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在龍虎山當普通仆役是沒有工錢的。
但仍舊有不少人趨之若鶩,原因只有一個:
正一道的仆役,有資格參加宗門大比。
在宗門大比中,只要是教眾,都可以參加,里面魚龍混雜,就連不少江湖中人也會來湊熱鬧。
回想上一次大比,龍虎山中十個仆役有九個報了名,平日里低眉順眼的小廝搖身一變成了江湖上威名遠揚的武林高手,在擂臺上打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
那回還死了幾個人,據(jù)說是碰到了仇家,兩人見面后格外眼紅,都下了死手。
也正因為戰(zhàn)況激烈,不少想碰運氣的三腳貓被紛紛勸退,他們報了名卻沒有參加,導致某一個只會王八拳的幸運兒一直輪空,最終竟然進入了決賽,拿到了第三名的成績!
負責此事的長老大為惱火,他因此頒布新令,凡報名參賽卻未按時參加者,皆罰之。
外門弟子罰去思過崖面壁一年,內(nèi)門弟子兩年,賤籍仆役則送去深潭挖煤!
顏清瀲對朱杋解釋完后,后者生無可戀道:“那我又不能離開一重門,豈不是注定要被送進深潭了?”
“哦這個啊,羅天大醮之時,重門不沾因果,你經(jīng)過時,銅鈴是不會響的?!?p> 朱杋整個人都傻掉了,他千辛萬苦想要避開那個‘玄幻版安檢門’,結(jié)果現(xiàn)在顏清瀲說這玩意居然可以關(guān)掉!
“我一直以為這重門是個自動檢測的固定結(jié)界什么的,因為我嘗試過不走正門,但那銅鈴還是響……這事你怎么不早說?”他問道。
“你也沒問啊,”顏清瀲回道,“再說了,羅天大醮是不定期舉行的,間隔最短也是六年,最長有三十多年,之前你指望不了這個?!?p> “但現(xiàn)在可以指望了啊,大好的機會!”朱杋就差跪在地上高呼老天爺終于開眼了,“到時候我他娘就能大搖大擺地下山,遇到盤問的,就可以直接說我是去參加過宗門大比……咦,這么說我還得感謝那替我報名的家伙?”
還要什么鎖鼻術(shù),還修什么狗屁仙,爺終于要自由了!
“那我怎么辦?”顏清瀲指著自己問道。
朱杋一愣,“什么怎么辦?”
“你就這樣丟下我一走了之?我們之間的約定不作數(shù)了嗎?”她面帶寒霜道。
“急什么,又沒說不帶你,這樣……”
朱杋話還沒說完,顏清瀲突然單手掐訣,靈氣狂涌,如平地起驚雷般,長劍伴隨著她一聲赦令猝然出鞘,直射他面門!
下一刻,他鬢角發(fā)絲徐徐飄落。
飛劍如一輪驚鴻,擦著他面門,刺破了木門,屋外響起一聲驚呼!
“何人窺視!”顏清瀲低喝道。
這時,朱杋才堪堪回過神來,剛剛他以為自己要死了,腦海里一片空白!
這就是修士一怒嗎,殺人如割草,他竟然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屋外傳來男人的喊聲:“無意冒犯,在下無意冒犯!我是朱杋的故交好友!”
聞言,顏清瀲和朱杋面面相覷,后者搖搖頭,茫然道:“我在龍虎山?jīng)]有男性朋友。”
“那你真該反思一下你自己。”顏清瀲道。
“好好好知道了?!?p> 朱杋敷衍了兩句,把門拉開一條縫,正準備向外窺探,卻被顏清瀲攔住,只見她面色凝重道:“小心點,外面那家伙很危險?!?p> “此話怎講?”朱杋被嚇到了。
“因為他沒死?!?p> “我靠,合著你那一劍是奔著殺人去的嗎?”
“不然呢?擅闖一重門禁地,人人皆可殺之!”
顏清瀲心里并不平靜,她自認為已將御劍術(shù)已經(jīng)修煉至臻,加上自己洞神境的修為,不說傲視天下,至少整個龍虎山弟子,沒有人是她一合之敵。
但門外那人聲音聽著年輕,受了一劍,靈氣運轉(zhuǎn)甚至沒有絲毫紊亂!
敲門聲響起,那人又喊道:“可否進門一敘?師姐的飛劍懸在我面前,怪瘆人的。”
“可?!鳖伹鍨囀談?,說道。
木門被推開,只見來者是一名濃眉大眼的方臉漢子,他穿著夜行衣,手上拎著一個食盒。
“是你?!”
