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0%的死亡率
早上7點，艾莉娜到了醫(yī)院。
她像平時那樣快速下了馬車，徑直穿過第一第二病區(qū)，來到自己丈夫管轄的三病區(qū)外科病房。病房里除了護士外沒其他人，她加快了腳步敲門走進了解剖室。
伊格納茨就坐在辦公桌邊寫東西，但艾莉娜心情并不好，甚至可以說相當糟糕。
她知道昨晚自己男人并不在這兒，因為晚上11點她來過，解剖室亮著燈，卻沒有伊格納茨的身影。艾莉娜不可能和死尸待一晚上，所以等到12點就回家了。
她知道丈夫肯定有問題，但依然保持了克制，沒有要爭吵：“你昨晚去哪兒了？”
“我一直在這兒待著。”伊格納茨抬頭看了看她，繼續(xù)寫自己的解剖筆記。
面對丈夫用慣了的套路，艾莉娜并不滿意，兩眼一直盯著他，直到伊格納茨意識到事情不簡單后才解釋道：“你知道我半夜會出去逛街，需要吹吹風，冷靜一下。今天下午有臺手術，我需要......”
“手術手術，你只知道手術！”艾莉娜壓低著聲音，“當初是誰和我說會盡量回家睡覺的？”
“我說了隔天回一次家，不回家的那天我需要做手術的準備工作?！?p> “隔天回家......”艾莉娜關上解剖室的房門，終于開始宣泄自己的不滿，“我想問你，你和誰結的婚？是和這些開腸破肚的尸體？還是被丟進屠宰場的死豬？”
“你又來了?！币粮窦{茨丟下筆，強調(diào)道，“我要工作！”
“行，工作?！卑蚰仍缬袦蕚洌熬退闶钦f好的隔天回家，那前天晚上呢？你人在哪兒？”
伊格納茨習慣性地想說自己在解剖室，但忽然想到卡維那天帶著阿爾方斯一直待在病房里，只能換了個理由：“我去找希爾斯討論一下剖宮產(chǎn)的流程問題?！?p> “呵，希爾斯那天晚上在陪格羅茲醫(yī)院的副院長吃飯?！卑蚰扔柍獾?，“因為他覺得在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主刀位置！”
伊格納茨搖搖頭：“希爾斯還不足以承擔主刀的工作?！?p> “那你的助手位置呢？”艾莉娜繼續(xù)反駁，“既然覺得他有不足，那你就得教他，可你卻把助手位置讓給了一個從沒經(jīng)歷過醫(yī)學教育的砍樹工身上！”
“卡維比他更有天賦?！?p> “我不是在針對他，我知道他很有天賦?？煽ňS才17歲，完全可以跟在希爾斯和赫曼身邊慢慢學習。希爾斯已經(jīng)28歲了，如果再得不到機會他只能去格羅茲醫(yī)院，那兒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艾莉娜走上前，揮走了周圍尸體散發(fā)出的臭味，靠近仔細聞了聞丈夫的襯衣：“......這次換玫瑰花香水了?！?p> 伊格納茨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復的鎮(zhèn)定：“是卡維這小子不知道哪兒弄來的堿皂，里面有玫瑰花精油，所以才會......”
“堿皂什么氣味我會不知道？”艾莉娜不管這些理由，只是問道，“到底是誰？”
“我沒別的女人?！?p> 艾莉娜對他沒了耐性，也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我不管你外面有了哪個女人，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斷掉關系，每天準時回家，或者......我不想說這個詞，所以別逼我。”
“我真的......”
“記住，這是最后一次！”艾莉娜重重地關上了房門。
伊格納茨這種生活習慣已經(jīng)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
艾莉娜不是不體諒，相反剛開始她的世界就是圍繞著自己丈夫在運轉的。她希望能陪在伊格納茨身邊，看著他成長為全世界最好的外科醫(yī)生，所以結合自己條件拿到了人事部主任的位子。
但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艾莉娜發(fā)現(xiàn)自己的付出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回報。掌聲是伊格納茨的，鮮花也是伊格納茨的，就連上報的照片也是和他同臺的手術助手。
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原本向往的生活并沒有到來，反而越來越支離破碎，連最基本的“回家”這一要求都沒辦法滿足。
誰能忍得了自己丈夫隔三差五不回家？
......
