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施針只是疏通經(jīng)絡(luò)的話,是不需要你有病才能用的。”陳錚淡淡地道,“公子你堂堂七齒男兒,不會怕了我?guī)酌躲y針罷?再說,也是你自己先示意的,不會臨陣退縮罷?”
“我……”樓疏若大約是第一次如此在眾目睽睽之下說話,眼看著一雙雙盯著自己的眼睛,努力道,“當(dāng)然不會!”
陳錚淡然的臉色微微一喜,卻見樓疏若理直氣壯地抱起了小煤:“不過,剛才示意想要試試女俠你的針術(shù)的,是它不是我。”
眾人紛紛向樓疏若投去鄙夷的眼神,杜青宣趕緊側(cè)過身子看野景,再次努力表示我不認(rèn)識他。然而樓疏若卻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抓著小煤的爪子,還朝陳錚揮了揮爪。
陳錚一怔,微笑道:“狐貍么……也可以。施針不一定是只對人的,對動物也行。只不過動物野性難馴,只怕難以像人一般躺著不動隨我施針。公子既然是它的主人,可否幫我一個忙,讓它不要亂動?”
“可以,當(dāng)然可以?!睒鞘枞粜Σ[瞇地抱著小煤上前去,只要不是他挨針,怎么都可以。
聽說六針齊施的奇術(shù)還能用在動物身上,眾人都是驚嘆不已,眼見施家的家人將一張長桌抬了上來,樓疏若將小煤放上去,安撫地摸了摸它的腦袋,抓住了它的兩只小爪子,見小煤乖乖的不動,便向陳錚點(diǎn)頭示意可以開始了。
陳錚從懷中取出針囊,取出了六支銀針來,夾在指縫中。
昔年陳家六針齊施的奇術(shù),奇就奇在六支銀針刺不同穴位,而且這六個穴位相隔非近,實(shí)在不是常人能夠做到。曾有醫(yī)家試圖破解此法,卻往往失敗告終。而此陳家十年前滅門,此奇術(shù)也被認(rèn)為早已失傳,絕跡江湖。如今六針齊施便要重現(xiàn),眾人皆是瞪大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努力看。
“公子,請把手移開一些,否則我不好下針。”陳錚淡淡地說了一句,樓疏若趕緊把手縮回一點(diǎn),他的衣袖寬大,湊得近了的確很是不方便。
陳錚一手指縫夾三支銀針,接近了小煤,但見銀光忽閃,驚鴻一瞥,任誰都沒看清那動作究竟如何,等陳錚收手,眾人都清楚看見六支銀針刺在小煤身上,且距離都甚遠(yuǎn),實(shí)在神乎其神。
“我刺了它的昏睡穴,讓它好好睡一會。”陳錚見樓疏若抱起小煤搖晃,而小煤卻沒有絲毫反應(yīng),解釋道,“不是死了?!?p> “太好了沒死?!睒鞘枞羲闪丝跉猓∶旱淖ψ?,小煤腦袋上的耳朵一搖,果然仿佛在睡夢中也感覺到了他的撫mo。
陳錚上前拔去了小煤身上的銀針,重新收好,靜靜地轉(zhuǎn)身,看向施老爺子。
施老爺子一時只覺無話可說,半晌才道:“六針齊施之奇術(shù),陳小姐也已表露。然而,海英的確并非負(fù)心漢或者忘恩負(fù)義之徒,實(shí)是因?yàn)楫?dāng)年早以為陳氏一門俱滅,今日迎娶老夫之女,也是兩廂情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禮做足,沒有絲毫不妥之處。老夫?qū)﹃愋〗阒硎雷允菓z憫的,然而,在座的江湖朋友也能做個見證,海英與小女對得起天地,并未有負(fù)于人,陳小姐此事,不過天意弄人?!?p> 在座眾人都頷首,不錯,照理說,陳錚早在十年前便不在人世了,那么當(dāng)年的指腹為婚自然也就不算數(shù)。趙海英與施家小姐成婚,于情于禮都沒有不對。
“若原本只是指腹為婚,倒也罷了?!标愬P道,“但是,我與趙海英當(dāng)年乃是拜過了天地的夫妻,趙海英不認(rèn)我是他妻子,我卻依舊是已嫁之身,要我一個孤身女子,今后何去何從?”