朱杋和顏清瀲異口同聲道。
兩人再次面面相覷,朱杋問道:“你認識他?”
“他就是替你報名的人?!鳖伹鍨圏c點頭。
來者赫然就是孫慈義,他一進門,就握住了朱杋的手,熱淚盈眶,哽咽得不能言語。
朱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平時這師兄運煤時可是對他冷言冷語的,現(xiàn)在這么熱情,屬實有點膈應(yīng)人。
他想起了那根牽錯了的因果線,看來這問題屬實有點大。
“阿杋,是我??!”孫慈義就差把鼻涕抹他袖子上了。
“你們原來認識啊。”顏清瀲放松了警惕。
“師兄,你認錯人了,”朱杋實話實說道,“你自己仔細看看我的臉,咱倆以前肯定不認識……”
“你不認我不要緊,是我忘恩負義?!睂O慈義擦了擦眼淚,整理了下情緒。
他輕嘆一聲,把食盒放在桌上,“至少吃點吧,我聽說你一整天都粒米未進!”
“我不餓……”
咕嚕嚕——
朱杋肚子適時響了起來。
顏清瀲冷著個臉,沒好氣道:“不準在我房間里吃東西!”
“他進你房都沒換鞋,你怎么不說他!”
朱杋剛反駁了一句,就瞥見了懸在床邊的飛劍,他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道:“這都無關(guān)緊要,師兄!你老實交代,你剛剛都偷聽到了什么!”
孫慈義聞言,臉上流露現(xiàn)出‘我都懂’的神色,說道:“哎,也沒聽到什么,不就是私定終身,準備私奔嘛,師兄支持你們!”
此話一出,房間里的空氣像是凝固了。
朱杋感覺用‘鴉雀無聲’這樣的成語都不足以形容此時的寂靜,他感覺好似來到了外太空,在真空環(huán)境下看一個猩猩扭秧歌。
孫慈義就是那個猩猩。
他那遲鈍的神經(jīng)完全沒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也沒注意到顏清瀲的臉越來越陰沉,還渾然不覺地從食盒里拿出冒著熱氣的飯菜。
錚——
朱杋又聽到一聲清越的劍鳴,一道劍光一閃而過!
只見長劍懸在孫慈義脖頸前,顏清瀲漲紅著臉,質(zhì)問道:“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孫慈義喉嚨動了動,咽了口唾沫,他茫然道:“我就剛來,聽到你讓朱杋帶你走,還有什么約定什么的……”
“消消氣、消消氣,”朱杋連忙打圓場,然后湊到顏清瀲耳邊說道:“這事就認了吧,不然咱倆逃跑計劃就要暴露了……”
“為何?”顏清瀲瞪眼。
“那你怎么跟他解釋我半夜在你房間里?”朱杋無奈道。
“我、是、清、白、的!”
顏清瀲咬著牙一字一頓道。
說完后,她又補了兩句:“修行人五感敏銳,你在這說話,他都能聽見。你要是想說悄悄話,下次記得用神識傳念。”
朱杋聞言愣住了。
他看著孫慈義。
孫慈義看著他。
“哈哈!原來是要逃跑呀。”孫慈義干笑道。
朱杋猛搖顏清瀲的胳膊,急聲道:“別消氣了,快干掉他!”
“別別別別別別!”孫慈義高舉雙手,一連聲道:“阿杋我是來幫你的!”
“幫個屁!崽種,上個月罵我運煤跟龜爬一樣我都記著呢!”
“這不能怪我,那時候我還沒認出你來!”
“少廢話,動手!”
顏清瀲斜眼看著他,飛劍絲毫未動。
朱杋急道:“等什么啊,不是你說的擅闖一重門誰都可以殺嗎?”
顏清瀲道:“我不想房間里全是血。而且,他要是死了,太上清宮里的命牌會碎裂,戒鐘也就會示警,長老找到尸體,一搜魂就什么都知道了?!?p> 當然,重點是她不想弄臟自己的房間,否則真有顧慮的話,一開始也就不會下死手了。現(xiàn)在解釋清楚了,她才不會替朱杋殺人。
她的關(guān)注點向來和正常人不太一樣。
孫慈義愣了愣,和朱杋異口同聲道:“還有這事?”
