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毅然決然地離開祠堂,四阿哥卻沒有跟出來。使勁壓著心里的痛,一路上橫沖直撞走得飛快,不能慢下來,不敢慢下來,因為我怕我停下腳步就會摔倒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來。幸好這祠堂位置偏僻,一路上倒沒有遇到什么人。跌跌絆絆間撞進(jìn)一個人懷里,一個溫暖寬廣的懷抱,輕易就接住了我沉重?zé)o力的身子,我這才覺得自己身上的力氣仿佛已經(jīng)被全部抽干。
聽到接連幾聲有些急迫的“花楹”,我猶帶著幾分迷茫地抬起頭,抱著我神色焦急的是八阿哥,一旁手足無措,面色鐵青驚怒交加的是十四。那是十四,可是那雙又黑又深的眼睛為什么那樣像他?
我轉(zhuǎn)頭神色凄慘地望著八阿哥,半晌淚水才一顆一顆滾了出來,張了半天嘴才勉強(qiáng)發(fā)出聲來,“八阿哥,送我回去?!?p> 自那日在孝懿皇后祠堂遇到四阿哥已經(jīng)四日過去了。
八阿哥駕著失魂落魄的我回到弄梅小筑,丫頭太監(jiān)們都嚇了一跳,聽雪不停地喚我的名字。我這才漸漸回過神來,望月抱著我的身子正在抹淚。
我伸手摸了摸望月掛這淚珠的香腮,微笑道,“傻丫頭,我又沒死,你哭什么?”望月臉色忽然變得煞白,伸手捂住我的嘴,半晌卻意識到不合禮制,又惴惴地放開了。
聽雪忽然握住我的手,那是一雙溫暖的手,“格格怎么這樣說,便是奴婢們死一千次一萬次,也決計不讓主子受半點傷?!蓖旅χ谝慌渣c頭附和,我看著她們二人周正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可是心頭卻不期然涌上點點蒼茫,怎么就一口一個“死”字呢!
十四果然聽不下去了,黑著臉喝到,“都胡說什么呢,還不快去給你們主子煮些安神的東西來?!毖粤T把宮女太監(jiān)們盡數(shù)趕了出去,轉(zhuǎn)身凝眉望著我,“說,到底怎么回事?”
我微微抬頭,八阿哥亦是一臉的焦慮??墒遣还芩麄冊趺磫枺叶贾坏皖^不語。今日祠堂里的事情只能深深地藏在心里,便是一根刺,也只能深深地刺傷自己,我的外表一樣得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的。
八阿哥蹙眉看了我好一陣,眼里的溫和幾乎讓我落淚,可是我還是沉默。最后八阿哥只得長嘆一聲,“好生歇著吧,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差人告訴我。”
我低低地應(yīng)了,又讓望月送八阿哥出去。八阿哥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勉強(qiáng)扯出點笑意,八阿哥也淡淡地笑了笑,轉(zhuǎn)身掀了簾子出去。
可十四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罷休,他索性一掀袍角挨著床沿坐下來,回頭讓聽雪加了水,便開始絮叨起來。我看著他面色不善,也沒搭理,由著他說,就只一條,便是不答話。
十四本就是急性子,一個人唱了好一陣的獨角戲早就急了,索性站起來沖我喊,“你又不是鋸了嘴兒的葫蘆,如果還把我看作一道長大的親人,就好歹說句話?!?p> 我抬頭看了看他,眼里全是焦急和憤怒。我心里嘆息一聲,他們一直讓我說,可是我說什么呢?想讓你四哥娶我,結(jié)果人家壓根不買我的帳?還是這么些年來我的心思都白白托付了?我們對視了好半天,我卻還是平平道,“十四阿哥請回吧,我已經(jīng)沒事了?!?p> 十四死死地盯了我半天怒道,“完顏花楹,算我看錯你了!”說罷轉(zhuǎn)身就走,把前廳的門絆得震天響。
我呆呆地看著門簾晃晃悠悠,身上的力氣似乎全部被抽干,心里更是暗淡的一塌糊涂,我現(xiàn)在怎么辦呢?那個人,根本不要我,我的命運(yùn)就是等待嗎?等待一個自己心里從來不曾存在過的人,是這樣嗎?
從那日后,我每日里除了寫寫字,撫撫琴,其余什么也不做,多數(shù)時候坐著發(fā)呆。聽雪和望月十分著急,好話說了幾籮筐,我卻依舊我行我素,數(shù)著時辰過日子。
午飯后的湖畔水榭太陽正好,我拿了魚食倚著欄桿喂魚。
魚食才一扔下去,一群魚兒便擁過來,紅紅白白上下翻涌,擠擠挨挨好不熱鬧。我看著看著竟也笑了,若做水中魚,若為天上鳥,無所羈絆,俯仰自得,游心太玄,豈不暢快?
