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雍親王府,我以一種近乎麻木的動作坐上了馬車,怔怔地望著不知哪個角落,眼里卻已經(jīng)沒有淚。不知情的望月看著似是一臉平靜地我,只當我完成了任務,臉上倒還露出幾許笑意。
回到府邸,我遣退望月,直接去了悅兒的馬廄。少年秦旺并不在馬廄,只有悅兒悠哉地吃著草料,全無一點心事。
純真的悅兒見了我仍是歡欣鼓舞的樣子,它真誠而直接的喜悅讓我的心漸漸從方才的木然中回轉過來,終于產生了一點溫熱。我上前幾步,抱住悅兒的脖頸,把臉貼在它溫熱而略微粗糙的鬃毛上,那種粗粗的觸感輕輕地碰觸到我那顆已經(jīng)傷到極致的心。眼淚開始慢慢溢出眼眶,像開閘的洪水一般,以一種極其洶涌的態(tài)勢奔涌了出來。
反正馬廄里沒有人,我快意地想著,于是哭得也極為放肆。只是哭著哭著,忽然聽到身旁另一陣輕微的抽泣聲。
我心中一窒,轉過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到少年秦旺坐在悅兒身邊的一堆草料旁,哭的好不傷心,一張黑臉上濕漉漉的全是眼淚。
古人說梨花帶雨,只是秦旺這是什么呢?黑炭帶雨?在這種悲哀至極的時刻,我卻忽然有種想笑的沖動,伸手抹掉自己臉上的淚,帶著濃重的鼻音開口,“你哭什么?”
秦旺手忙腳亂地伸出大手,手忙腳亂地為自己擦著眼淚,“奴才,奴才……奴才為十三爺哭,為福晉哭。”
我微微有些錯愕,“為我哭?”
秦旺的臉上忽然露出幾分靦腆的神情,卻是不答我的話,起身搬了一小捆草料,放在悅兒面前。我莫名其妙地看著悅兒面前堆得像座小山一樣的草料,不禁苦笑起來,搖著頭轉身走出馬廄。
“福晉……”身后響起秦旺的聲音,我回過頭,少年拎著水桶站在悅兒身旁,大大的眼睛里有幾分無措,“您別傷心……”
我微微一怔,旋即又是不由地苦笑,原來我的傷心果然是這樣的明顯。
我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回院子,平日里短短的一段路卻顯得異常的遙遠。走過伊爾根覺羅氏所居的院子時,忽然聽到院里傳來一陣哭罵聲,那個聲音的主人就是伊爾根覺羅氏,如今十四府上最受寵愛的側福晉。
她為什么要哭呢?我沒有忍住自己的好奇,還是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了院門。
伊爾根覺羅氏正在院子里罵一個丫頭,那丫頭是她身邊最受信任的碧桃,碧桃跪在路中央,
看樣子似是要擋住伊爾根覺羅氏的路。
“小賤蹄子,你不過是我家養(yǎng)大的一條狗,竟敢擋主子的路,爺許了你什么好處,你竟然這樣死心塌地地聽他的話?”伊爾根覺羅氏越罵越氣,終于忍不住上前對著碧桃又打又掐,“你也想做主子了是吧?那還要看我答不答應!”
碧桃哭著躲避,一面哭一面解釋,“奴婢不敢,爺說過不許主子出門,奴婢也是為主子著想,怕爺生氣啊……主子誤會奴婢了。”
“爺說過?爺是爺,你是你,你不用趕著跟爺站在一處,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什么貨色,呸!”碧桃的解釋并沒有讓伊爾根覺羅氏的情緒好一點,她還是沒有停止對碧桃的打罵,一個勁地又掐又打,還有愈演愈烈的勢頭。
我終于還是看不下去了,提高聲音喊了一聲“住手”。
打罵聲戛然而止,伊爾根覺羅氏帶著幾分緊張和震驚轉過頭來。我心中不覺微微一嘆,這個女子也算得上是個美人,可是此刻那張臉上卻全是尖酸刻薄與憤怒怨恨,哪里還有半分美麗可言?
伊爾根覺羅氏見門口立著的人是我,便愕然地愣在原地,過了半晌她臉上的驚愕散去,剩下的唯有憎恨和敵意?!斑?,原來是嫡福晉啊,是什么陰風把您吹到我這晦氣的地界上來了?”
