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圓月缺
傍晚，花素律在光明宮的小花園里鍛煉，錢多多和方圓站在旁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許多宮人候著。
花素律雙手戴手套，拉一把空弓。
不射箭，單純重復開弓與合弓的動作。
這把弓很輕，但她很吃力也只能拉半滿，由此可見她的肢體力量有多差。
她心中又裝著早朝的事，動作不免敷衍，以致于弓拉得比彈棉花還不如。
方圓站在一邊，黑臉拉得老長。
早朝時他在殿內(nèi)守衛(wèi)，因此皇上為何心事重重能猜到一二，他是想提醒又不敢多嘴。
多多見花素律已經(jīng)練得一頭汗，雙臂在抖還堅持，有點心疼地喃喃說：“陛下以前不喜歡動彈的?！?p> 花素律聽在耳里，心中不免警防，以為多多是察覺出她有什么異樣。
她思索應對，咬牙拉滿弓：“從前有事想不通，如今想通，該好好活了！”
撒開手，弓弦震顫，一陣明顯的錚鳴冷寂的回蕩在花園內(nèi)……
花素律面上陰鷙狠厲。
她沒心思再練，將弓扔到一邊，轉身向前殿走去：“傳張庭！”
錢多多與方圓為她方才的氣勢所震，一時沒恍過神。
不多時，張庭人到。
張庭行禮后，花素律也不說廢話。
她拿起張庭告尚志歲的那張折子晃了晃，扔到桌子上陰著張臉說：“張卿這張折子，其詳盡，堪比大理寺與刑部聯(lián)審十數(shù)日?？梢?，張卿一人抵得過朝中兩大要部?！?p> 張庭聞聽，立刻跪下：“臣惶恐。”
“你不必惶恐。”花素律態(tài)度略和緩些。
“張卿曾在大理寺任職十年之久，案件推演、刑獄推斷，本就是你所長。當年若不是犯錯，被先帝責罰，也不至于被拔光玉扣子，在御史臺當個小小言官?！?p> 張庭抬起頭，他如今年近五旬，臉上的褶皺已是藏不住了。
他見年輕消瘦孱弱的女帝垂眸俯視……
根據(jù)原著小說設定，大俞文官著赤色暗紋圓領袍，繡朱雀補，高底官靴，靴口繡云紋。武官著靛藍色暗紋圓領袍，繡麒麟補，厚底官靴，靴口繡金犀紋。
二者上朝時，皆需戴烏紗帽、持笏板、腰配官帶。
花素律說的玉扣子，在官帶上。
從五品以上可釘玉扣，每升一級，多一顆玉扣子。
從五品一顆，正一品十顆。
升官也稱釘玉扣，貶官則是拔玉扣子或擼玉扣。
因此大俞王朝的官，只看官帶上有無扣子、扣子多少，便知品級地位。
其中，男主江若谷為先帝特封一品攝政王。
赤色朝服、四爪蟒補。除十顆玉扣子外，先帝特賜一顆金扣子釘在腰帶正中間，代表他在朝中超然的地位。
花素律也是前兩日翻過官員冊才發(fā)現(xiàn)，張庭原為大理寺少卿，官列從三品，五顆玉扣子。
因失職罪被先帝擼光扣子，變成一名正六品言官，如今官帶上光禿禿，上頭只剩下從前釘扣子時留下的針眼不斷提醒從前的風光。
玉扣子加強了官員們的榮譽感，拔除時，自然也增強了恥辱感。
五顆玉扣子被一口氣擼光，打擊有多大，估計只有張庭這種試過的才知道。
花素律摩挲著座椅扶手……
自尚志歲被收押、王穆慈軟禁、江若谷離雍都后，原本三足鼎立的朝堂發(fā)生變化。
因武利智被敲打兼尚志歲之故，武將們收斂不少。攝政王黨因首腦離京，也都小心行事。
花素律原以為，王穆慈的事同樣會讓以丞相柳常德為首的文官集團收斂安分個把月。
不想他們仗著其他兩派低沉時，異軍突起，天天在朝堂上搞事。
幾次上朝，明堂內(nèi)說不上幾句，御史臺的人便牽頭吵起來。
他們也不大喊小叫，只你一言我一句連起來，足叫花素律插不上嘴。
