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黑暗如常
飛鴻宮的掌事太監(jiān)送走國安，帶領(lǐng)宮內(nèi)所有宮人喜滋滋地跑到屋子里向周言莫賀喜討賞。
周言莫坐在輪椅上，唇邊輕捻笑意：“都有賞，你們起來吧。我不知皇上喜歡什么，晚膳你們仔細(xì)準(zhǔn)備。”
掌事太監(jiān)孫富忙不迭應(yīng)：“這是當(dāng)然?；噬项^回來，公子可要額外準(zhǔn)備點什么？”
“不必?！敝苎阅獜娜莸溃骸耙粦?yīng)按規(guī)矩來就好?！?p> 孫富臉上的喜色淡了幾分，但仍一副諂媚樣子地勸：“那您現(xiàn)在可要梳洗打扮？聽說皇上喜歡顏色淺亮的衣裳，您……”
周言莫聽著心有不愉，但面上未顯，只淡淡道：“到時換套干凈得體的衣裳就好。我去躺會兒，時間差不多了叫我起來。小茗，推我回房?！?p> 叫小茗的太監(jiān)十六七歲，聽見吩咐忙躬腰過去。
孫富領(lǐng)著一眾飛鴻宮的太監(jiān)和幾名宮女站在院子里，面上都是難色。
“師父?！币幻√O(jiān)走上前，對孫富道：“進(jìn)宮的這些，就屬咱們公子最受皇上重視，連那相爺將軍家的都沒咱們公子得皇上眼！這頭回侍寢，您要不要多勸勸公子？”
他們都明白這些入宮的貴家公子十之八九是不情愿，可來都來了，既來之則安之他們不明白嗎？
這些太監(jiān)心里不知道多羨慕公子！但凡他們是個全乎人，他們巴不得伺候皇上！那會像他們這般矯情？
一門心思想旁的，不如把心思放皇上身上！那樣還能活得長久點、好點！
孫富趕走其他人，對著徒弟拿款，可又不敢大聲說，只能裝著樣子小聲回道：“咱家剛才沒勸嗎？咱家在宮里這些年，什么人沒見過？咱這位啊，面上看著和氣，實際不是個好拿捏的。往后你瞧著吧！脾氣且倔著呢?！?p> “誒呦，可咱皇上……脾氣不好?！毙√O(jiān)不敢說，有些詞都用夸張的口型表示：“公子這么個態(tài)度，萬一皇上不痛快了，咱們會不會跟著……”
孫富見徒弟對他比劃個掐脖的手勢，面上頓時一駭，冷靜片刻，他放棄地?fù)u頭。
“咱才剛伺候這位主子，只消規(guī)矩上的事不出錯就好。至于公子……”孫富往殿內(nèi)看了看，回頭道：“公子倔，但不傻，深淺明白。你甭操這心了，快干你的活去！”
寢殿內(nèi)小茗伺候周言莫躺到床上后，退了出去。
床上周言莫合眸凝思……
正式入宮前他真是恨死了女皇帝！
中選后回家的那段時間，父親母親對他的態(tài)度更加不好，旁的人看主子臉色做事，便更看不上他。
周言莫甚至幾次聽見下人或弟弟妹妹，刻意在他背后說他是男寵，說柳茂嘉、武利盈這種是因為家中權(quán)勢不得已才入宮，而他這樣的，純粹是去給皇帝做個玩意兒逗樂的……
想起柳茂嘉，周言莫心中便更氣。
那個家伙每每見到他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不止一次講什么“若有事，叫人尋我去，我來幫你?！薄窎|西！誰用你施舍同情？
每當(dāng)柳茂嘉露出那種分外憐憫的神情，周言莫心中就覺惡心至極！他最恨別人用這種眼神看他！
如果不是柳常德對他還有用，動不得柳茂嘉，他一定殺了這個狗東西！
而那個女皇帝呢？
今日椒房殿首次見到入選的全部人。
柳、武二人姿容皆是佼佼者，那個叫祿天厚的也比他強(qiáng)，他的容貌在其只能算得中人之姿。
論身份，他只比以佳人身份入選的聞今朝強(qiáng)一點，旁的誰家中官階都比他家高。而他又是個殘廢……
周言莫兀自賭氣，起先他懷疑皇帝是知道他幫柳常德做事才會選他入宮。
但入宮后那些賞賜和特意叮囑的照顧……連他宮中在宮里待了十幾年的老宮人都說，從沒見皇上對誰這么上心過。
這番下來他徹底不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皇上駕到——”
飛鴻宮外皇帝隨行太監(jiān)的高唱聲音傳來，宮內(nèi)各人都嚴(yán)陣以待。
