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回到劇組
“廠里每年就只能上10部故事片,今年已有的就10部了,這滿了啊。頭兒,《盜馬賊》還能在今年上映嗎?”趁著劇組中午吃飯休息的時間,王展鉆到樹蔭下,一屁股落到吳天鳴對面的小馬扎上,捧著飯盒向他問道。
離開西京,又到石玉山交村里頭,王展歸回《老井》劇組了。他這一來一回,錯過了開機,但現在內地也沒什么開機儀式的講究,這也就不算犯了什么忌諱了。
吳天鳴奇怪地瞅著他:“你是《盜馬賊》制片還我是呀?怎么比我還惦記這些事,小田才剛去威尼斯呢,能不能得獎都不知道。你給我收收心啊。”
“我一制片主任,在現場就只能給你們做后勤總管,這不空閑時間多學點累積經驗嘛?!蓖跽剐φf。
吳天鳴點頭:“行吧,我給你上個課,每年9月中旬,電影局雖然都會召開故事片選題計劃會議,統計數字,但也總是有計劃數外的故事片的。它是否有一定的空間存在,得看整體的指標有沒有富裕。比如計劃了今年全國要完成120部的指標,但當初各廠上報的選題計劃共是106部,那也就是說,表現好的幾家制片廠可以把缺少的14部指標給瓜分拿走?!?p> 說到這里,吳天鳴終于憋住了:“你可千萬別和其他人提,今年雖然還沒過完,但咱廠今年的效益恐怕要拿全國第一了。效益好的廠子,干什么事都好辦。我就夢想有一天,咱也能像長影那樣,一年能生產20部以上的故事片,那我就可以去找中影談判,讓他們給咱廠票房分成,給大家發(fā)更多的獎金。”說罷,他得意地朝王展眨眨眼。
王展心想你可真藏不住事兒……
不過吳天鳴的意思王展也明白了:《盜馬賊》要是拿獎回來了,提前到今年上映問題不大。
提起長影,大家也都羨慕得不得了,哪怕連北影廠、上影廠也只能望其項背,誰讓它是所有電影制片廠的媽,別的廠基本都是建國后成立的,建廠元老級還多數都是長影出來的,華國早期的電影人大半都是長影培養(yǎng),算是早期國內影壇的黃埔軍校。它的前身是東北“日據時期”的滿映,30年代就頗具規(guī)模,至今也是國內第一影廠。
和吳天鳴說完話,王展就安靜了,他嚼著饃,視線凝在不遠處的攝影機上,不知在想什么。
劇組雖然有兩個制片主任,但工作壓力卻是不小,這個村子畢竟太閉塞了,對電影拍攝來說的確產生了不小困擾。
一部分村民很敵視他們,非常不配合劇組清場,也不懂保持安靜,讓現場收音變得異常困難,哪怕給錢,也經常會起很多誤會和糾紛,請群演時卻又沒啥人樂意來,仿佛攝影機是只妖怪。另一部分則過分好奇,不是天天來看熱鬧干擾拍攝,就是趁劇組人員不備,去摸摸道具,碰碰機器。
矛盾最大之處,還是劇組從外頭運來的水。
王展知道村子里缺水,他們那么多人進來也要用水,于是花了錢,每五天都會有拖拉機進來給他們送水。因為沒通公路,汽車進不來,拖拉機運力有限,他們劇組經費也不多,因此他們也沒有更多的水可以分給老鄉(xiāng)們。
這就讓不少村民心態(tài)上有點難受,尤其是看到他們有人拿一杯子水刷牙時,就更不舒服了。
王展搖頭,他重生前和老謀子就熟識,有回去他家聚會,看到他家照片墻上有一張照片,是《老井》上映后主創(chuàng)故地重游時的合影。王展聽老謀子提起過,這村子自從因電影出名了,就改叫成了老井村,吳天鳴拿著自己拍電影的10萬塊獎金,給村子挖出了水井,后來村子還通了路。他們就成了村子的恩人,30多年后吳天鳴去世時,合照里的當地人還去北平給他送行。
一天的拍攝結束,大家照例吳天鳴的院子里開了兩小時會,順便吃掉晚飯,就各就各屋,王展跟蘆韋會后碰了個頭,才回去他同張亦謀的房間。此時炕上已經傳來鼾聲,張亦謀顯然拍戲累壞了,天光還未徹底暗下,王展看了眼手表,還不到8點。他睡不著覺,可村里已經安靜得沒聲了。
王展只得掏出自己的眼罩,躡手躡腳給老謀子戴上,才躲到角落里,開始寫寫畫畫。這是《東陵大盜》系列下半部的電視劇劇本。之前回西京,老鄭把第二稿的劇本給了他,王展感覺還是不行,他壓根提不起興趣,后來他才想通,他以后世眼光看,那自然是不精彩了的,哪怕讓他看影版的《東陵大盜》也無法提起他興致。于是王展試著以自己的欣賞角度來改編劇本,后面還有5個故事,他打算6集一個故事,差不多可以拍30集,自然,王展是沒那個功夫寫整個劇本的,他和蘆韋便只寫大綱和草稿,他們再把這種半成品劇本發(fā)回給老鄭,讓文學部的人把臺詞和各種細節(jié)完善好。
盡管吳天鳴告訴他,今年廠里的業(yè)績可能要全國第一了,但他卻感到深深焦慮。因為縱觀全局,內地電影受到港片和電視機的沖擊,萎縮得非常迅速。而廠里那些娛樂片對廠里來說都無法帶來大錢,賺得再多,賣座的片子上億票房,也都是被中影拿了大部分,只能給廠里帶來一兩百萬的利潤,這離他的心理預期太遠了。而他這頭一次全程正兒八經擔任制片主任的《老井》看著也不像能創(chuàng)造多少利潤的樣子,估計吳天鳴也就圖著能回本就行的心理。
……
寫著寫著,天很快就全黑了,這里日夜溫差大,王展感覺很冷,便關窗點了個煤油燈才繼續(xù),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被打破。
屋子外頭,不同方位都傳來了響聲,有木門開合的嘰吖聲,也有鐵木容器碰撞的悶響,包括他們借住的老鄉(xiāng)家,隔著一堵土墻,也感受到了屋里有動靜。
王展再看了眼手表,卻是半夜12點多了。這個時間對城里的夜貓子來說還早,但對農村來說,那早該萬籟俱寂了。
他取來一個手電筒,躡手躡腳地走出屋外,只見村里各家各戶,都有人影冒出。
他們多是男人,帶著瓢子、鏟子、水桶、扁擔,幾人一組各自往村外走去。
“老伯,大家這是干啥?”王展拉住他們屋子的主人家,好奇問。
“找水喝,晚上才有水!”
