多少，小人也不敢不給。東家不留字據(jù)，肉臉對肉臉，我也沒法弄。”

　　大老爺怒斥道：“強詞奪理。東家，掌柜的，都是生意人。你們就沒點規(guī)矩嗎？你不知道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嗎？”

　　王憲章還詭辯說：“知道是知道，規(guī)矩是規(guī)矩，可有時候拉不下這個臉?！?p>　　大老爺又說：“拉不下臉、不留字據(jù)，憑何記賬？”

　　王指指自己的頭說：“憑這里記得數(shù)?！?p>　　聽王說出這話，老爺大怒，斥責(zé)王憲章：“一派胡言、豈有此理。你不是說記不清楚了嗎？自古這叫良心帳，想記多少就記多少。只會多記不會少記，確有訛人之嫌?！?p>　　大老爺?shù)脑挘恢|動了王的那根神經(jīng)，一句連一句的吆喝：“老爺，不是，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天地良心，天地良心...。”

　　大老爺一拍驚堂木怒吼：“不許亂叫?！?p>　　王立即安靜下來。大老爺就給他排理：“你王掌柜是生意場上的老手，不是年輕娃娃。銀錢之事能不要規(guī)矩只憑良心嗎？，要是有人說你沒良心呢？你能把良心掏出來讓人看嗎？你能說得清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你不按規(guī)矩辦事，是何道理？”王沮喪的一言不發(fā)。

　　大老爺又開口道：“我再來問你，東家從你手里拿上錢是咋弄走的？”

　　王用手朝肩上一甩說：“用錢搭子搭在肩膀上走的?！?p>　　老爺又問：“是步行還是坐車？”，王答：“坐車、坐車，是坐的轎車”，

　　大老爺面對長春問：“你聽他說的是實情嗎？”，

　　長春答：“青天大老爺，王憲章全是胡說八道。東家死之前，是去永泰興找王掌柜，他不在，倆個人就沒有見著面。第二天我和東家的兒子又去永泰興找他，他還不在，我們到他家里才找到他。這是他那天寫的字據(jù)?！?p>　　長春掏出字據(jù)大老爺說：“呈上來?！迸芴玫膹拈L春手里接過單子呈給老爺，老爺過目后，又讓拿給王憲章看。他還沒看臉色就變了。

　　大老爺說：“白紙黑字，是不是你親筆所寫？”

　　王答：“是我親筆所寫?！?p>　　大老爺又問：“上面怎么沒寫東家拿錢之事？”

　　王還詭辯說：“到年底才結(jié)算哩?！?p>　　大老爺非常嚴(yán)厲地對王說：“我再問你，這次東家到底從你那里拿錢沒有？”

　　王還是一口咬定：“拿啦，肯定拿啦。”

　　大老爺又問：“你沒說謊吧？”

　　王答：“沒說謊，不能說謊話。青天大老爺，你再問一問，東家到底是怎么死的？”

　　大老爺問：“問這何用？”，

　　王好象抓住什么把柄似的，來了勁頭兒。他說：“這里頭文章大哩！東家不是得急病死的，那全是他們編出來哄人的。東家是讓車碾死的。不信開棺驗尸?！彼Ｗ〔徽f了。大老爺示意他往下說。王才又接著說：“去年六月初五那天后晌，東家向我拿了錢回家，快到王村的時候碰上劫路賊了，搶走了他的錢搭子。為了滅口，讓車把他碾死啦。他那天自己趕著轎車，車轱轆上還有血哩。埋他那天，我們幾個掌柜的都看見啦?！?p>　　大老爺問：“你怎么知道是在快到王村時碰上劫路賊啦？”

　　王掌柜說：“那里一大片血，不少人都看見啦?！蓖鯌椪峦评碚f事，讓人聽了倒真像那么回事。他隨后又說：“東家死了，他們編假話還不算，又秘不發(fā)喪，死后第三天才發(fā)喪。這里頭有鬼哩?！?p>　　大老爺問長春：“王憲章說的可有此事？”

　　長春回答：“有。東家是被車碾死的，推遲發(fā)喪也是真的。但他說東家碰上劫路賊，搶走東家的錢搭子，殺人滅口，不是實情。東家那一天就沒有拿錢搭子，他是跟雜貨鋪掌柜的去侯馬辦事，自己趕著轎車去的。返回來去找王掌柜沒見著面。永泰興伙計們都知道，也不是一個人。當(dāng)時天不早了，他就趕著轎車回家。青天大老爺，我說的全是實情?！?p>　　大老爺對長春所說，東家沒碰上劫路賊、不是殺人滅口的情節(jié)有疑問。那么，東家為什么會被車碾死呢？總不會是東家自己躺在車轱轆底下，誠心尋死吧？大老爺自言自語：“這就奇怪啦?！?p>　　長春解釋說：“是馬驚啦！東家從車轅盤上掉下來，車轱轆從他的胸脯上碾過去，當(dāng)時就死啦?！?p>　　大老爺還問：“何以見得？”

　　長春又說：“從那一大片血跡看，東家被碾過后，一動都沒動。那一天，天將黑的時候，馬拉著轎車自己回來了，還喘著粗氣，一個勁嘶叫，以前沒有這樣過?！?p>　　大老爺認(rèn)同的點點頭。又問長春：“既是這樣，為何秘不發(fā)喪？”

　　長春說：“那是因為害怕王掌柜…”。

　　大老爺追問：“怕他什么？”

　　長春斜視了王一眼，說出真心話：“怕他搗鬼?！?p>　　王憲章一聽，可著嗓子喊：“誰搗鬼！誰搗鬼！大家都聽見了，到底誰在搗鬼？真正搗鬼的是你們，鐵證如山，編假話、說瞎話...”

　　驚堂木啪的一聲，震醒了王憲章，他不吵也不鬧了。

　　大老爺一聲令下：“王憲章咆哮公堂，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此案改日再審，退堂。”

　　王掌柜挨了二十大板，他是傷了屁股又傷臉。王掌柜在城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一回丟人可丟大了。今后還怎么在生意場上混呢！自己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他對長春又恨又怕，這個小崽子不好惹。要不是這個陶長春，李家不是我王掌柜的對手。如今，竟被這個小東西整得爬下啦。他是臉紅屁股青，疼得受不了，再加上煙癮發(fā)作，不時唉聲嘆氣，又一把鼻涕一把淚，雙手捂著屁股一瘸一跛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