上午九點，結束了院長辦公室的會議后，艾莉娜把自己關進了辦公室里，在腦海里反復回放著剛才和伊格納茨交鋒的片段，想要找些理由欺騙一下自己。
或許這一切都和伊格納茨說的一樣，他確實在準備手術，也確實在調(diào)整狀態(tài)；
或許只是自己的誤會，夫妻間這樣對話并沒有益處；
或許他壓力真的太大需要些釋放；
或許......
一夜未眠的疲憊讓她很快睡了過去，直到一陣清脆急促的敲門聲傳了進來。
咚咚咚~
艾莉娜連忙坐直身子，快速整理了自己的頭發(fā)和妝容：“請進。”
“艾莉娜老師，是我?！笨ňS笑著推開門，露出了半個腦袋，“我有些事兒想找你商量商量?！?p> “哦，進來......這是什么東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艾莉娜還是很喜歡寵物的。只是因為自己和丈夫的工作原因，加之家里沒請傭人才沒養(yǎng)。
但寵物是寵物，動物是動物，家里和醫(yī)院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所以在看到卡維身后那五大籠田鼠的時候，艾莉娜差點沒把嘴里那口咖啡噴在他臉上。
“你這是要干嘛？學非洲人開田鼠燒烤大會么？”
“我想和你聊聊伊格納茨老師的事兒。”
“不是......這......”
卡維知道他的意思，說道：“等聊完了老師，我們再聊這些?！?p> 他的要求很簡單，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73號，不管拉斯洛的房子能不能到手，他都能輕松愉快地跟在伊格納茨身邊。他能滿足艾莉娜之前的要求，而之前關于拉斯洛家庭醫(yī)生的事兒早已經(jīng)煙消云散了，那艾莉娜也應該給自己一些別的好處才對。
卡維確實在改變伊格納茨的培養(yǎng)重心，是希爾斯想要離開這里的重要原因。艾莉娜很清楚，自己丈夫雖然不顧家，但看人還是很準的，卡維的天賦和能力確實比希爾斯要強。
當然最重要的，艾莉娜需要他盯著自己的男人。
“你想要什么？”
“我看解剖室旁邊留了些空房間，能不能給我用？”
“你要房間干嘛？”
卡維指著身后：“我需要做些實驗，給它們一些活動的空間。”
艾莉娜看著在籠子里活蹦亂跳的田鼠，心里直發(fā)毛：“你現(xiàn)在能搬回醫(yī)院住了？”
“沒問題，我可以24小時待在醫(yī)院里?！睂嶒灱磳⒆呱险?，卡維的心情不錯，“而且實驗室的房間離伊格納茨老師特別近，所以我應該能完成你的任務。”
艾莉娜手里雖然握著不小的權利，但僅限人事調(diào)動，像卡維這樣獅子大開口，她也沒辦法保證一定能搞定：“一次性要兩個房間的使用權，太難了?！?p> 卡維本來想卡著時間點進大學學習，但伊格納茨并不同意。考慮到自己的身份和教授們差得太過懸殊，他必須留個心眼，自己包辦掉催產(chǎn)素的實驗過程。
但他才來一周，直接申請私人配房確實離譜了些。這時如果再不表示出實驗的重要性，恐怕沒辦法得到自己的實驗室。
十分鐘后，艾莉娜帶著卡維去見了總醫(yī)院的院長。
不過兩人在門口被秘書攔了下來：“院長正在和馬庫斯醫(yī)生談話，你們稍等一會兒吧?！?p> 卡維對外科以外的人不太熟，自然也不認識馬庫斯。但從門內(nèi)漏出的聲音來看，三句不離外科，這應該是隔壁產(chǎn)科病房的醫(yī)生：“老師，這位是？”
“馬庫斯·德拉克，你老師的死對頭?！卑蚰葒@了口氣說道，“這次來恐怕又是為了病房分配的事兒?！?p> “產(chǎn)科病房不是挺多的么?！?p> “不夠，產(chǎn)科分東西兩大病房都是爆滿?！卑蚰日f道，“而且他在三病區(qū)面對的是你們外科，外科才幾個人？很多病房住不滿，有時候還會遇到空房的情況?！?p> 醫(yī)院的科室地位往往和病源數(shù)量以及收入掛鉤，外科手術種類有限，不管怎么看還是太弱了。
