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乞丐阿相認識到自己是被人救了而不是落在吃人鬼手上而清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黃昏。
因為已經(jīng)是晚飯時分,所以樓疏若和小佩小煤都圍成一桌在吃飯,阿相醒來時正逢樓疏若又吐了根骨頭出來,于是在阿相的心目中樓疏若是從下午一直吐骨頭吐到了現(xiàn)在。
可惜他雖然醒了但全身無力,又少了一只慣用的右手,左手也撐不起身子來,張了張嘴也不知要從何說起,而那邊兩人一狐正吃得漸入佳境,誰也沒注意他。
直到那只黑狐貍紫藍的眼睛往他那一瞥,卻似通人性一般伸爪子撥了撥樓疏若的手。樓疏若舉著只鳳爪回頭看,正對上阿相眨巴眨巴的眼睛,笑道:“醒啦。”
阿相點了點頭,看著樓疏若手上的鳳爪兩眼發(fā)直,他聞到了飯菜香味,昏迷這許久,一直沒有吃東西,肚子很給面子地立刻咕嚕咕嚕叫起來,喉頭一動,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樓疏若看著他的樣子,嘴角一彎就又笑起來,道:“你如今還不適宜吃這些東西,小佩,你將今晚煮的小米粥喂他罷。”
小佩應了一聲,起身盛了一碗走過去。阿相見居然是個秀麗的姑娘親自來喂自己,想想自己身上污穢殘破,忍不住自慚形穢,臉紅道:“不,不用,我又不是少爺,哪用得著人喂……”
小佩卻絲毫不嫌棄的樣子,笑道:“你身上的毒剛?cè)?,還沒力氣,就讓人喂罷。況且人這一輩子也就兩件事誰也不能打包票說自己攤不著,這一是坐牢,二就是行乞了。你舉止說話也不粗俗,多半以前也是好人家出身,只是為情勢所逼成了乞丐,可也不能輕易輕賤了?!?p> 她一番話說下來,阿相只怔怔地看著她,眼圈都似隱隱有些發(fā)紅,見她一勺子粥送到嘴邊時便張嘴咽下了,那粥清香滑潤,吃得他更是饑餓,小佩看他的窘狀,忍不住笑起來,卻絲毫沒有女兒家的矜持,笑得一排小米牙都露在了外邊。
“我這丫頭平日沒規(guī)矩慣了,你也不用想身份之差,我們都不是什么貴人?!睒鞘枞粢贿吘捉酪贿吅卣f,“不過既然你醒了我倒是迫不及待地要問你,你是什么來頭,竟會惹上這么厲害的毒?”
阿相一臉迷惘,道:“什么來頭……我不過是個落第秀才,本來家中積了些銀兩,我便到嶺南想做些小生意,沒想到被人搶了錢財,哎……我舉目無親,又無謀生之計,才不得已……原本想積到回家的盤纏便回家,前幾日也不知怎么了就……”
“你頭一回醒的時候我聽過你自稱‘阿相’,卻不知你真名叫什么?”
阿相道:“我姓崔,叫相臨,都叫我阿相的。恩人也叫阿相便罷了……”
“噗?!睒鞘枞粞杆購奈⑿ψ兂纱笮?,“什么恩人恩人,我可沒救你什么,只是為了保住你的命使了權(quán)宜之計,把你中毒的手臂砍了下來而已。你手臂被人以毒針打中,那樣毒藥我可不會解?!?p> “原來那是毒針……”阿相恍然大悟,“我就說怎么我手臂一痛一麻就什么知覺也沒了,勉力走了段路,腦袋一暈就什么都不知道了?!?p> “拿毒針打你的人是什么模樣?你看清了沒有?”
“沒看清?!卑⑾嗖怀鲆馔獾負u頭,“我只好好在路上走著,大晚上的這后面的小巷也的確偏僻了些,沒什么人,便忽然有人擋在我面前,說些很奇怪的話,然后又說什么,以為改了容貌我便認不出你,你眼睛不好改只好遮了罷?堂堂召南少主竟要扮成乞丐來躲我……那附近也沒燈火,我都看不見他,卻不知他怎么看得見我……”
他還沒說完,便聽當啷一聲,小佩手中的碗居然掉在了地上,他嚇了一跳,卻見樓疏若還是不緊不慢地啃了一口鳳爪,慢悠悠吐出骨頭,才道:“他為什么說你眼睛只好遮了罷?”
阿相面露慚色,道:“在外行乞,只生怕被家鄉(xiāng)來的人看到丟人,又想,乞丐總是可憐一些的好,便假作獨眼,拿眼罩罩住了右眼……”
樓疏若慢慢地“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又道:“他說了什么奇怪的話?”
阿相茫然道:“他問我什么,那東西在哪里?快交出來!我搖頭說我不認識你也不知你在說什么,我的右手便一痛一麻,他便說,這滋味不好受罷?說出來,我就放了你。接著又掀了我的眼罩,就又不說話了,匆匆跑了,還說了句什么,晦氣……”
“對他來說的確夠晦氣的?!睒鞘枞粜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誰叫你在這后面的小巷里亂晃,還偏偏罩上了眼睛,這人倒霉起來啊,的確是走到哪里都倒霉得很?!?p> 阿相還是迷茫不解,看著樓疏若,對著他那雙一黑一藍的眼睛,忽然心中一個念頭閃過,再細看時,樓疏若那只純藍的眼睛,確實便是右眼。
他張口結(jié)舌,看著他道:“難,難道……難道……他……他……你……你……”
樓疏若眼睛一轉(zhuǎn),笑道:“原來你也蠻聰明的。沒什么,放心罷,你就倒霉這么一回,以后不會了。不過此地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成是非之地,無論你是想行乞還是做別的,暫時都不要往這里來了。”
阿相想過那念頭也就算了,心道這果然是是非之地,自己一個身無長物的書生實在呆不了也惹不起,果然是早些離開是正理。可念及自己已經(jīng)沒了一只右手,又不禁黯然,道:“我日后還能去哪里……”
“這個等你傷好了再考慮罷。如今你傷口中毒已去盡,但傷口還未好透。你受此無妄之災,有一半也是因為我,所以更不需把我當成恩人了。只是你若信得過我,便再在這里養(yǎng)幾日傷,此地隱秘又有人罩著,一時也許還安全?!睒鞘枞粲稚炝藗€懶腰,踱了幾步走到門口,抬頭看因為鶴立雞群而很顯眼的揕夜樓。
小佩慢慢走到他身后來,扯扯他的袖子,輕聲道:“老板……”
“小佩啊,我不能連累整個召南宮,但是連累一下朝廷連累一下?lián)L夜樓沒什么關(guān)系,對吧?”樓疏若笑瞇瞇地,也不知是在跟小佩說還是在跟自己說。
望著遠遠的揕夜樓,他忽然輕聲道:“山雨欲來風滿樓,躲啊,是躲不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