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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東升

第七章 六月風過

明月東升 蘇潛 4093 2009-06-17 09:51:03

    萬歷四十七年六月里,蘇翎率三百騎兵沿浦石河整整巡視了兩個來回。

  這些天里,蘇翎一邊與原巡哨河畔的騎兵小隊依次回合,聽取消息,一邊將沿岸一帶的村落再次梳理了一遍,讓那些距五座堡寨較遠的村落再一次感受到管轄權的更替。這些村子逐漸被來自千山堡的規(guī)矩所改變。其中一個村落里,便新遷入不少人家,這中間便包括李家屯的李達茂的幾個兒孫。這是那些縣長轄下的管事們初步進入村落管理的結果。因李家屯本地再無更多的土地,這分戶分田便只能遷居。只短短的五天時間,李達茂面前便出現(xiàn)三個地點可供選擇,除去村中原屬一家住在遼陽的大戶的土地被分出一部分給李達茂外,千山堡的公田辦法也開始擺在面前,沿河一帶可供新墾的土地仍然較多,只要肯下力氣,李家便不會再困于地少人多的窘境。當然,李達茂選定之后,在新居的村子里,一頭耕牛以及足夠的農具已經等待被接收,甚至那家大戶的宅院也被劃出幾間作為暫住之所,這一切并不需要李達茂立時拿出銀子購置。雖然詳細的償還辦法還未出來,但李達茂被告知所需不會太多,且即使不將宅院買下,也可以用少量的糧食抵付租金。不論李達茂一家是否是屬于特例,這樣的遷移還將在很多村子里進行,原有的村子均將被重新組合。因那些身居遼陽、鎮(zhèn)江等城內的大戶人家以及本地少數(shù)幾個大戶的土地被統(tǒng)統(tǒng)剝奪,連田帶房被鏟除得干干凈凈,幾乎每一處可供大量墾殖的村子都會有這樣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而這都將為重新劃分提供基礎,長久以往,村子里便只有一種人,有田有房的農家。那些因家貧無以置辦耕牛、農具的,甚至因得到補給反而超出一般的人家。這樣的逐步逐村地改變,還會持續(xù)很久,而其余一些變化,將在土地被重新分割之后進行。

  蘇翎較為滿意目前的進展,這些農夫遠不能與千山堡的人相提并論,而蘇翎所部的地位,也與千山堡不同,這一切都令蘇翎小心而迅速地拔除一切可能的障礙,至于這期間是否有過頭之處,卻也是顧不得了。而相應的好處卻頗多,有時蘇翎不免聯(lián)想起努爾哈赤來,其在擴展之時,是否也是在這點滴之中嘗到甜頭?

  返回千山堡時,已是六月末。

  趙毅成已經在蘇府上等著,見蘇翎返回,也不待他坐穩(wěn),便急急地說道:“都打聽清楚了?!?p>  “哦?是開原還是鐵嶺?”蘇翎問道。努爾哈察西進發(fā)的消息,幾乎是大軍一動便已被趙毅成的哨探得知,但隨后此人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開原?!壁w毅成看了看手中的紙,接著說:“萬歷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天命四年)六月初十日,努爾哈赤率兵馬四萬,從靖安堡入邊,向開原進發(fā)。十五日夜抵達開原城下。”

  “守城的是誰?”蘇翎饒有興趣地問道。這遼東剩余的武官都已不多,還是薩爾滸剩下的。

  “總兵官馬林守衛(wèi)開原,”趙毅成又看了看,接著說:“副將于化龍,監(jiān)軍道推官鄭之范,參將高貞、游擊于守志,備官何懋官等,都駐在城中。”

  “又是老招式,里應外合吧?”蘇翎說道。

  趙毅成點點頭,說:“事先就有奸細混入城中,努爾哈赤攻城時便打開了城門。馬林戰(zhàn)死。不過,這還有一件事,就是蒙古人。據(jù)說西部蒙古宰賽、煖兔侄叔的二十四營兵力本與馬林聯(lián)手,誰想事發(fā)時這些蒙古人竟先行搶占了慶云堡、鎮(zhèn)西堡。反倒先動了手?!?p>  蘇翎一邊摘下頭盔一邊說道:“蒙古人與女真人一樣,不僅自己內部相互打,也與努爾哈赤,明軍打,這點到與我們相識。結果呢?沒有援兵么?”

