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眾人徹底平靜下來，唐無病道：“今日的事，我不多說了，想必大家也都知道。糧食搶回來了，就在眼前，一會就分給大家?！甭牭竭@話，下面的鄉(xiāng)親面露喜色，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唐無病提高聲調(diào)：“但是！為了這些糧食，咱們村付出了十一個青壯漢子的生命。我們長峁村的唐家一族，不會忘記他們，沒有他們獻(xiàn)出生命，我們大家都活不下去。這十一個人就是咱們村的英雄?！膘籼美锸痪呤w蓋著白布，安靜地躺著。那些死了人的家庭，一直嚶嚶地哭著。
“英雄其實很簡單，就是為了保護(hù)別人敢于獻(xiàn)出生命的人。如果有必要，我唐無病很希望成為跟他們一樣的英雄，保衛(wèi)親人?！碧茻o病知道，這些人根本沒有這么高的情操，只是餓極了走投無路的搶匪罷了，但此時他只能盡量鼓舞起全村人的士氣。
全場一片安靜，只剩下死者家屬的哭聲。片刻之后，唐無病又說道：“剛才，村外傳來的慘叫恐怕大家也都聽到了。為什么，無病不再啰嗦。只想告訴大家，從今往后，咱們長峁村所有人的命運都被綁在了一起，每個人都管好自己的嘴，今日之事如有一丁點透露出去，莫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
語氣稍微緩和一下，唐無病又道：“無病希望大家齊心協(xié)力，共度時艱。但不能永遠(yuǎn)靠搶過日子，這樣做最終會讓我們變成神一元，變成不沾泥，整天受官兵追殺，而且還是會傷了更多自家兄弟。從今往后，無病不想咱們村再有一個人死去，今日死的人太多了。”目光射向夜空之中，他知道這話僅僅是為了安慰自己，在這個亂世，還有許多的生命即將逝去。
七百二十石糧食，全村二百戶人，按照貢獻(xiàn)力量大小分為三六九等，死了人的家庭，每家分六石，跟著唐無病襲殺車隊的六戶加上辛成，每家也分了六石；受傷的二十三家每家四石，其他的有份搶糧食的每家三石，剩余的沒有參加搶劫的，每家只得了兩石。至于搶到的一千兩銀子，唐無病也分給了大家，死者沒人十兩，立功者每人五兩，傷者三兩，其余參加的見者有份，每人一兩。另外一匹死馬也給砍砍分掉了，每家每戶又都至少分了一斤馬肉解饞。
這樣分法，二爺沒有一點異議，全村人也都覺得十分公平。幾個死者家屬還跑到唐無病面前跪下來，感謝他。唐無病嘆了口氣，在這個亂世，一條人命值六石糧食十兩銀子，如何不讓這些家屬感激涕零。
分完下來，還剩下了大概一百石糧食，六百五十兩銀子。唐無病和二爺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留下來作為村里的儲備。
折騰了一個晚上，糧食才算分完，人群終于散去。當(dāng)旭日升起的時候，祠堂內(nèi)外，除了那些大車和馬匹，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二爺他們老胳膊老腿的早就支撐不住了，沒分完就各自回家去了。
對著這些牲口，唐無病不禁犯愁了，本來在平常，這些牲口車輛都是好東西，可是現(xiàn)在人都吃不飽飯，馬匹如何養(yǎng)得起。唐無病吩咐辛成和莊正把馬匹拉到祠堂后院去，足足八十多匹馬啊，真讓人頭疼。
當(dāng)旭日的光輝撒在唐無病身上時，他只感到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唐無病拖著疲倦的身軀往家里走，走了兩步，就聽辛成的聲音：“叔，上車吧，我把你的糧食一起送到家去。”唐無病也沒有多說，跳上車倒頭就睡。
