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會當天，碧空萬里，春風習習，端的是風和日麗。
一大早婉如就打扮妥當興奮地跑到婉君房里找她，進門的時候婉君正在用早飯，見她進來，笑著看向她身上，“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果然這套春裝還是穿在六妹妹身上好看！”
婉如聞言低頭扯了扯裙子，又伸手扶了扶頭上的釵環(huán)，一臉羞怯地道：“真的么？四姐姐不是哄我開心的吧？”
“瞧你，我哄你開心有什么好處？是真的好看，你本來就肖似姨娘，又長得快些，若不是梳著雙髻，誰能看出你是個未及笄的女孩子？加上這套衣裙首飾，今日你這么一露面，可不是要冠壓群芳了么！”婉君掩帕笑道。
婉如聽了臉上羞得更紅，扶著頭上花鈿惋惜道：“可惜我們尚未及笄，只能梳這小女兒發(fā)髻。聽說京中正時興飛云髻，若是能梳那種發(fā)髻就好了?！?p> “好了，這樣已經(jīng)夠好看的了，不知道要引多少年輕公子私下打聽呢！”婉君取笑幾句，招來小丫鬟撤了飯菜，朝婉如歉然一笑，“我還未梳洗，要勞煩六妹妹在小廳里稍等片刻了，我很快就好?！?p> 婉如本想跟著進內室看看她今日穿什么，轉念一想最好的一套都給了自己，想必不會比自己更出眾，便笑著應了。
婉君進了內室，吉祥便趕忙給她梳頭，因著未及笄的女子可梳的發(fā)式也不多，便照舊梳了雙丫髻。又問婉君今日準備穿哪套衣裳，婉君說要穿那套鵝黃的云錦暗繡春裝，吉祥便在她發(fā)髻上各纏了一條同色的絲帶，左右各插了兩支赤金鑲貓眼石的堆花簪子。如意取了衣裳給婉君換了，衣服首飾相得益彰，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清新。
梳洗好了出來，婉如急忙上前打量，繼而皺眉道：“四姐姐穿的未免素了些，這樣一來，豈不是讓妹妹搶了姐姐的風頭？”
“你我都是陳家的小姐，誰占了風頭都是咱們陳家的臉面，還分什么你我？時辰也不早了，咱們還是快去看看大姐姐、姐夫準備好了沒有?！蓖窬郎\笑一聲，不甚在意的道。
兩人便出了東院去婉慧的院子里，她們到的時候婉慧夫婦二人已經(jīng)收拾妥當，幾人便一路說笑到門前上了馬車。婉君帶了如意，婉慧夫婦帶了張育的貼身小廝長樂，婉如本就是跟著去的，便乖覺的說她不好再帶著丫鬟同去，紅玉便和吉祥一同留下。
柳家的西山園子位于西山中部，東靠香山，西臨永定河，繞山北上便是碧云寺，往南是石景山，隔河相望還有妙峰山。此處群山環(huán)抱，木森林秀，景色宜人，清幽異常，大片莊園依山臨水而建，是京城達官顯貴購置避暑莊園的好去處。柳家的西山園子是景帝登基后賞賜給婉君外祖的，占地數(shù)十畝，園內亭臺水榭交錯，荷塘曲廊環(huán)抱，分外精致清幽，因而柳家舉辦聚會時便多選在西山的園子。
在門前下了馬車，婉君和張育分別遞上帖子，便有下人躬身施禮引眾人入內。
繞過九曲回廊便到了花園，園中香衣鬢影，笑語朗朗，許多不曾相識的年輕男女三兩成堆聚在一起觀賞景色。引路的下人將幾人送到園子入口便施禮告退，柳七小姐的貼身丫鬟綠萼眼尖看見當頭的婉君，便疾步過來行禮，“表小姐來了，我們小姐已是等候多時了，諸位請隨奴婢來?！?p> 跟著綠萼上了水榭，還未開口，正陪著兩個女子說笑的柳輕煙便起身拉過婉君，語帶埋怨，“表妹可是來遲了，讓我們好等，當罰！”
“表姐就饒了我罷，這一路顛簸可讓我腰膝酸軟的很，表姐若還要罰我，我不如求去！”婉君笑著與她討?zhàn)?，看向水榭中的兩個陌生女子，“這兩位是？”
“我來為你們介紹?！绷咝〗阒钢渲幸晃簧碇G衣略顯豐腴的女子道，“這位是戶部尚書王大人的三女王婷玉。”柳輕煙又指著另一位身著桃紅華服，神態(tài)略顯倨傲的道，“這位是左丞蔣大人的長孫女蔣雯霞。”
