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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天闕踏歌行

第一章 明珠有淚 白玉生煙

斬天闕踏歌行 漣漪青衫蕩 3731 2022-01-23 23:37:28

  赤金建興九年,九月初九巳時(shí),元京忽降暴雨。

  一時(shí)間電閃雷鳴,烏云翻騰,遮天蔽日而來。雨水滂沱,狂風(fēng)凌冽而至。

  元京宛若雷澤,漫天的霹靂,如網(wǎng)一般撒滿天際,一瞥間網(wǎng)住黑暗,宛若白晝。

  一道炫光乘勢從天而降,直入元京皇城邊上,亭臺樓閣交錯(cuò)的人家,瞬息不見。剎那之間,又有一絲青光直瀉,緊追著炫光落下之處,一閃而逝。

  這雨來得快,走得也急。

  曾幾何時(shí),云散風(fēng)息之后又是陽光明媚,七色霓虹橫跨蒼穹,淅淅瀝瀝的雨珠,順著玉頂琉璃,破檐殘瓦滴落。

  園林秋尚好,籬笆一片泥。

  滿地狼藉之上,又是一個(gè)秋高氣爽之日。

  今日正值重陽佳節(jié),游人絡(luò)繹不絕,有游子登高望遠(yuǎn),遍插茱萸;也有人獨(dú)自憑欄,懷古傷今。

  有人歡喜有人愁,古人重陽詩為證:自古重陽悲寂寥,吾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又有古詞云:天邊金掌露成霜。云隨雁字長。綠杯紅袖稱重陽。人情似故鄉(xiāng)。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欲將沈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不久之前一場百年難遇的暴雨,倒是讓游人為之驚嘆,這九月高秋之日,竟有這等景象。

  此時(shí)遍地頹廢,枝殘葉落,加之天有霓虹,倒讓游人中悲者愈悲,喜者自喜。

  雖然還在對此事滿口嘖嘖稱奇,不多時(shí)便拋之腦后,忙于添瓦修房,清理道路,各掃門前風(fēng)雨。

  元京乃赤金王朝大都,自西向東有百里之遙,從南往北八十里之距。

  一條赤水,橫貫內(nèi)外,赤水之名,也由來已久。

  古時(shí)洪澇泛濫無常,夾雜著上游泥沙,滾滾赤黃,因此得名。

  兩岸原住民,時(shí)值洪水漫延之際,苦不堪言,莊稼顆粒無收不說,屋舍凋敝,家畜流散,更有甚者家破人亡。

  赤金王朝雖用舉國之力去抗洪,但人力豈能勝天?百年之間也未能平息,還因此耗費(fèi)無數(shù)資源,赤金王朝國力日漸衰弱。

  后來傳言兩百多年前,有一道人,于赤水洪澇災(zāi)害最泛濫之處,施大神通,撒木成林,點(diǎn)草為原,才一個(gè)雨季之后,赤水此處往上游而去,皆為原始茂林,水清石秀,林深霧重,又引來無數(shù)鳥獸定居,恍然已成一個(gè)世外桃源,令人嘆為觀止。

  從此以后赤水色澤逐漸清亮許多,分流出去的小河溪流,水質(zhì)甘甜,原本的洪災(zāi)泛濫的澤國,竟然成為魚米之鄉(xiāng)。

  赤金王朝第二代君王金太宗,為之沉迷,加之此地又是南來北往的必經(jīng)之路,水道暢通,旱道無垠。

  君王大手一揮,百萬軍民勞作十年,元京始成。

  元京成后,赤金王朝愈發(fā)興盛,人口日增,一副欣欣向榮之景。

  “元京跨赤水,南來北往不費(fèi)腿;赤水流赤金,朝東暮西取不盡。”

  城里城外的老老小小總是念叨著這幾句,倒是讓整個(gè)赤金王朝萬里之域都曉得了元京交通便利,繁華富足。

  內(nèi)城方正居中,南北三十余里,東西二十余里。

  內(nèi)城正中傍山而建,皇城位于龍首之地,景色層疊,或波瀾壯闊,或秀麗怡人,皇家風(fēng)情,雖富貴者也絲毫不能以及。

  皇城之外第一圈士人聚集,非富即貴。

  再往外一圈則又是富者云集,多為商賈豪門。其中亦有家貧之人,莫不是與之沾親帶故,或是家道中落,才會居于此處。

  外城村落隨處可見,或是屋舍儼然,良田萬頃,或是澤沼大湖,綠水青山……

  工農(nóng)百姓居于其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士人聚集之地有一大街,名為青云道,顧名思義乃青云直上之意。