  “總兵官李如楨駐扎在沈陽,但帶兵進到十方寺堡便停住。參將賀世賢駐扎在虎皮驛,他倒是想打,但下面的士卒個個怕戰(zhàn),竟是一哄而散?!?p>  “那開原城呢?”

  “全城十多萬人,據(jù)說只回來了一千多人?!壁w毅成平靜地說道。

  蘇翎稍稍停頓一下,說:“開原是座大城,人口眾多,財物比撫順還要多。努爾哈赤又添了幾分底氣。”

  “消息說,為將這些財物運送回,后金兵足足連運五、六天還運不完。”趙毅成證實了猜測。

  “努爾哈赤還是搶了就走?”蘇翎問。

  “是的。后金軍駐扎三夭,分財、分俘,最后棄城而去?!?p>  蘇翎沒有再說,似乎在思索什么,趙毅成也沒問,他知道接下來,蘇翎定是又想到別的什么方面了。

  “我們還是缺人手啊?!碧K翎終于說道。

  “目前應該夠用了?!壁w毅成說道,“寬甸五堡按眼下的情形,那五百多人足夠了,這又不是打仗,可以慢慢來。跟隨胡德昌的人只需每處有一人便可,其余的可隨時招募,只要有銀子拿,人手是不缺的。”

  蘇翎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努爾哈赤在遼東腹地也是這么干的。在遼陽我們曾抓過一個后金探子?!?p>  “哦?”蘇翎有些好奇,這些細節(jié)上的事他從未過問。“你們怎么辨別出的?”

  “這個簡單,不用認。”趙毅成笑著說:“誰讓他到處打聽跟我們打聽的一樣的事兒呢?這不是我們的人,還能是誰的?”

  “遼陽難道沒有加強防范?”蘇翎問。

  “沒有,似乎遼東都司根本不在乎。從撫順陷落開始,都知道有奸細混進城內,我們在遼陽的人還小心了一陣子,但絲毫風聲也沒有。”趙毅成說。

  “據(jù)那名探子交待,努爾哈赤大量雇傭漢人,由李永芳參與謀劃,派人扮成販賣油、柴的小商小販,游食、僧道和百工技藝等,有的甚至直接混入明軍營伍之中。不僅在遼東各城,據(jù)說在京城、南京、山西、陜西、登州、天津、蘇州、杭州,都有。這些人有的為努爾哈赤販運貨物、糧食、硝磺,還順便刺探各城的兵馬數(shù)目。甚至將北京、南京、山西、陜西的地圖,有關要塞、關隘都畫圖傳回?!?p>  稍停,趙毅成似乎略帶贊賞地說道:“那些人居然將朝廷的運貨船只,運官姓名,都詳細寫明,上報給努爾哈赤。這比我們做的都細。”

  “這樣,努爾哈赤可以說對遼東了如指掌,那還不是想打哪兒就打哪兒?難怪開原一戰(zhàn)如此輕松?!碧K翎說道。

  趙毅成有些疑惑地問道:“大哥,怎么這些跟我們要做的有些一樣呢?未必是你教那李永芳的?”

  蘇翎笑著搖搖頭,卻并不說話。

  趙毅成便不再問,他不過隨口一說,未必真是如此。

  “開原一下,鐵嶺也不會太久。”蘇翎說道。這是顯而易見的,遼東再次失兵損將,且人口、財物、器械、甲杖都等于白送給努爾哈赤,讓其有能力再次擴展兵馬。

  “千山堡那邊,說是努爾哈赤又派人送來一批禮物。算算時間,剛好是六月十日那一天?!壁w毅成說。

  “哦,這是讓我們別插手的意思,”蘇翎笑著說,“若是沒有我們在中間,這禮物說不定還會送到朝鮮去。這努爾哈赤也是不心安啊。”

  “就是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這禮不會白送?!壁w毅成說道?!昂吕狭f太平哨進展順利,他一直在嚴密監(jiān)視坎川嶺一帶的動靜?!?p>  “術虎那邊呢?”蘇翎問。

  “也很順利,術虎派人來說下個月,那些部族會湊齊五百名戰(zhàn)士來千山堡效力?!壁w毅成說道。

  “這樣?”蘇翎有些意外。這雖是考慮過的,但至少也要多等一年才能有如此結果,看來術虎的能力當真是不小。

  “這五百人是單獨成隊,還是打散編制?”趙毅成問,這五百人有些特殊,還算是千山堡第一批主動投奔的武力,何況術虎那邊的情形更加復雜,就算蘇翎去了,也未必能分清哪些無數(shù)名稱的部族關系。

  “還是打散分編?!碧K翎做了決定。隨后又問:“遼東都司那邊呢?”