花素律反駁一句，或提點疑問，立刻蹦出兩三個有年資的大臣堵她的嘴。所以今天那個姓蔡的一開口，她立刻甩袖子走人。
最后明明是花素律逼不得已處置武官派、攝政王派的人，但面上看，好像是眾望所歸似的。
也是因此，花素律意識到，從前武將黨的崛起，或許是原身有意放任，目的就是要讓朝中達成一種混亂的平衡。
原身是有些帝王權術在身上的……
而她穿來后的行為，破壞了這種平衡，才使得現(xiàn)在在朝中手足無措，被文官們拿捏住。
若受點委屈，能有收益，那也不算白吃虧。
可工部那邊，盧義遲遲沒有動靜……
再這樣下去，工部最后還會在丞相黨手里，她這些日子全白折騰了！
花素律打量著張庭，開口：“張卿這番大舉動的告掉一名金吾衛(wèi)中郎將，以后怕是和武官那邊更不對付了?！?p> 張庭的頭又垂下去，隱有憤懣之音：“御史臺有監(jiān)察百官、勸告諫言之責，若前怕狼后怕虎，那臣也不配當御史，戴這頂烏紗。何況臣做的，不過九牛一毛，尚志歲，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p> “哦？”花素律眼瞧有門：“看來，張卿對朝中風氣，頗有怨言？”
朝中門閥、黨派林立，她急缺自己可用的人手，幫她周旋應對。
張庭悶著頭，悶聲道：“臣斗膽問皇上，如今風氣如何？”
花素律聽他聲音平靜，卻隱隱覺得有潮流在內(nèi)中奔涌。
花素律揣摩一番。
“各在其位，各司其職。尚可。”
花素律不敢輕易說真心話，一方面怕露餡自己不是原來的女帝，另一方她擔心張庭是裝的，他實際也有所屬黨派。
張庭沉默一陣，道：“皇上若覺得好，那便是好。”
壞了……
花素律倒吸一口氣，戰(zhàn)術后仰。
有種游戲里選錯選項，錯過劇情或道具獲取的感覺……
她知道探查不出什么了。有些失望。
“起吧?！被ㄋ芈蓢@惋地靠到椅背上：“回去吧?！?p> 張庭悶聲謝禮，緩緩起身。
走到門口時，忽聽身后年輕的女帝，似是無意的提起：“說起從前，張卿出身的清河張氏，也是高門第……”
張庭在門口駐足片刻，花素律似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疲憊嘆息。
“月亮尚有圓缺，何況是人?！?p> 張庭留下這樣一句話，低沉離去。
屋內(nèi)昏暗的燭火搖曳，花素律凝視窗外的漆黑，回味著張庭那句話不知過了多久。
外面呼呼大作的風聲將她的神思拉回。
她起身步出書房，走到門外。
天已大黑，看不清周圍朱墻黃瓦的模樣。
房檐邊上寓意吉祥的屋脊金獸在夜幕狂風下，變得猙獰駭人，似奪魂惡鬼。
紙燈籠光亮朦朧，被獵獵夜風吹得亂擺，發(fā)出呼啦呼啦的聲響，叫人擔心它下一刻會燃起來。
守候的宮人們紛紛低眉俯首。
“陛下，要去沐浴，回寢殿休息嗎？”多多走近到她身旁。
“晚來風急……要下雨了?！被ㄋ芈蓢@氣喃喃道。
多多看眼黑沉沉的天，說：“是啊，看樣子這雨不會小呢！陛下，您快回寢殿吧！夜風濕寒，吹久了有傷龍體?！?p> “張庭走多久了？”
多多約莫著時間：“回陛下，張大人離開沒多久，現(xiàn)在，應該還沒出宮門。”
“派人拿把傘，送他回府?！?p> 多多應是，對身后的小太監(jiān)揮下手。秦艽即刻會意，躬著腰，小跑退開了。
花素律沒再說話，看了夜幕許久。
黑云壓城城欲摧。
最后，她像是下定某項決心般，道：“不錯啊，月有圓缺，潮有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