“這是都察院給事中陳大人的嫡女陳婉君，在家行四?！绷p煙又對二人介紹了婉君，婉君便屈身行禮，“妹妹見過兩位姐姐，初次相識，還請姐姐們關照！”王三小姐見狀笑著回了禮，蔣大小姐卻神情冷淡的只是點了點頭，聊作回應。
柳輕煙見狀面露不豫，婉君好歹是她嫡親的表姐妹，蔣雯霞雖然身份尊貴可也不該這般無禮，剛要開口卻被婉君私下捏了捏手心，朝她眨眼。見婉君似乎并不介意，柳輕煙這才望著她身后的三人笑道：“這位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應該就是表姐夫吧？”
“小生張育，見過幾位小姐！”張育含笑拱手行了一禮，又拉著婉慧道，“這位是拙荊陳婉慧，還請小姐們關照。”婉慧便依言對幾人施禮，柳輕煙和王婷玉也一一回了禮。
蔣雯霞也不搭理他們，看著婉君身邊的婉如，鳳目微挑，“我怎地不知道，柳學士家的春日會如今竟能拖家?guī)Э诘那皝韰⒓恿?？這又是姐姐又是姐夫的，后面還跟著一位不知道身份的，小小年紀打扮的這般招蜂引蝶，難道是將這春日會當成了尋覓良緣的七夕會了不成！”
婉如聞言臉色一白，方才發(fā)現(xiàn)與蔣大小姐撞了顏色就心生不妙，此時還未經(jīng)婉君正式引薦，就被她好一頓嘲諷，立刻覺得臉上發(fā)熱，卻又不敢辯駁，只好含淚看著婉君。
婉君輕笑一聲，拉著婉如道：“這是舍妹婉如，不想今日竟與蔣小姐眼光一致，都挑了這樣好看的顏色。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樣亮麗的顏色果然是眾人共同喜愛的，只是舍妹年幼，同樣的顏色穿起來卻少了蔣小姐溫婉大方的氣質，倒顯得有些小孩子氣了！”
話里話外透著婉如小小年紀不懂事的意思，蔣雯霞冷哼一聲，看著柳輕煙道：“你辦這春日會本是讓大家踏春同聚，作詩賦詞為春色添彩，如今倒是什么人都能來了！”
“這可是冤枉了我！”柳輕煙大呼冤枉，指著張育道，“這位可不是隨便請的，乃是前來京中應試的舉人，是我五哥與他相談甚歡，特特請了來的！”
“是么？倒是我眼拙了！”聽聞是柳五邀來的，蔣雯霞多看了張育兩眼，倒是相貌不俗，通身泛著文人氣質，只是站在陳大小姐身邊讓人覺得礙眼，哼笑一聲，“聽聞陳大小姐是庶出，不想倒真真是好福氣，轉眼就做了舉人太太。”
“承蒙相公不棄，的確是婉慧的福氣?！蓖窕鄣兔家恍Γ龔男∧鎭眄樖軕T了，再難聽的話白姨娘也不是沒有說過，怎會讓蔣雯霞三言兩語給氣得不顧場合？
蔣雯霞討了個沒趣，臉色一凝，“這小小水榭擠了這許多人，當真是透不過氣來！婷玉，你跟我去那邊亭子里瞧瞧！”說完，也不管王婷玉愿不愿意，拉了她便走。王婷玉無奈，只好對著柳輕煙和婉君歉意笑了笑，被拉著出了水榭。
兩人一走，婉如就嘟嘴道，“這位蔣小姐說話真是刻薄，我們初來乍到又沒有惹她，怎地見了我們像是遇見仇敵一般！”
“蔣大小姐自負美貌，穿衣打扮也是多以鮮艷奪目為好，你今天這一身裝扮可不就是扎了人家的眼？”柳輕煙笑著請眾人坐下，看向婉如的時候也忍不住多了幾分暗忖，陳大小姐一身湖綠，婉君表妹一身鵝黃，都是尋常不打眼的裝扮，怎地這陳六小姐小小年紀偏打扮的這樣光彩奪目？
婉如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穿的好看也礙她眼了？這套春裝還是四姐姐特意送我的。”柳輕煙聞言挑眉，一雙杏眼疑惑的看向婉君，卻見她笑而不語，心道自家表妹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幾人聊了會閑話，張育便說還未去和柳五打過招呼，便帶著婉慧去找柳五，婉慧臨走前見柳七小姐似乎不甚喜歡婉如，便邀著婉如同去。婉如看著婉君為難，她本是跟著婉君一同來的，如今撇下婉君似乎不太好，婉君便笑，“我一人無妨，何況還有如意跟著。你便跟著大姐姐去罷，說不得還能遇上康郡王。”