隨著伊爾根覺羅氏的開口,空氣中傳來一陣濃烈的酒氣。她喝醉了?我聽著伊爾根覺羅氏尖酸的聲音,不覺微微皺起眉頭,“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好端端地做什么大罵下人,她們便是有做得不好的,你罵兩句就是了,哪有主子動手打小人的,像什么樣子!”我頗為嚴厲地說著,心里卻還是想幫她找個臺階,讓她饒了她最忠心不二的奴才。
只是伊爾根覺羅氏卻是不理會我的話,上前又狠狠地給扇了碧桃兩巴掌,轉過身來得意地對著我叫喊,“我就是要收拾她,她是我從娘家?guī)淼呐惴垦绢^,我就是打死她又怎么了?”言罷轉身又踢了伏在地上的碧桃一眼。
伊爾根覺羅氏見我的神色越來越冷,卻是越發(fā)地得意起來,“碧桃為什么挨打,不就是因為你嗎?你少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伊爾根覺羅氏一眼,碧桃為我挨打,這是怎么說呢?不過我的疑惑也沒有持續(xù)多久,伊爾根覺羅氏又憤恨地開了口,“若不是你勾搭十三阿哥,若不是你繡的那方帕子落到我的手中,若不是你們那些說不清楚的爛事,若不是爺設計了十三爺,爺又怎么會把我幽禁在院子里,我又怎么會打罵碧桃,都是你!”
我呆了呆,我的帕子怎么會到了伊爾根覺羅氏的手上呢?我皺著眉頭,這個女人雖是潑辣,卻并不是那般擅長陰謀的女子,帕子的事情只怕另有隱情……伊爾根覺羅氏還在有些癲狂地怒罵著,碧桃卻是抱著她的腿不讓她說下去,一面還對著我道,“福晉,婧主子喝多了,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她吧?!?p> 喝了酒的伊爾根覺羅氏的腳下被碧桃纏著,又是在氣頭上,甩了幾下都沒有甩開,于是憤怒地從頭上拔下一根金簪,想都不想就往碧桃的手上不斷戳去,一面戳一面不停地咒罵著難聽的話。碧桃哭叫著,卻是不肯放手,細白的手上很快就是一片血肉模糊。
這個女人瘋了!我急忙上前幾步,伸手狠狠地推開伊爾根覺羅氏,碧桃伏在地上哀嚎不止。被我推得坐在地上的伊爾根覺羅氏愣了愣,轉而開始狂笑不已。
我蹲下身子,抓起碧桃的手,細嫩的皮肉已經(jīng)被戳得慘不忍睹,手指間血淋淋的筋突突地直跳,讓我?guī)子鲊I。碧桃是大丫頭,打小也是像小姐一樣養(yǎng)著的,哪里受過這等苦,終于熬不住疼痛,身子一歪便暈了過去。
我摸出懷里的帕子,抖著手把碧桃的手包起來,一面忍不住轉身怒斥,“她也是爹生娘養(yǎng)的,況且這樣盡心竭力地服侍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伊爾根覺羅氏愣了片刻,目光落在碧桃被包起來的手上,冷笑道,“你也會心疼奴才?那你為什么不管管寶柱,讓他活生生地死在鞭子下?”
寶柱……死在鞭子下?我震驚地抬起頭來,目光對上伊爾根覺羅氏陰狠歹毒的目光。
她見我一臉的震驚,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笑嘻嘻地坐起身來,“呦,原來福晉還不知道啊,十四爺瞞得真是好呢!”伊爾根覺羅氏饒有興致地笑了笑,接著又笑嘻嘻地開了口,“那日啊,我就在邊上。九爺和十四爺都在,他們讓侍衛(wèi)剝了寶柱的衣裳,四個侍衛(wèi)輪著抽鞭子,抽累了就往寶柱身上撒鹽當做休息??蓱z寶柱跟了爺這么些年,就因為放你進了書房,竟就這樣活生生被抽死了!”
伊爾根覺羅氏攤開雙手,望著我不住地笑,“你猜怎么著,最后啊,那鞭子把寶柱身上所有的肉都抽爛了,他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連骨頭都露了出來,那血啊,淌在地上還冒著熱氣,像小河一樣……”
伊爾根覺羅氏還在笑嘻嘻地講述著,我卻已經(jīng)是熬不住跑到旁邊的一刻樹旁邊不住地嘔吐起來,怪不得我最近幾天一直沒有看到寶柱的影子,怪不得院子里的丫頭都比平時更加的沉默……我腦海里不斷地閃過血淋淋的畫面,就像方才碧桃皮開肉綻的手,讓我止不住地心驚膽戰(zhàn),全身發(f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