現(xiàn)在看來，要不是伊格納茨和艾莉娜一起撐著，市立總醫(yī)院的外科恐怕早就淪為了邊緣科室。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外科一直捏在手里的剖宮產(chǎn)。只是在接連失敗了好幾次后，馬庫斯也快坐不住了，所以才有了這次談話。
房門打開，院長和他紛紛走了出來：“院長，剖宮產(chǎn)根本不能成為外科占去那么多病房的理由。”
“外科手術有偶然性，剖宮產(chǎn)本來死亡率就高，現(xiàn)在全Vienna就只有我們這里還在做，這也算是給你們產(chǎn)科提供了病源嘛?！?p> 這就是一句糊弄人的話，開展死亡率達到60%以上的手術怎么可能為醫(yī)院提供病源，卡維聽著都忍不住直搖頭。
馬庫斯在產(chǎn)科工作了好些年，這話聽了不下十次，現(xiàn)在病房分配問題已經(jīng)到了寸步難讓的程度，他只能放下狠話：
“院長，不管怎么看，產(chǎn)科收治病人順應的是國家新政策，是醫(yī)院穩(wěn)定病源的底盤，而外科手術最多只能算錦上添花而已。如果在接下去的剖宮產(chǎn)中，伊格納茨再把手術搞砸，我就只能帶著同僚一起來見你了。”
“那就等剖宮產(chǎn)結束再說吧。”
馬庫斯看了眼不遠處的艾莉娜，只能忿忿不平地離開了。
這算是變相的逼宮，但馬庫斯有這樣的資本。
產(chǎn)科已經(jīng)悄悄超過不溫不火的外科，成為了市立總醫(yī)院第二大科，不論是病人數(shù)量還是治愈率都比外科高得多。這樣一個科室卻讓病人們擠加床，甚至和外科、婦科平分第三病區(qū)，顯然不合適。
“艾莉娜，你怎么來了？”院長眼尖很快就認出了卡維，“這位就是最近挺有人氣的卡維先生吧?！?p> 艾莉娜也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提這件事，倒是卡維沒什么顧忌，反而拉高了音量：“我們是想申請解剖室旁的兩個空房間作為實驗室。”
馬庫斯才剛走，還沒下樓，遠遠聽到這句話立刻來了反應：“等等！那兩個房間是我的，它們會作為產(chǎn)科的加護病房，用來安置那些產(chǎn)后高燒的孕婦?！?p> “何必這么說，直接說是第一病房的孕婦不就行了？”
也許是受了塞麥爾維斯被辭退的影響，卡維難得地陰陽怪氣了起來：“畢竟10個高燒病人里有9個來自第一病房，整整10%的死亡率?！?p> 馬庫斯被戳中了痛點，開始避開問題的關鍵轉而攻擊卡維的身份：“你是誰？”
“一名默默無聞的外科助手?！?p> “外科助手？”馬庫斯氣不打一處來，“而且外科手術死亡率比我們高得多，伊格納茨見了我都得客客氣氣的，你有什么資格對我這么說話？”
“那可不嘛，產(chǎn)科第一病房的死亡率也就比表皮瘤切除術、截石術、碎石術、痔瘡切除術、唇裂修復術、大多數(shù)鼻整形術、斜視糾正術、一部分血管瘤切除術高而已，確實很低?！?p> 同樣一句話，在卡維嘴里完全變了個模樣。
馬庫斯說不過他，畢竟這些都是事實，只能罵道：“院長，這種人留在醫(yī)院就是禍害！”
院長連連搖頭：“不不，馬庫斯，他現(xiàn)在可是伊格納茨的第一助手，幾場手術都完成得非常漂亮。就算是他親自管理的病人，也沒有出現(xiàn)一例死亡?！?p> 這話明顯就在幫卡維，因為卡維一共也就埃斯頓一個病人。但只要模糊掉病人的數(shù)字，這個0%死亡率就相當唬人了。
“不會吧......”馬庫斯大呼不信，“一個助手怎么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卡維再一次整理了自己準備的證據(jù)鏈【1】，雖然比原計劃的時間提前了些，但為了能爭取到實驗室，還是需要解決掉病房問題：“我總算明白了，原來塞麥爾維斯醫(yī)生就是這么離開醫(yī)院的?！?p> 這個名字仿佛是一顆重磅炸彈，包括院長在內(nèi)的三人都投去了異樣的目光。
“既然馬庫斯醫(yī)生肯為第一病房的高燒產(chǎn)婦找院長要病房，那我覺得還不如從根源上著手，解決掉持續(xù)了幾十年的頑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