  當(dāng)中戶部侍郎商正南有一棟御賜豪宅,居于青云道正首一側(cè),內(nèi)中占地極廣,亭臺樓閣交錯(cuò),曲徑通幽。

  亭角紅,閣臺綠,石桌石椅呈白玉。流水清,碧池寂,蜂歌蝶舞流連戲。

  山石草木間鳥雀長鳴,拱橋流水處魚蝦成群,富貴人家莫不是如此。

  卻說這商正南四十有一,儒雅俊美,文質(zhì)彬彬。

  其妻為當(dāng)朝宰相之獨(dú)女,梁氏女婀娜多姿,金玉其外,內(nèi)秀其中。

  郎才女貌,也有一段佳話。

  梁氏也有三十出頭,卻一直未有身孕,自幼習(xí)字讀書,識大體,懂女德。數(shù)年前也幫商正南物色兩位有姿色的才女為妾,雖然有些時(shí)日,兩妾卻是俱無所出。

  梁氏秀外慧中,故知商家三世為官,商家長輩定有微詞,無后為大,她時(shí)常因此苦惱異常。

  雖然商正南為人豁達(dá)大度,時(shí)常勸梁氏想開,梁氏卻言,“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商家嫡傳不出,你我皆為罪人,來日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每到此時(shí),梁氏總是淚如雨下,傷心不已,激烈之時(shí)亦云讓商正南將自己休掉一說。

  商正南耐心勸解,時(shí)常笑慰道,“我正當(dāng)壯年,你也賢惠淑德,來日方長,且放寬心!”

  如此反反復(fù)復(fù),商正南也是苦惱無比。

  去年三月間,梁氏天葵未至亦有一月,她暗地里欣喜異常,卻又不敢告訴商正南,患得患失之后,只得自己悄悄托人尋醫(yī)問藥,再三確定之下,卻是有孕在身,才將消息告訴商正南。

  兩夫妻欣喜若狂,商家、梁家上上下下,皆小心伺候不提。

  此日正值重陽,梁氏有孕在身已游一年過半之時(shí),卻不見臨盆,商家人漸漸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患得患失起來。

  梁氏見重陽之日,本應(yīng)先拜訪娘家,在與商家人相聚一堂,登高望遠(yuǎn),把酒言歡。而自己卻只能閑于家中,因?yàn)樗碳依闲〗晕赐獬?,故而心生傷感,?cè)身枕靠,將幾個(gè)婢女喚出去,自己靠著靠著竟然睡著了。

  梁氏夢中正與家人說笑,忽見一炫金光束,如騰飛之龍疾馳而來,其間又夾著一道青光,相互糾纏不止,就如雙龍出澗,二龍奪珠一般。

  兩道光丈長有余,從天而降,徑直入了梁氏腹中,梁氏躲閃不及,嚇得她花容失色,連聲怪叫,旁邊家人卻無動(dòng)于衷,未有一人進(jìn)房來攙扶她。

  梁氏愈發(fā)驚懼恐慌,張口大呼,卻是聲不能出口,耳未曾聞其音,緊接著她腹中漸漸隱隱作痛,仿佛肚子要被其內(nèi)的兩道光華撐爆。

  梁氏猛然驚醒過來,只覺渾身濕透,臉色潮紅,身體乏力。而此時(shí)窗外卻是雷鳴不止,暴雨傾瀉在屋頂,轟隆聲嘩啦聲響成一片,嘈雜無章。

  此刻正值雷電交加,大雨傾盆之際,值守丫鬟凝兒外出去為梁氏準(zhǔn)備燕窩粥,好讓主母醒來之時(shí)食用。其它仆役又忙著遮風(fēng)擋雨,這樣的暴雨聞所未聞,難得一見。雖為富貴之家,卻也還是有疏漏之處,偌大風(fēng)雨總會乘勢而入。

  凝兒也才片刻就回到梁氏房間,來到房門處就已經(jīng)聽見梁氏在內(nèi)呼喚。

  凝兒稍顯慌亂與不安,快步入內(nèi),手忙腳亂地放下楠木食盒,趕忙上前一手扶住梁氏,一手輕輕撫著梁氏豐滿的胸口為她順氣,只見梁氏秀麗豐腴的臉上布滿汗珠,神情略微痛苦。

  “凝兒……我肚子疼得厲害……”梁氏說完已然氣若游絲。

  凝兒驚懼交加,扭頭大喊,喊聲卻被屋外的雷雨聲覆蓋,她輕輕放下梁氏,頂著狂風(fēng)暴雨疾步奔出去喊人。

  “夫人!夫人!夫人!快去叫大夫,穩(wěn)婆!還有老爺!快去通知老爺!”

