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隆四年十二月末,征北大軍先鋒營夜襲雁門關。先鋒營借頡利王婚宴之機,先派內(nèi)應混入城內(nèi),于中夜發(fā)動奇襲,后里應外合,血戰(zhàn)至天明,終獲全勝。突厥人馬于城破之時撤兵,退居三十余里,遂掛免戰(zhàn)牌,停戰(zhàn)數(shù)日。又過了幾天,突厥那邊有人射來白羽箭,箭上帶著字條,言語間似有言和之意。
正值隆冬,停戰(zhàn)之后,大雪也紛紛落下,便在一片平和之中迎來了新年。后方也傳來了好消息,經(jīng)過德云的悉心照料左帥已逐漸康復,重新掌管起全軍軍務。正因為如此,梁振業(yè)等人用如此手段攻下了雁門關,不但未受訓斥,還收到了嘉獎令。本來,先鋒營就是先大軍而動,梁振業(yè)說機會難得,來不及向幽州本營匯報,這便有了借口說辭。而左帥病好之后,見大軍已經(jīng)舍棄了西平郡,駐扎在幽州,心中就已經(jīng)明白梁振業(yè)等人的處境堪憂。鄭魏兩人擅作主張更加可恨,而梁振業(yè)居然還能夠奪回雁門關,實在是意外之喜。因此褒獎還來不及呢,更不提訓斥了。
對于凌霄、李宛二人的拖延歸隊,只是讓寫了份呈報,并沒有降罪,反而任由他們留在了雁門關。幽州本營送來嘉獎令的同時,還帶來了糧草酒肉,犒賞先鋒營。
送來酒肉的是韓青和孟昌。孟昌告訴眾人,左帥決定于除夕當天率大軍親來雁門關犒軍督陣。原來,鄭濤等人聽到雁門關已經(jīng)奪回,并且突厥退兵,便希望乘勝追擊,好建戰(zhàn)功。要說這些人臉皮也真厚,先前孤立先鋒營,一但人家打了勝仗,又各個叫囂著應趁勝追擊。似乎都忘記了之前那份荒唐的軍令和蹩腳的圈套了。
不過這也好理解。以鄭濤為首的一干青年世家子弟,素來都是憑借祖上的蔭蔽,從來沒有自己的一寸半功,自然不甘。而初上戰(zhàn)場的小將,也都盼著一戰(zhàn)成名,早日建立戰(zhàn)功,尤其是看到先鋒營梁振業(yè)、李宛、凌霄等人都和自己一樣年輕,已經(jīng)奪回要塞立了大功,怎能不眼饞。所以全軍上下請戰(zhàn)的呼聲越來越高。
不過梁振業(yè)和李宛已經(jīng)將目前情形和突厥這幾日射來的戰(zhàn)書呈報給了左帥,道明了頡利王的言和之意。以目前的狀況來看,若想打敗頡利王,并非難事,然而目前頡利王的人馬有所折損,但主力還在,若想全部殲滅,也是難事。殲滅頡利王部,對他們并沒有什么意義。本朝對突厥的態(tài)度一般多為驅(qū)趕,若能立下和約,停戰(zhàn)休息,于國計民生再好不過。況且突厥自己現(xiàn)在也四分五裂,他們幾個汗王之間如果互相較力相斗,勢力互相牽扯,自然無暇進犯中原。而國庫空虛實在禁不起長久戰(zhàn)爭也是事實,當今之計若能以合盟談判化解大戰(zhàn),實為上上之選。
婉貞將這些意思呈報上去,左帥回信也表示贊同,遂向朝中請示。是戰(zhàn)是和,聽憑圣斷。不出數(shù)日,左帥就將帶領大軍來到雁門關,準備最后的決戰(zhàn)或是談判。
在一片忙碌紛雜中,婉貞第一次在軍中過了新年。白天,還帶人搶修因奇襲時毀壞的民房、分發(fā)救濟糧草、藥品,疏通水渠等等。經(jīng)過詢問,才得知,當初突厥攻入城中就是挖通了一條古老的排水渠。天寒地凍加上年久失修,這條本已讓城內(nèi)的人遺忘的排水渠,突厥人連續(xù)挖了兩個月,與城外的地道相連,便趁著夜色平地里冒出,一招得手。所以,水渠的事情婉貞也不敢大意,特派人去看守。
晚上,大軍城外安扎,篝火叢生,喧嘩一片。左帥特令犒賞,年夜飯豐盛,眾將大口喝酒大塊吃肉,豪氣沖天。婉貞也感到平生從未有過的壯懷快慰,與眾人一起飲酒高歌,縱聲談笑。
馬天賜拎著一壺酒坐在婉貞的旁邊,笑道:“李大哥,聽說那首歌是你寫的!嘿,寫得好,我現(xiàn)在聽著,覺得可應景了!”
婉貞一怔,側耳聆聽,火堆旁,眾人唱得卻是那首《驀山溪》。
深秋澄霽,煙淡霜天曉。
翠峴峻摩穹,有碧澗清溪繚繞。
鳴弦多暇,乘興約登臨,聽水樂、玩豐碑,遐想東坡老。
當年叔子,何事傷懷抱。
名與此山俱,嘆無聞,真可笑。
吾儕勛業(yè),要使列云臺。擒頡利,斬樓蘭,混一車書道。
……
吾儕勛業(yè),要使列云臺。擒頡利,斬樓蘭,混一車書道!
馬天賜也跟著哼了起來,又笑道:“我們兩次抓住頡利王,大概這就是一語成讖吧!”
婉貞也笑了,她看了看一旁正在陪左帥喝酒的梁振業(yè),道:“這句的功勞可不是我的,別算在我頭上?!?p> “哎,那這歌是誰寫的?”