經(jīng)過一處院落，里面?zhèn)鱽砹撕⒆油弁鄣目蘼暎乓探逃?xùn)著孩子：“你個皮蛋，再哭，你十八爺來了拉你上老墳頭去，我讓你哭?！痹捯粑绰洌蘼暩氯欢?。
分完糧食的喜慶很快就被出葬的悲痛取代了，三日后，“英雄”下葬，十一家人哭天搶地，唐無病組織了他能想到的最隆重的葬禮，死后哀榮對于這個時代的人們來說是一件大事。
忙完這些事，唐無病來到祠堂，摘下二爺借來的刀，雙手奉還：“二伯，刀用完了，還給您?！?p> 二爺瞇縫著眼，笑呵呵地看著他，周圍幾個老人也笑呵呵地看著他，唐無病舉著刀，有些尷尬。二爺?shù)溃骸盁o病啊，一直以為你不過是文弱書生，沒想到殺伐起來，也是大將氣派，果然是我唐家的好兒孫，我那十一弟在天之靈有知，也能欣慰了。這把刀是咱們先祖留下的寶刀，從今天起，它就屬于你了。望無病能拿著它庇佑我唐族一村民眾。”
唐無病聽著二爺?shù)脑?，話里話外這把刀怎么感覺不是平常之物。五爺綠豆眼睛孕育著笑意：“無病啊，我們幾個老家伙商量過了，這次的事全靠一己之力救了全族人的性命，功在宗祠?！?p> 九爺收起剔指甲黑泥的解手刀，笑著道：“咱們幾個老了，不中用了。無病年少有為文武全才，咱們長峁村唐族的安危就系于你的身上了?！卑藸敹自谝贿叄瑳]有說話只是一個勁點頭。
嗯，每個人都把高帽戴過來，唐無病已經(jīng)聞到陰謀的味道，果然二爺接著道：“我觀察著這幾年的光景，天災(zāi)人禍，天下亂象已生。我老了不知道能不能帶著唐族熬過這場大難，而你不同，有辦法，有膽略，這份重?fù)?dān)理應(yīng)由你來挑。我們唐家祖上是軍戶出身，這把刀是咱們祖上傳下來，族長的信物，現(xiàn)在也該傳到你的手上了?！?p> 唐無病驚訝地看著二爺，突然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重?fù)?dān)，他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兩月，如何能承擔(dān)起一族幾百號人的安危，別開這種玩笑。
剛要推托，二爺又說道：“我知道，這么個重?fù)?dān)壓在你身上，而你又眼看要準(zhǔn)備大比。所以我們商量了，先讓你參與一些族里事務(wù)的決策，而真正擔(dān)任族長一職，就等你考上舉人之后吧?！逼渌麕孜焕先艘惨煌瑒裾f，唐無病實在無法推托。
唐無病站起來，朝各位鄉(xiāng)老鞠躬行禮：“既然如此，這份重?fù)?dān)小侄就接著了，只是我還年輕，唯恐力有不逮，一切還需叔伯們擔(dān)待著。”
二爺見唐無病不再推托，臉上露出笑容，點點頭：“好啊，一切有你承擔(dān)，老夫就放心了。”說著擺擺手，九爺打開祠堂大門，外面一縷陽光透門而入，二爺拉著唐無病的手走出大門，唐無病驚訝地發(fā)現(xiàn)，祠堂內(nèi)外已經(jīng)站滿了唐家青壯，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什么時候聚攏過來的。
二爺拉著唐無病的手說道：“從今天起，咱們的秀才郎，將接替老夫成為長峁村唐家的族長，直到考上舉人之后正式接任。爾等日后一切都要聽從秀才指揮?！?p> “好！”院中青壯爆發(fā)出一陣喝彩，辛成、莊正、莊五、莊河幾個跟著他出生入死的聲音格外大。
二爺悄悄地走到一旁，唐無病被這個情景搞得手足無措，這輩子都沒有做過領(lǐng)導(dǎo)，該怎么辦呢，他緩緩把手中的刀舉過頭，臺階下的青壯爆發(fā)出更熱烈的喝彩。
好囧啊，但這是他惟一想到的動作。莊五辛成率先沖上來，不問青紅皂白左右一架將唐無病架起來，莊正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全村青壯簇?fù)碇麄兊男伦彘L消失在長峁村狹窄蜿蜒的街道中。
