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很重,夏駿和欣語的衣服都變得潮呼呼的。
天此時已經微微發(fā)亮,墳場的霧氣越來越大。欣語這個時候已經不那么害怕了,只是覺得十分疲倦和寒冷。
夏駿重新把棺木蓋掀開,讓她暫時背過身去。
他繼續(xù)完成他剛才還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他長吁了口氣,說道:“你來看看,看完了或許你就不會怪我了?!?p> 欣語慢慢轉過身子,壯著膽子往棺木中瞧去。
這是她第一次得見何九陵的容貌,正如同夏駿所描述,他的臉上有著縱橫交錯的巨大疤痕,創(chuàng)傷橫亙鼻梁和左眼,讓五官顯得有些猙獰。
然而最不可思議的是,棺木中的老人面色雖顯蒼白,但肌膚皮脂卻不失飽滿,神情宛若安靜睡去!
難道這就是一個已經死去了半年多的老人嗎?
欣語呆立在一旁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趕尸的過程晦澀而恐怖,但是其結果卻是令人驚嘆的。
你不得不承認,一個客死他鄉(xiāng)之人,如果真的能夠這樣回來和家人“團聚”,讓悲痛欲絕的親人能見上這栩栩如生的一面,這無論對死者還是對活著的人都是一個莫大的安慰!
就如同夏駿所言,她此時心里對趕尸有了一種新的認識。
夏駿雙膝跪地,磕了幾個頭,起身蓋上棺木,用長長的鐵釘將棺蓋牢牢釘死。隨后他將壓在棺木下面的一根粗繩拽起,叫上欣語一起幫忙,將棺木推進了旁邊的墓穴里。
這一過程中,他那只受傷的胳膊顯得格外吃力。
碑已經立在墳前,上面只有幾個字“何公之墓1919—2003”。
“怎么沒寫爺爺?shù)拿帜兀俊毙勒Z有些不解。
“師父當年結下大仇家,雖然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但我還是擔心有人來驚擾他。不寫明最好。”
夏駿細心謹慎,言語之間透露出與何九陵之間猶如父子般的感情。
已經是凌晨四點多鐘,夏駿領著欣語往回走。
他叮囑她不能把今晚的事情告訴其他人,明天再過來墳場的時候就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只管培土燒香,然后他再讓人用青磚白灰把墓穴封掉。
路上,欣語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便問他:
“嫣紅的蠱是你下的?”
“不?!毕尿E的回答很平靜。
“那天夜里你沒去寓所嗎?”欣語看他不像是在撒謊,不過有些事情她還是要問清楚。
夏駿想了想,說:“去了。不過我那天呆的時間很短?!?p> “我進去之前,在你和嫣紅的房間里都吹進了麻魂香?!毕尿E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嫣紅沒中香毒?”欣語看見他的表情,猜到了他內心所想。
“是。這香原本是很厲害的,空氣中的含量只要達到一定程度人連眼皮都眨不了。”夏駿說
“那天嫣紅拉肚子,來回跑廁所?!毙勒Z告訴了他原因所在。
“原來如此。”夏駿舒了口氣。
可以設想,那天晚上夏駿從窗戶縫隙往房間里吹迷香的時候,嫣紅也許正巧在廁所。她在廁所呆了很長時間才出來,此時迷香已經被少量流通的空氣稀釋掉了,所以她沒中或者中得很輕。
何況,夏駿一直擔心他們第二天醒不過來,反倒會讓迷香的秘密泄露,所以在香毒濃度上他有意做了控制。
這恐怕也是最后那個晚上欣語沒有被徹底熏倒,最終在半昏半睡的狀態(tài)下遁聲而來的原因吧。
兩人說話間又回到老爹的吊腳樓前。