朱杋轉(zhuǎn)頭,只見孫慈義的表情,逐漸從驚詫變?yōu)橛惺褵o恐。
“時隔多年,兄弟再見,竟然兵戈相向。唉,物是人非啊……”孫慈義長嘆道。
朱杋尬笑道:“師兄不會計較的吧?畢竟咱倆是故交?!?p> “唉,剛剛不是說認錯人了嗎?”孫慈義捂著胸口,說道:“心寒吶!太令人心寒了!”
朱杋心說師兄你個濃眉大眼的家伙怎么這么小心眼,改天也把你拉進我神府嚇唬嚇唬,順帶偷你點靈氣。
“不過,師兄我不計較,”孫慈義拍了拍朱杋的肩膀,“我已經(jīng)幫你想好出路了,只要你在宗門大比上擊敗我,就能進入鎮(zhèn)撫司,成為斬緣人了!放心,就算有損清譽,我也會讓你贏的!”
“狗屁,我才不要!”朱杋大驚。
“這是為何?”孫慈義不解道。
“我直接低調(diào)的逃出去不行嗎?”
孫慈義嚴肅道:“那你一輩子都是個逃犯,余生會在錦衣衛(wèi)和斬緣人的陰影下度過,最后死在昭獄或者某個陰溝里……我仔細想過了,只有當斬緣人,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不太方便去皇宮,更不方便去當官?!敝鞏i頭搖得像撥浪鼓。
“這又是為何?”
孫慈義更疑惑了,就連顏清瀲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因為我是大明太子朱標?!敝鞏i實話實說。
此話一出,房間里又陷入了外太空般寂靜的尷尬氣氛中。
這回輪到朱杋當那個扭秧歌的猩猩了。
“師弟,你是什么時候患上癔癥的?”孫慈義憂心忡忡道。
顏清瀲雖然沒說話,但看她的表情,顯然也是覺得朱杋腦子出問題了。
世人皆知,太子朱標熟讀儒家經(jīng)典,性格仁慈寬厚,處政能力不遜太祖,在諸王之中威信最高。
洪武二十五年,也就是三年前,太子朱標因風寒病逝,八月葬孝陵東側(cè),即明東陵,謚“懿文太子”。
那一日舉國哀樂,大明損失了一位寬厚仁慈且能力出眾的繼承者。
在無數(shù)人的見證下,太子的棺材被抬出皇宮。
現(xiàn)在朱杋說他這個人人都瞧不起的囚犯兼仆役,就是太子殿下,除非是見過太子真容,否則他只會被人當作失心瘋。
朱杋嘆了口氣,說實話卻沒人信的感覺糟透了。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囚犯,那他肯定會選擇去當斬緣人。
可惜他不是。
他是朱杋,是穿越過來的現(xiàn)代人,是太子朱標,更個被妖孽附身的囚犯!
洪武皇帝朱元璋根本不待見他,那他又何必去當斬緣人為皇帝賣命呢?
再說了,沒有老天師和洪武皇帝的首肯,他能離開龍虎山?
這兩人,一個是執(zhí)掌天下的皇帝,一個是道門執(zhí)牛耳者,整個中原都是他們的!
自朱杋被囚禁起,就注定只能在囚犯和逃犯之間二選一!
朱杋有心解釋:“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是……”
“不說了,鎖鼻術(shù)屬實過于消耗靈氣,我要走了,”孫慈義打斷道,“桌上的飯菜記得吃,要是師姐不讓的話,你就拿回房吃。還有,這事你說了不算,你要是再想逃跑的事,我就去告發(fā)你?!?p> “你他娘——”
孫慈義將一本書頁泛黃的法門拍在朱杋臉上,再一次打斷道:“好好修習,我在宗門大比上等著你。”
說完,他就離開了房間,幾個飛躍,消失在夜幕中。
顏清瀲關(guān)上門,好整以暇問道:“現(xiàn)在咋辦?”
“能咋辦,去唄。我就不信老天師能讓我下山參加大比。至于成為斬緣人,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朱杋嘆了口氣,“到時候他就死心了。”
“但愿如此?!鳖伹鍨嚨?。
……
……
另一邊,孫慈義避開守夜人的視野,快速離開一重門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他先是查看了一下符箓和結(jié)界有無松動,隨后又施展了隔音術(shù)。
確認安全后,他打開了書柜后面的暗門,墻后有一方小密室,里面存放著半人高的瓦罐。
他輕敲三下瓦罐,然后對著罐口低聲說道:
“已經(jīng)替殿下報名參加大比,并給予《存身神打通天法》,目前殿下想要逃跑,同伙是……”
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是正一道門轉(zhuǎn)世神女,顏清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