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處理馬匹，唐無病從中挑出健馬十匹留下來，以備村中不時之需，其他的找到平日里經(jīng)常跟著父親七爺在做買賣的十六哥唐無水，讓他想想辦法賣掉。唐無水說，現(xiàn)在邊關(guān)嚴(yán)重缺馬，一匹普通的駑馬都能買到三十兩銀子，好馬都得價值百兩，這七十匹馬著實是一筆大買賣。不過唐無水建議，如今不能這么著急地賣馬，如果市場上一下子出現(xiàn)這么多馬，肯定被人懷疑。
哥倆合計了一下，決定兵分幾路，無水帶幾個青壯趕上剩余的馬匹過黃河去山西介休臨汾等地把馬賣了，雖然遠(yuǎn)點，但好歹安全。賣馬掙的錢，也可以順便買些馬料回來。
二爺?shù)臈l陳遞到縣里，也有官差下來調(diào)查過，只是這年頭胡子比好人多，也沒有查出什么端倪，因為幸存者說劫道的是神一元的人馬，而米脂巨寇神一元一直沒有接受朝廷招安，嘯聚萬人藏在百里高柏山中，反正查不出證據(jù)的爛尾屎盆子都扣在他們頭上最合適。
等忙完這些事，唐無病把莊齊叫到跟前，莊齊是個白凈的漢子，長得十分精神，但在唐無病面前完全沒有了神采，雙手垂下，不敢做聲。
唐無病坐在石磨上，喝著水，里里外外打量著眼前的罪魁禍?zhǔn)?，隔了半晌才說：“說話啊，怎么啞巴了，攛掇著大伙去拼命時的花言巧語都哪里去了？”
莊齊偷偷看看十八爺，勉強(qiáng)吐出幾個字：“爺，我錯了。”
唐無病心里冷笑，像這樣忽悠別人上去拼命，自己卻跑得最快的主，要是在軍隊里第一個就該殺頭，可是這里是村子，不能這么干。他變了個臉色問道：“消息你是怎么打聽到的？”
莊齊道：“那日到綏德賣了草鞋，就到茶館里吃口飯，看到他們一行進(jìn)了城，本來也沒想怎么著，后來竟然碰到了幾伙踩盤子的賊寇，于是起了歹心，橫豎要被搶，與其讓他們得了便宜，不如自己做了。”
唐無病冷哼一聲：“你怎么知道他們是踩盤子的？”
莊齊道：“簡單得很，有的裝扮成算命先生，可哪有算命先生不算命跟著糧車走了兩條街的道理；有的裝扮成乞丐，可也不伸手管別人要錢，眼睛一直盯著糧車。我琢磨肯定就是胡子。”
唐無病仔細(xì)盯著莊齊，想不到這個慫蛋竟然有這么強(qiáng)的觀察能力。莊齊被他盯得發(fā)慌，低著頭道：“十八爺，您罰我吧。”
唐無病突然笑笑：“為啥要罰你？”
莊齊依然低眉順目：“要不是十八爺，差點連累了大家。”
唐無病點點頭：“知道就好，做這種事不是憑著一股子勇悍就能成的，一定要仔細(xì)計劃了，你沒聽過智取生辰綱嗎？人家打劫那是有技術(shù)含量的。”
莊齊納悶道：“爺，啥叫技術(shù)含量？”
唐無病咳嗽兩聲：“這個嘛，就是深思熟慮，計劃周密，設(shè)好套子讓對方鉆進(jìn)去。”
莊齊嘿嘿一笑：“這有啥啊，就算他是鎮(zhèn)三秦高杰，不也一個照面就被十八爺結(jié)果了嗎？”
唐無病眼眉一挑：“什么？你說那首領(lǐng)叫啥？”
莊齊道：“高杰啊，咸陽三秦鏢局的鎮(zhèn)三秦高杰啊。”
唐無病咕咚吞了口唾沫，高杰？難道是那輩子歷史中江南四鎮(zhèn)之一的高杰？搶了李自成老婆的高杰？不會是同名同姓吧，如果真是那個高杰，自己恐怕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歷史。
莊齊這人雖然慫包，但看上去也能言善辯，觀察細(xì)密，倒是個人材，唐無病又訓(xùn)斥了他幾句，方放他離開?？粗谋秤埃茻o病心中慢慢有了一個主意。
……
出差了，中午在車上沒法更新，先告罪一下，這一章還是在車上碼的，笑納。看在輕車這么辛苦的份上，扔幾張推薦票鼓勵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