忽然感到身邊有人,轉(zhuǎn)頭看到十三正懶洋洋地倚著根紅漆柱子望著我,見我看到他,方暖暖一笑,慢悠悠地踱著步子走近?!皶裰栁刽~,哪里還有這等閑適?!?p> 我心中安定,仍是喂我的魚,笑道,“那你也來喂便是了,誰還能攔著你。”十四從我手中抓過一把魚食扔在水里,看著水里的魚兒緩緩道,“誰也沒攔,可誰都攔著?!?p> 我看了他一眼,十三琴棋書畫無所不精,騎射功夫也是眾位阿哥里拔尖的,一直頗受康熙的寵愛,每次出巡是定要帶了去的??删褪沁@樣人人眼紅的殊榮他卻看得極為平淡,我總覺得他的心并不在這些他看似十分精通的事情上,他的心,是要踏遍千山泛舟五湖方才暢快淋漓的。但是很不幸,我們生在了帝王家,都成了養(yǎng)在金絲籠里的鳥雀。
我撥拉著手里的魚食,面上若無其事地微微笑著“不如跳進(jìn)池子里作魚去?!笔犃藚s笑著搖頭,“它們又哪里自由了,游來游去不過就這么個池子,還得每日里盼著人來喂食?!?p> 我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忽然也笑了,可不是,池中魚和金絲雀倒也差不多。心下黯然,復(fù)又道,“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笔c了點頭,臉色有些黯然,發(fā)了會愣,忽然道,“什么時候出宮?”
我想了想道,“就這幾日?!笔c了點頭道,“你出去就知道了,其實宮外比宮里自由,我和四哥也會常去看你的?!?p> 我澀澀笑了一下,“只是他未必有這個心?!笔行┬奶鄣乜粗乙荒樀膽n傷,嘆口氣道,“四哥沒跟我說過,我說的也不見得全對,可我看四哥對你卻在意得緊。”
我呆了一下,十三倒是直白,把我的心事翻了個底朝天,我頓時有些尷尬得手足無措起來。十三笑著看了我兩眼,神色漸漸凝重,見我不說話又道,“聽四嫂說四哥前幾日祭拜孝懿皇后,卻一直到深更半夜才回府,在書房里一坐就是一夜。我起先還不明白,因為四哥最近差辦得好,皇阿瑪才剛夸過的,后來去了趟孝懿皇后祠堂才知道……”
我聽了心里一陣翻涌,就像打翻了調(diào)料瓶子,說不出是什么味道,十三看著我道,“你到底說了什么?”我悶道,“還能說什么,就說我怕指婚?!?p> 十三點點頭,“想來也是如此,既不確定你的心思,又不能在皇阿瑪面前妄動,四哥是要傷神了。”我心里一陣迷糊,慢慢開口道,“你明白,可他怎么就不能確定了?!?p> “那你跟他說明白了嗎?”十三笑問,見我一臉驚異又肅容道,“四哥面冷心熱,越在意的,倒越?jīng)]有信心?!蔽衣犃诵睦锖孟蠛鋈痪忘c了盞明燈,仿佛一下子就明朗了,望著十三便笑了。
十三看著我仍舊是笑,目光溫暖而疼愛,未幾卻又嘆息一聲,“可你也別忙著高興,這事兒得看皇阿瑪?!蔽毅读艘幌?,十三注視著前方道,“以你的家世和皇阿瑪?shù)亩鲗?,合該做皇子嫡福晉的,可是四哥……”
他的眼光很憂郁,話也沒有說完,但我卻懂了。原來我的問題根本不是四阿哥的心思,而是康熙的心思,我苦笑了一下,才乍見光明的心又一點一點沉進(jìn)黑暗中。
臨行前幾日,怡寧帶著兩個丫頭,抱著幾大包東西來到弄梅小筑。
我驚異地看著她,也沒有忽略兩個丫頭大汗淋漓的樣子,呆了半晌才取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賊?”怡寧紅了臉,捏著我的臉頰罵道,“這也是能混說的?堂堂皇室的體面何在?”
“體面是你們愛新覺羅家的事,與我何干?”因屋子里只有幾個貼身的丫頭,我便放肆地嘟囔了兩句。怡寧本就不是省油的燈,立刻回道,“咱們且等著瞧,看你到底是不是愛新覺羅家的人?!?p> 心里忽然一片黯淡,我默默嘆氣,卻并不想流露得那么明顯,便走到桌前假意觀看怡寧帶給我的東西。怡寧自然知道我的心思,忽然斂了聲,默默地瞅著我。
手指輕輕翻過那一本本的琴譜,她親自秀的香袋、她喜歡的首飾……心中生出不盡的傷感和愁緒,簡直就要落下淚來,可是縱然心里難受卻也不愿表現(xiàn)出來,只得笑著掩飾道,“怎么這么多東西,該不是想把這紫禁城都給我?guī)?。?p> 怡寧的臉色有些蒼白,卻仍舊微笑道,“能夠相知總是緣分,以后,不知道還有多少相聚的機(jī)會?!?p> 她說完這句話把目光落在了屋角的古琴上,我知道她又想到了舜安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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