婉如一聽，臉上飛紅，扭捏著道了歉跟著一起去了。
柳輕煙納罕的看著婉君，“怎地一提康郡王她就肯去了？莫不是……”想到有趣的地方，掩了帕子偷笑，“你這個妹妹，當真是人小鬼大，怪不得今日打扮的這樣花枝招展的，只怕將來有她哭的時候。惹上了蔣大小姐，還能有她的好果子吃不成！”
“你是說蔣大小姐對康郡王……”婉君聽的心中一動。
“你以為呢？雖說蔣家與我母親沾些親戚，可這種一表三千里的親戚怎么會讓蔣大小姐肯屈尊降貴，跑到西山來參加我的春日會？還不是聽說康郡王可能會來，跑來碰碰運氣的！”柳輕煙笑道。
婉君聽的不解，疑惑道，“蔣大小姐說起來與康郡王還是表兄妹，當今皇后是康郡王的親姨母，也是蔣大小姐的親姑母，若是蔣大小姐對康郡王芳心暗許，憑著他們之間的關系，怎地還需要跑這里來碰運氣？”
柳輕煙四下看看，見無人注意她們這里，壓低聲音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肅親王夫婦早逝，康郡王自小就是養(yǎng)在太后那里的，與蔣家雖是親眷卻并不親密。皇上又怕外戚專權，除了國丈左丞蔣大人，你看兩位國舅爺雖有俸祿爵位，可有實職在身？康郡王自小與皇子們一同長大，這里面的彎彎繞繞他怎會不懂？出宮建府后更是與丞相府刻意疏離著，蔣大小姐想與康郡王結秦晉之好，可不得四處尋機會？這事你聽聽便罷，可不要與旁人說起。”
婉君頷首，這種事情陳家自不比柳家知道的多，提及皇室就連柳輕煙都謹言低語，生怕被人聽了去，她自然不會多說什么。想到婉如看康郡王的熱切眼神，心中不由顧慮起來，婉如畢竟也是陳家子女，若是因此讓蔣雯霞恨上了陳家，只怕父親在朝中自身難保。陳家能在京城占一席之地，全靠著父親的官聲，父親若出事，陳家豈能安好？看來還是要找機會提醒婉如才是。
柳輕煙不知她心中所想，見她神情似乎若有所思，打趣道，“怎地，不會是你也看上了康郡王吧？”
婉君臉上一紅，啐道，“胡說些什么！康郡王那樣的人，豈是我能高攀的？”
“有什么不行？姑父好歹也是四品官員，你又是嫡出。若你真的瞧上了，我回頭與五哥說說，且讓他幫你牽牽線如何？”柳輕煙笑道，“只一條，若是真的成了，將來我這媒人禮可不能少了！”
“越發(fā)胡說八道了！你若敢在外人面前胡說，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婉君心中大急，冷著臉瞪著七表姐。
柳輕煙看她拉了臉，這才驚覺她是真的生氣了，想到周天澈那張冷峻卻棱角分明的臉，疑惑道：“康郡王身份尊貴，長的又好，雖然冷峻了些，卻毫無宗室紈绔子弟的放蕩，又統(tǒng)帥著神機營，京中女子傾慕康郡王的數(shù)不勝數(shù)，怎的你卻一副恨不得離的幾千里遠才好的樣子？”
“正因為他身份尊貴，我才不想與他有過多的接觸，我可不想被那蔣大小姐生吞活剝了去！”婉君正色道，“你以后也切莫再將我與康郡王扯在一起，我還想白頭善終。”
“好好好，我以后不說就是，我對天發(fā)誓！好妹妹，你莫再冷著臉了。”柳輕煙豎起三根手指對天，又拉著婉君的袖子討?zhàn)垼窬@才笑了。
兩人三個月不見，自是有許多的話要說，柳七小姐怪罪了婉君一番，說她每每相邀，都被婉君拒了，害她在家中面子里子都沒了，被柳五好一番奚落。婉君急忙道了歉，兩人說笑打趣一番，便有下人來報，說表小姐蕭沐春到了。
婉君沒想到七表姐竟連蕭沐春也請了，自過年一別，她與蕭表姐也三月未曾相見，當下笑著朝水榭外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