“哪有水?你們要去哪里?您小心點?!?p> 王展面露不忍,對方已經六十幾歲了,看著像八十多,身體怕是不大好。怕他出意外,就不再多話,立刻跟著一起出去。
村子里條件太艱苦了,別看他們都在拍《老井》了,如今也依然沒水,只能靠著當地的晝夜溫差,追逐著凌晨凝結的露水。而這個時間段,正是水汽凝結的時間。
王展以為他們只是在村子附近找,卻不想他舉著手電筒走了十里地,進了山里頭。
眼看手電筒越來越暗,王展的心變得更沉了,他想起之前的日子,似乎半夜里都隱約能聽到響動,他在城里慣了,沒多想,現在才意識到這些村民每日每夜都是如此地過著活。
白天要干活,晚上也不敢歇息。
半夜里遍山遍野地去找水。
這里的植物太少了,鮮能搜到葉片上干凈的露水,只得山里濕氣相對大的地方,在泥洼里、巖石凹陷處,搜得那半瓢渾濁的泥湯,小心翼翼地捧回來。
許是有那手電筒幫忙,這夜王展和老伯一行的收獲還不錯,半滿的小桶,蓋上桶蓋,在凌晨3點多時就回到了村里。
但同時也看到了有村民被抬著回來。
他們對門那戶男主人摔斷腿了。
這動靜就大了,張亦謀也被吵醒走了出來。
王展疲累地癱坐在地上,猶豫著要不要明天向吳天鳴請個假。
“亦謀,你看過他們半夜取水嗎?”
“嗯,之前還沒開機那陣,我也經常夜里和他們一塊兒去取水。村子里頭很多人為了找水斷手斷腳的。你知道不?這里的人為了找水,年年打井,年年無水,廢井竟有150眼。哎,你這體驗了一夜就受不了了啊。也是,你剛好趕上好時候,沒下過鄉(xiāng)吃過苦?!?p> 王展愣愣地聽著。
他突然從地上站起來:“你還睡不睡?走,拿個兩個鏟子,陪咱勞動一下?!?p> “你不歇著了?!”張亦謀企圖叫住他。
王展可不管,拖著張亦謀在院子里挖了個一米見方的坑,坑口用塑料薄膜蓋上,中間戳了個洞,坑底放了個桶。
“你這啥玩意兒?”
“這叫蒸餾取水法。利用晝夜溫差來收集水,這樣晚上就不用出去了?!?p> 這是王展上輩子去沙漠地區(qū)旅行時,導游教的生存小技巧,其實當時是用不上的,但寓教于樂,游客們都會感興趣,王展也就記下了。
這夜王展累得夠嗆,又過了一天,他一醒來就沖去院子里把塑料薄膜掀開。
只見底下的小桶還真攢了一點水。
但也可能是近20度的溫差還不夠大,因此水也不如王展想象中的多,桶撈上來,也不過倒出來兩牙杯的水。
但即使是這,也使得他被村民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了。
王展和他們科普了一下,如何找一塊日夜溫差更大的地方來挖坑集水,并提了冬天這方法可能不管用,這才被村民放過。
顯而易見,這方法可能有所幫助,但幫助還是太少了,最多讓人不至于夜夜去取水,井還是得挖的。
王展讓他們也別浪費那150個廢井眼了,這些井眼夠深,布置妥當,比一般的坑能及集水。
于是這一整天,村里都沒人干農活了,全去搞他們的小型蒸餾集水工程了。
第二日,大家都從坑里都取著了水。這一情況,立刻轟動全村。
村子里的人明顯對劇組變得特別友善,劇組進行任何攝制工作,都非常配合。
“人還是得有文化?!眳翘禅Q滿意地拍了拍王展的肩膀。
“杯水車薪。”王展搖搖頭,“不能徹底改變啥現狀,要是真能打出一口井來就好了?!?p> 嗯?打出水?
如果他們真能挖出水,這不但是功德一樁,也算是一個票房宣傳點了不是?!
王展突然記起來了,后世老謀子家里那張照片,可不就是吳天鳴出資挖的那口井邊拍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