“大概是某位前輩高人吧?!蓖褙戁s緊含混過去。
營中一片歡歌,踏雪馳馬,篝火演武,更有摔跤、劍舞、跑馬、射箭等軍中游戲一一演示。這些血性男兒醉臥沙場的壯烈,讓婉貞頗為感慨。這世上陰陽互生,相輔相成,有女子的柔情似水,也有男子豪氣沖天。今生能與他們這樣一起馳騁大漠,把盞霜雪,挑燈看劍,醉臥沙場,也算平生快意之事。
新年的禮花綻放在雁門關的城頭,左帥與眾人敬酒后,按照慣例,眾人紛紛將酒碗一起摔在地上,討個好彩頭。稀里嘩啦一陣碎瓷響聲之后,眾人一起大笑。婉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那個大口瓷碗,真是摔了個粉碎?!皻q歲平安,新年好兆頭?。 绷赫駱I(yè)湊過來道了一句。
“承你吉言?!眱扇讼嘁暥?。
“來來來,今夜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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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那天,許家堡也送來了一些美酒、牛羊來賀年。本來是大家閨秀、輕易不露面的許落雁竟也隨祖父一起,特地來拜謝眾將的搭救。落雁小姐不但生得美,性情也好,她念婉貞主仆住在營中,只怕起居各種不便,還特地邀請她們暫居留守府,以便照料。婉貞心中感激,但因有公務在身,卻不好答應。此事本沒什么大不了的,眾將之中倒是梁振業(yè)和凌霄對許小姐和李宛的事情上起心來。梁振業(yè)也就罷了,他一直在拿李宛的婚事開玩笑,多是幸災樂禍看熱鬧的嘴臉。倒是凌霄忽然靦腆起來,鄭重問道:“李兄和落雁小姐的事,已經(jīng)定下來了嗎?”
婉貞一愣:“定什么?”
“就是婚事?。 绷柘瞿樕弦患t,續(xù)道:“雖然突厥有言和之意,但眼下還說不準。日后萬一再次開戰(zhàn),許家豈不危險?以落雁小姐的身份,還是早些把親事定下來才好。李兄一表人材,當日又處處維護小姐,實在是合適的人選?!?p> 婉貞察言觀色,已將他心中所想猜個八九不離十,笑道:“凌兄說什么呢,我與落雁小姐是兄妹之誼,婚事什么的,絕對沒想過!再說了,許家是武將世家,自然希望乘龍快婿是武將出身。放眼望去,年紀相當又合適的人才并不怎么多,估計老將軍此時也正在煩惱呢?!?p> “此話當真?”凌霄一掃臉上的愁云,有幾分欣喜。
婉貞忍住心中竊笑,道:“這個自然,凌兄你么,年紀也差不多了,不妨考慮考慮成家的事了?!?p> 凌霄輕咳了一聲,連聲道:“在下尚未立業(yè),何談成家??瓤龋桓掖驍_李兄了,在下告辭,告辭。”
說完連忙轉(zhuǎn)身離開了。婉貞從懷中摸出那把銀妝小刀,心想,說不定真能成全一對佳人出來呢。
本來一片安然,只要等朝廷的旨意下來再決定下一步行動。可是相鄰的云州突然傳來新法不穩(wěn),有流匪滋事,云州軍需吃緊,云州州牧賀丹楓請在幽州坐鎮(zhèn)的領戶部侍郎李宛前去協(xié)調(diào)。
于是婉貞向左帥告了假,帶上三百兵士,從雁門關連夜出發(fā),打算繞過突厥邊界,從雪山口的方向進入云州。這條路頗為艱險,既要在突厥境內(nèi)走一段,還通過雪山天險,但這是到達云州的最快的捷徑。兩天左右就可以達到,如果從后方繞著走,大概要六七天的路程。兵貴神速,云州都特地向鄰州求援了,可見事情很急。所幸現(xiàn)在和突厥已經(jīng)停戰(zhàn),而且雪山的路也只有一小段,想來問題不是很大,婉貞決定火速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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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急行了百余里,傍晚時候,大概走完了一半的路程了。一片茫茫的平川上,婉貞命令安營扎寨,暫作休息,此時正是在突厥和云州的交界線上,明天一早過了昆侖山口就到了云州。此處處在大漠邊緣,人跡罕至,加上兩國交戰(zhàn),更無人煙。婉貞料想只是休息一夜,明早就立刻趕路,想來無事。于是吩咐了守夜,就獨自回帳篷里休息去了。此番事急,加上左帥大病初愈,婉貞依然留下德云,獨自動身。
婉貞不知,據(jù)他們的駐扎地不到二十里處,此時忽然出現(xiàn)了一股突厥大軍,人數(shù)不下萬人。為首的兩名將領都很年輕,一個是在雁門關時就與眾人打過照面的阿史那蒙言,另外一個年紀與蒙言相仿,身上穿金戴銀,更加奢華,背后是一面五狼旗——突厥王族的標志。
那個貴族青年問道:“蒙言,王叔的親兵駐扎在哪兒?還在雁門關外的話,那我們休息一夜,明早再趕路?!?p> 蒙言道:“王爺?shù)谋緺I雖然還在雁門關外,但親兵營昨日一早就啟程了,現(xiàn)在應該也在路上,算算路程,大概還有二三十里就能遇到了。莫卓王子,可是要休息一下,明天再趕路?”
貴族青年心中算了算,道:“既然只剩這點路程了,那就再趕一趕,等與王叔見面了再休息也不遲!弟兄們,快馬加鞭,啟程!”這一聲令下,又有多少人的命運為之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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