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想法全靠猜
一頓飯在沉默無聲中用完,倆人挨著坐在桌幾前用消食茶。
倆人暗自打量對方。
周言莫注意到皇上凝視輪椅的視線,心中并不覺得意外。
大部分人見到他,都會打量他的輪椅,心中想的什么不必多說。過一會,無論皇上露出同情可憐還是厭惡的目光,他都不會意外。
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早就見過很多次了……
“你的輪椅……”花素律捧著茶杯,欲言又止道。
果然不出所料。
周言莫面上偽裝良善的笑容,心中厭惡。
花素律瞄著他輪椅上面的凹槽溝壑夾塵,道:“是不是該換了?”
周言莫臉色驀地一變……
花素律伸手過去在轱轆周邊比劃,注意力全在他的輪椅上沒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輪子不小嗎?朕感覺容易摔啊……”花素律比劃著輪椅長度大?。骸翱粗餐D,用多少年了?”
半晌沒得到回聲,抬起頭,花素律見周言莫眉頭緊皺,眼中滿是疑惑,隱隱似乎還有驚恐……
“朕嚇到你了?”花素律訝異。
她沒說什么???問問輪椅而已。難道刺激到他?出現(xiàn)應(yīng)激了?
周言莫聲音滯澀,像是吐出一個字都很艱難:“沒……”
花素律瞧他垂下的面龐,手指在膝蓋上輕敲幾下,想了想,讓宮人全部退出去。
孫富見狀忙不迭地帶一眾人退出去,留下空間給他們。
待人走凈,花素律松下一直板著的嚴肅表情,長長松口氣后對周言莫笑道:“剛進宮緊張是吧?沒事,朕明白?!?p> 周言莫看她一張明艷面容,嫵媚的眉眼中張揚著燦爛笑意。
“在宮中做事需端莊穩(wěn)重不然不合規(guī)矩、沒有威嚴,朕也受這些拘束,臉都要僵了……”花素律揉揉自己面頰上的軟肉:“現(xiàn)在沒別人在,你可以放下規(guī)矩輕松些,朕也不用繼續(xù)裝模作樣地板著臉?!?p> 她轉(zhuǎn)而俏皮一笑:“但你別和其他人講,就當(dāng)咱倆的秘密?!?p> 從前在周家,沒有人會這樣對周言莫說話。一時間他手足無措,嘴巴微張支支吾吾地應(yīng)出個是。
花素律支著胳膊看他,心想周言莫雖然和她的初戀陳路長得一樣,但性格完全不同。
想起陳路那個碎嘴子。他話多得要死,不過為人幽默,說再久也不會讓人覺得多余。至少和他相處的大多數(shù)時候,花素律都挺開心……除了吵不過陳路的時候。
周言莫見皇上歪著身子,胳膊支在桌子上、手撐下頜歪頭,彎著眉眼看他,嘴邊噙著喜悅的笑意。
他不知道花素律是在沉浸回憶曾經(jīng)的搞笑事跡,以為她只是為看著自己便覺得開心,但又不確定自己這種猜想是否正確,于是不停懷疑。
那雙含笑的目光似乎帶著熱度,熱烘烘地圍著他,害得他背后發(fā)熱,心臟噔噔地作響,好像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周言莫感覺有些不適,歪頭避開。
他的動作使花素律回神,注意到他原本還算溫和的表情變得僵硬。
寂靜的寢室內(nèi),周言莫劇烈的心跳聲清晰可聞,尤其花素律距離很近必然聽得更加清楚。思及此處,周言莫便覺得難堪羞赦。
這感覺似與幼時被旁人嘲笑時的情緒一樣,卻又不同。
周言莫說不清楚這其中的差別。
他不喜歡現(xiàn)在這種感覺,但又不完全討厭……
花素律以為是自己剛才的目光讓他感覺冒犯,心想該說點什么。但她不如何會哄人,從小到大看見別人哭,她只會遞紙……
“你的腿如何?”花素律岔道:“朕聽說你是天生如此?”