她這一問,眾人皆沉默。若說趙海英與施家小姐沒有不對,陳錚卻更沒有不對。她如今舉目無親,既嫁作人婦,夫君尚在,卻又無家可歸,也端的可憐。這實(shí)在有些左右為難了。
“這也不難嘛?!睒鞘枞艉鲈谝慌圆蹇诘溃瓣愋〗惆藲q就拜堂,然后就失蹤了,這么多年,跟趙二公子也本來就沒什么夫妻之情,更不會有什么夫妻之實(shí)。如今就算強(qiáng)逼著趙二公子以你為大,施家小姐為妾,對你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不如就請趙二公子一紙休書休了陳小姐,趙家當(dāng)年與陳家是世交,自然有責(zé)任好好照顧陳氏遺孤,等陳小姐發(fā)現(xiàn)意中人,趙家做陳小姐的娘家,送陳小姐嫁出去,也就皆大歡喜了。”
眾人聽著都沉默了,這么個強(qiáng)悍的法子從這人嘴里說出來竟然顯得如此理所當(dāng)然,仿佛原本就該這么做似的,實(shí)在讓人有些哭笑不得。然而轉(zhuǎn)念一想,這樣的法子,只怕也是最周全的……雖然實(shí)在強(qiáng)悍了一點(diǎn)。
“咳?!笔┘依蠣斪尤滩蛔】人粤艘宦暎驑鞘枞舻?,“那么依樓先生看,陳小姐是犯了七出中的哪一條?”
“哈,那可多了?!睒鞘枞絷种傅?,“我朝戶婚律,女子犯七出者,皆可休之,陳小姐一犯無子,不過陳小姐原本就年輕,這條可以不算,二犯不事姑舅,三犯多言,四犯妒忌,夠休的了?!?p> 他理所當(dāng)然地?cái)?shù),聽得別人一頭汗,施老爺子訥訥道:“那樓先生是否也忘了三不去之條,陳小姐乃是無所歸之人,按法也不可休……”
樓疏若看他一眼,滿臉的“你很笨”神色,悠悠道:“趙家認(rèn)了她做干女兒,不就有所歸了么?”
施老爺子忍不住捋了捋胡子,這個樓疏若辦事果真滴水不漏,哪里都沒問題。只是這事辦起來還當(dāng)真要從長計(jì)議。首先會六針齊施的是否就當(dāng)真是陳氏遺孤,雖然目前沒有反證,然而總還是有些懷疑。其次,就算她當(dāng)真是陳氏遺孤,為人品行又不知,趙家畢竟治家嚴(yán)格,是否肯認(rèn)這個干女兒,也難說得很。
“施老爺子想必還是有些懷疑陳小姐是否當(dāng)真是陳家遺孤罷。”樓疏若放在膝蓋上的小煤滑下了一些,他抱著小煤向上提了提,道,“當(dāng)年陳家滅門時,尸骨是施老爺子和趙家老爺子等人一起料理的罷。《洗冤集錄》中曾有記載,為親子者,血滴骨而入,施老爺子不妨試試?!?p> 陳錚緩緩點(diǎn)頭,道:“我只求一紙休書,使我成為自由之身。”
說得輕巧,只要一紙休書,然這一紙休書,也有趙家必須收她做干女兒的前提。施老爺子忍不住搖頭,沉吟一會,才道:“這事不是一天便能辦到。今日畢竟是海英與小女的大喜之日,不如陳小姐暫且留下觀禮,等今日一過,老夫必定為你安排妥當(dāng)?!?p> 陳錚聽罷,也沒有別的話好說,點(diǎn)了點(diǎn)頭,由家人引著坐回了席上。
樓疏若抱著小煤凱旋,杜青宣忍不住蹭蹭他,道:“樓霉星,挺聰明的嘛。”
“跟你比,自然聰明?!睒鞘枞衾硭?dāng)然地說,晃了晃小煤的耳朵,喃喃地道,“怎么還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