周言莫一身寶藍(lán)色闊袖長衫坐在輪椅上，身后孫富偷瞄他一眼……到底公子沒按他說的打扮。
花素律午睡起來后換了一身常服，上身嫩粉色短襖、下身老銀色長裙搭寶藍(lán)與褐紅色燙金腰帶壓住裙擺，與輕盈爛漫的春天相映。
耳后一串梔子花珍珠流蘇發(fā)釵，發(fā)髻上白玉錯金作花、青玉錯銀作葉，金枝點翠作云鳥紋，胸前珍珠色玉瓔珞，華麗又雅致與身上素淺相得益彰。
周言莫見她不似那些宮人或是家中女眷拘謹(jǐn)小心地邁步，她張揚(yáng)大方地大步走近，臉上洋溢著明艷的色彩，身上像散著光般絢爛耀眼……
一雙明亮的雙眸就那么凝視著他，似乎隱藏著什么喜悅。
一剎那，周言莫被花素律眼中的色彩閃得慌了神，狼狽地低下頭撇開視線，心中莫名緊張。
大袖下他雙手不自覺地攥緊，一張唇緊抿住……
是錯覺嗎？皇上似乎很開心見到他？
周言莫還沒見過誰，對他露出這樣的神情。
他聽見周圍人對皇上行禮，自己也坐在輪椅上伏頭作揖：“臣拜見皇上，皇上圣安。臣身體不便，請皇上恕罪?！?p> 花素律板著臉，看著嚴(yán)肅正經(jīng)：“無礙。不過是虛禮。都起吧?！?p> “謝皇上?！?p> 一眾人起身，花素律抬下手：“晚膳準(zhǔn)備好了？”
所有人應(yīng)著是，迎她進(jìn)去。
花素律先行而入，周言莫被小茗推著隨其后，花素律回頭看一眼，看見他走過門檻上搭的“小拱橋”，問道：“還是挺好用哦？”
周言莫意識到她說的什么，面上一貫的溫和偽裝笑道：“是，多謝皇上費心?！?p> 他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花素律的臉，希望從她面上探究出一些被掩蓋的惡意。
但見花素律嚴(yán)肅的面上似泛起點笑意，對他指了下外面道：“朕本是想叫人直接搭條道進(jìn)來，但他們說外面路與門檻齊平不吉利，所以才搞出這個。總還是沒那么方便?！?p> 周言莫心中忽有些發(fā)緊，垂眸避開花素律光正的目光：“這樣，很好。謝皇上。”
周言莫舉動上的異樣落在花素律眼中，停在內(nèi)廳的珠簾前片刻，花素律轉(zhuǎn)身過去，俯身對著他的臉問：“你怎么了？不舒服？”
皇上突然靠近，讓周言莫忽地一驚，不自覺地后傾。
他強(qiáng)迫自己似若無事面對皇上審視的目光：“臣，沒事。謝皇上關(guān)心。”
“沒事就好?！被ㄋ芈蛇€繼續(xù)裝著臉上的嚴(yán)肅：“用膳吧，朕餓了。”
手捧膳食的宮人如流水般灌入內(nèi)廳，按規(guī)矩將膳食布好，旁邊試食的太監(jiān)一一驗毒試過，二人才開始動筷。
周言莫垂眸飲食不語，從前他獨自飲食沒人與他說話，便是如父親母親那般家庭聚會，也不會有人來與他搭話。
但現(xiàn)下皇上坐在面前一言不發(fā)，他總覺得有些別扭奇怪……
聽聞皇上沉默少言喜歡獨處，或許也是習(xí)慣食不言的人？
對面的花素律不知他心里琢磨的百轉(zhuǎn)千回，只在小口飲湯，兀自地想……他怎么不說話呢？電視劇里都是“妃子”主動啊？該不會是害羞吧？
也有可能！
之前讓國安派人去周府打探有關(guān)周言莫的情報，回報結(jié)果不是很好。
明明是嫡長子，家里人卻都不將他當(dāng)回事，連下人都可以欺辱他。因身體不便，據(jù)說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常年住在深宅里。
直到前些年開始幫周家做什么生意，才坐馬車出去過幾次……
花素律聽時將自己代入一下都?xì)獾煤?！小時她被保姆欺負(fù)，都要反抗回去，怎么周言莫能忍耐這么多年？
但仔細(xì)想了想，這世上大多數(shù)人在生活中都是委曲求全。
如同這時代的平民一般，明明被苛捐雜稅壓得都要喘不過氣，卻都未覺異常，如一般生存。
換言來說，若一個人自幼未見光明，那對他來說世界是黑暗的才是正常。
如此想，不反抗倒也能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