夏駿豎起食指在嘴前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兩人一前一后悄然進了屋門。
欣語進了房間,躺在冰冷的睡袋中,把頭深深地埋進臂彎。
這一晚對她來說仿佛已是滄桑數(shù)十載,讓她感到身心極度的倦怠,她的腦子亂哄哄的,什么都在想卻又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過了好久,她才在公雞的第一波打鳴聲中驚魂不定地睡了過去。
欣語被袁民從沉夢中叫醒的時候,太陽已經斜斜地照進了吊腳樓內。
從他輕快的喊聲中,欣語猜到是嫣紅的情況有了很大的好轉。
她自己一覺醒來,心情也舒緩了許多。雖然是受了不小的驚嚇,但她的睡眠和在上海的時候相比,還是有了奇跡般的改善。
阿布已經把早飯擺好,稀粥腌菜,還有一人一個雞蛋。
老爹蹲在一旁抽旱煙,青色的煙霧在他的頭頂盤作一團,隨后再慢慢散去。
兩張矮凳上阿布和夏駿并排坐著,夏駿在教他打那個掌機里的游戲,程浩凡站在他們身后看熱鬧。
幾天來面部表情一直繃得緊緊的袁民,此刻也感覺輕松不少,他擁著逐步康復的嫣紅,在堂屋的美人靠上眺看小樓外的景色。
這是多么寧靜安詳?shù)囊荒弧?p> 欣語的心里在想,這樣一個溫馨的早晨對他們來說可能很快就會成為一種奢望。
一直窺視著寓所的幽靈是誰?
對嫣紅下手的人又是誰?
他們真正的目標是什么?
現(xiàn)在他們又會在哪里?
祁嶺上到底有什么樣的危險?
她的直覺告訴她,有一場巨大的風暴已經在悄悄地醞釀,并且在不遠的地方等著他們!
吃過早飯,大家跟著夏駿來到墳場,在何九陵的墳前上了香,燒了些冥紙。簡單的儀式過后,夏駿就讓等在一旁的泥瓦匠用青磚和白灰牢牢地封砌了墓穴。
除了他和欣語,沒有人知道這棺木里的秘密。
在場的眾人都以為,這只是一個為了了卻死者還鄉(xiāng)心愿的衣帽冢。
回到老爹的的吊腳樓,夏駿和程浩凡把欣語叫到屋里,程浩凡將何九陵臨終前關于上祁嶺找人、找箱子以及關于金條分配的安排向她做了交代。說了一遍,
欣語只能當作事先不知情,言表之下難免驚訝之色。
夏駿接著把袁民也叫了進來,向他說了準備去祁嶺的安排,當然其中真正的原因他們并不會告訴他。
他直言嫣紅目前較為虛弱的身體狀況恐怕很難適應祁嶺惡劣的環(huán)境,所以主張袁民夫婦就地留下,待她徹底恢復后再帶她回家去。
但是袁民并沒有接受他們的建議。
木納的他思考了幾秒鐘,漲紅著臉說要跟著他們一起去。
他最擔心的是嫣紅是否能徹底康復,沒有夏駿在身邊他的心里就沒底,何況他和嫣紅都是土生土長的湘西人,身體素質和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不差,嫣紅也還沒有到不能自理的程度。
還有一點就是,他也不放心欣語一個人去祁嶺,在她的身邊總還能有個照應。
袁民的話并非沒有道理,何況欣語也真的希望表哥能夠陪自己回趟老家,所以她也在替袁民爭取。
夏駿和程浩凡只得同意。
“你們要去祁嶺?”
兩天來幾乎一句話都沒有的老爹,突然問。
正在堂屋里議論的大家,齊刷刷地回過頭來望著他。
他慢慢吐了口煙,沒有看他們,仿佛是在跟自己說:
“祁嶺是一個不祥的地方?!?p> “怎么個不祥?”欣語急忙問,她最關心這個答案。
老爹慢吞吞地說:
“以前那里是一個地勢險要的交通要道,匪寇猖獗,命案很多,一百多年下來據(jù)說屈死的鬼都能排出十里地。解放后準備修條大路,但是死了很多人怎么修也修不起來,后來只能遠遠地改道了?!?p> 他磕了磕旱煙鍋子,接著說:
“從那以后,祁嶺基本上就沒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