此刻花素律說起他的缺陷,他雖不喜,但心中竟覺得輕松些……
“回皇上,臣并非雙腿如何。臣生來腰疾,腰部向下是不會動的。”周言莫抬眸看花素律,莫名期待從花素律眼中看出點他最厭惡的色彩……
“哦?!被ㄋ芈砷e聊般自然地發(fā)出個音節(jié),她凝眉似乎在思索什么。
周言莫對她的態(tài)度感到不解……
花素律暗想,周言莫這雙腿按理說不會動可能是神經(jīng)問題,痛覺神經(jīng)雖和運動神經(jīng)不是一條線,但沒有知覺肯定影響行動。
若周言莫是腰部有疾,那往下都是沒什么反應(yīng)的,那他哪地兒……不是應(yīng)該也沒什么反應(yīng)嗎?
可不應(yīng)該??!如果沒反應(yīng),就屬于生育有疾,當(dāng)初不可能入選!
花素律試探問道:“你是一點感覺沒有嗎?”
“不,臣有一點感覺,只是不明顯?!敝苎阅恢浪谙胧裁矗荒軗u搖頭,如實答道。
他剛說完,就見花素律眸光驟然一亮,拍掌道:“那神經(jīng)就是通的呀!你想不想治一治?”
“神經(jīng)?是什么?”
周言莫最討厭別人提起自己殘疾的事,但花素律講起卻不讓他方案。她說得坦率,天然帶一份陽光,讓周言莫覺得他的殘疾其實無需羞愧、自卑,似乎殘疾也只是件平常事。
只是他有點聽不懂、跟不上花素律的想法……
他凝視著花素律靜默了好一陣,直到花素律在他面前拍下手,喚回他的神思。
花素律在他面前興奮道:“怎么樣?”
周言莫看她眼中有期待的色彩……
很奇怪。周言莫一向不喜別人同情關(guān)懷他,因為他覺得那樣虛假,無非是一群人滿足自己某類虛榮心罷了。
可他觀察了半晌,怎么也從花素律眸中探查不出那些他厭惡的情緒。
她只是明眸閃亮地看他,告訴他,他的殘疾有希望被治愈……
周言莫情緒被帶動高昂,心緒一時澎湃。
他忽地想作出一貫擅長的溫和面具,由衷地告訴花素律“好?!薄?p> 可這次不知為何,他心中發(fā)酸,嘴角微微抽動幾下,沒笑出來。
他垂眸道:“沒用的。剛出生時,父母親曾尋人診治過,都說無望了。臣這輩子,都……”
“你可以試試嘛!”花素律拽凳子挪到他面前:“你的腿有感覺說明脈絡(luò)是通的,多加診治,就算不能如常人般行走,假使你能站立起來,不是也是種體驗嗎?”
周言莫面色微變,對視上花素律的雙眸中隱有銳利防備:“您是嫌臣是個癱子?”
花素律看他那么嚴肅,還以為要問出什么,她笑道:“你怎么想這么多?朕要嫌你,作甚還要召你入宮?”
屋中回蕩著她輕輕的笑聲,原本還有點凝滯的氣氛,因為這一句話驟然散開。
如同春風(fēng)乍起,吹落一樹杏花瓣飄然落地。
輕盈自然,又有種命中注定的理所應(yīng)當(dāng)與安穩(wěn)。
周言莫生出些愧疚,和平日里愧疚自己出生拖累母親、家族門庭的感覺絲毫不同。
他竟離奇地怕花素律生氣,卻又別扭的不肯為自己方才的質(zhì)問道歉。
只歪著頭、眼神飄忽,一句話不說……
花素律瞧他的樣子,以為自己又說錯什么,刺激到他。
她不覺得殘疾和健全人有何區(qū)別,畢竟這世上道德殘疾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在她眼里兩者間沒有區(qū)別。
但她這么想,不代表所有人都這么想。
前世里花素律曾在特殊學(xué)校做過三年志愿者,教聾啞兒童學(xué)書法,清楚殘障人士內(nèi)心多少都有點敏感。偏她神經(jīng)粗,有時說錯話也察覺不到,只能靠對方反應(yīng)判斷……
眼下看周言莫的反應(yīng),她不可避免認為自己說錯話,心中免不得愧疚。
“太醫(yī)院針灸科、按摩科有很多能力出眾的博士,明日朕叫太醫(yī)來給你看看?!被ㄋ芈奢p撓下巴,謹慎道:“你要是愿意就讓他們給你看,要不愿,讓他們走就好?!?p> 二人都不知對方的想法,全自顧自地認為自己冒犯對方而愧疚,剛輕松的氣氛漸漸又變得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