  凝兒一邊跑一邊呼喚,遇見人就是這一句,見有人傳話,又立馬折回,去守著梁氏。

  不多時(shí),梁府人員涌動(dòng),接二連三地出出進(jìn)進(jìn),雖然有條有序,在這樣百年難遇的暴雨之下,也稍顯混亂。

  “哇……哇……哇……”

  隨著一聲啼哭,雨停了,風(fēng)歇了,雷止了。

  “夫人可好?是男孩還是女孩?”商正南神色焦急地望著頭上全是汗珠的穩(wěn)婆。

  那一滴滴汗水,將穩(wěn)婆額上的霜粉帶下,商正南卻全然不覺她臉上的異樣,只覺得她臉上那稍稍慌亂的神色讓自己異常難受。

  “老爺!母子平安!”

  望著眼前氣度不凡,神情焦作的當(dāng)朝大員,穩(wěn)婆馬氏強(qiáng)壓著內(nèi)心混亂,努力擠出一點(diǎn)喜色在皺巴巴的老臉上,小心翼翼地抬著嬰兒頸部,另一只手托著幼兒的腰背。

  嬰兒用上好的軟棉緞渾身裹得嚴(yán)實(shí),只露出一張干癟的小臉,以及烏黑稀疏又粘稠的,緊貼著小腦袋瓜子的胎毛。這孩子異常安靜,仿佛很享受馬氏那雙長而粗大又發(fā)白的大手。

  馬氏說完,見商正南神色已緩,他抬手示意馬氏,小心退進(jìn)去,馬氏低眉順眼地告了聲是,就退回房內(nèi)。

  回想著嬰孩安靜而嬌嫩又稍顯難看的面容,商正南長呼一口氣,仿佛這一年多以來的壓力全部如吐氣般呼出,內(nèi)心有種說不出的喜悅,只想暢飲幾杯,提筆疾書一番。

  商正南極好書法,正體,楷體自成一家,風(fēng)格迥異,一致受到朝中眾人的好評,就連當(dāng)今圣上都贊不絕口。

  可他卻從未在人前說過自己從小被祖父強(qiáng)壓著,連哄帶騙寫了十八年的書法,直至祖父去世為止,方才停了三月,只是為了守孝,之后從未擱筆,直至今日。

  商正南更偏愛草書,日復(fù)一日地勤加練習(xí),只是狂草大師周南卻言:“你缺少真豁達(dá),面狂心正,為人如此樞密,草書大成之日遙遙無期!”

  “這就是為人父才有的感覺吧?”

  商正南癡癡地想到,隨即著人去告知自己年邁的父母,又派人去老丈人梁相府知會一番,正要往產(chǎn)房里面去看看自己妻子如何,忽地又是一聲啼哭,響亮異常。

  商正南先是一愣,隨即大喜說道:“還有一個(gè)?”

  他走進(jìn)之后,見妻子一臉蒼白,嘴角漾著笑意,雖然臉上有些浮腫,依然宛如當(dāng)年笑靨如花之時(shí)地初見,那容姿出眾,一笑勾魂。

  這也算愛屋及烏吧,風(fēng)霜雨雪后滄桑的容顏,讓商正南越看越是喜愛。

  梁氏半躺在床上,扭頭看向他。

  另外一個(gè)穩(wěn)婆李氏忙著抱過一個(gè)孩子,穩(wěn)步走過來讓商正南一觀,李氏顫聲說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雙喜臨門,雙喜臨門納!”

  “是男是女?”商正南亦是激動(dòng)無比。

  “麒麟子啊,麒麟子!一胎雙麟,恭喜老爺了!”李氏慌忙措辭回應(yīng)商正南,見到商正南看了一眼孩子,抬手示意她退下,李氏諾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抱著嬰孩,退向一邊。

  商正南轉(zhuǎn)頭看著妻子,上前握住她白皙的柔薏,略微調(diào)整下心境,笑著輕聲問道:“夫人辛苦了,我商氏一門有后,夫人首當(dāng)其功啊!”

  梁氏蒼白的臉上秀眉輕蹙,然后輕輕一笑,算是回應(yīng),她又微微頷首,如釋重負(fù)一般,在商正南地?cái)v扶下躺平身子,閉上眼只想好好休息,其他話且日后再說。

  商正南知道妻子辛苦,右手輕輕撫著她的手背,左手摩挲著她的秀發(fā),望著她漸漸入睡,微微顫動(dòng)、彎彎翹起的睫毛,映在商正南黝黑的眼眸內(nèi)。

  這一刻外邊天高氣爽,陽光普照,亭檐上雨珠子欲滴不止,滴落于碧水間,蕩起層層漣漪。垂落在青石上,濺起串串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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