  趙毅成搖搖頭,說:“沒大的變化,只是敗兵增多。開原逃出來的百姓不多。那些敗兵都分散在各個堡寨,連個召集的人都沒有?!?p>  “這樣下去,楊鎬可待不了多久?!碧K翎說道。

  兩人都沉默了些許,趙毅成才再次詢問:“大哥,你說我們就這么看著努爾哈赤一步步地擴展?要不要我們動一下?”現(xiàn)在形勢已經清楚,千山堡的布局至少在這幾人中間已經被看明白。坎川嶺一線,渾江渡口北側,術虎的北方一部,緩慢地將后金圍住。至少現(xiàn)在努爾哈赤已經不能從海西、東海一帶得到大量兵員與補給。但說道打,可就不能簡單決斷。

  蘇翎搖搖頭,說:“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這一戰(zhàn)肯定要打,但還是那句話,要在我們選定的地方決戰(zhàn)。另外,此次開原一戰(zhàn),你看出來沒有?努爾哈赤不會為一城一池去分散兵力,寧愿丟棄,也不會讓自己的實力受損。這一點,你傳下去讓所有的武官都要好生琢磨琢磨。”

  “是?!?p>  “八旗精銳,我們不怕,但在要象上次那般勝,可就不易。”蘇翎說道。

  象這般的警惕,在每一個千山堡騎兵武官心里一直留存不去。不僅蘇翎時時叮囑,每一級武官都對下屬多家叮嚀,直到做到每一個士兵都清楚他們的敵人是誰。至于大明朝,眼下根本沒將千山堡放在眼中,在鎮(zhèn)江堡一帶,一直到金州旅順,幾乎算是毫不設防。但蘇翎仍舊沒有揮兵南下的意思,沖動其實從占領寬甸堡時就存在著,已有不少武官在議論著如何縱馬河東。對大明朝轄地的進攻、蠶食,若最初還有些心理障礙,這一旦做了,便隨即煙消云散。在每一個騎兵心中,只有對手、敵人,少數(shù)心思深一些的,不免會多想,但隨即想到自己的身份,也就罷了。

  這身份之意,便是遼人。所有居住在遼東的人,祖上幾乎都是被謫發(fā)、充軍千里跋涉到此的,或者便是女真、蒙古、朝鮮等等與漢人聚居在一起而融合而成。就連朝廷上也稱遼東為遼人,而不稱大明百姓。這差別自遼東都司初建便就存在。在民間,遼人一稱便帶著幾分輕視之意,那邊遠地帶的人,還能與關內繁華大都里的人相比?不說一句粗鄙就已經算是客氣。而遼人本身,也因山海關那道關墻而將自己化為另類。這么多因素混在一起,數(shù)百年流傳下來,骨子里還能存有多少對大明朝的尊崇?順從多半是因威懾所致,而今眼看著遼東糜爛下去,與努爾哈赤一樣,人的膽子越來越大。遼東衛(wèi)所基層官員越來越難以辦事,反抗拒絕,敷衍拖延,屢見不鮮,要不然,便是一股腦地逃了,連影子都找不見。

  這些普通百姓原本并無什么主意,所為也不過是吃飽肚子,誰能做到這一點,他們就順從誰,這是千百年朝代更替的死結。很明顯,遼東都司的人知道,努爾哈赤也知道,威懾與賞賜,是最有效的手段。不過大明朝多了份愚民手腕,用一些所謂的三綱五常來自我約束,這一點努爾哈赤也在學,只是時間尚短,眼下還用不到。至于蘇翎,這最初還算溫和,但該鐵腕時也會立即揮刀斬落。

  群雄對峙,等得便是機會。這個間隙中,遼東,努爾哈赤,蘇翎,都在尋求各自的方向,將遼東上空密布的濃云,撕開一條路來。

  “大哥,鎮(zhèn)江堡那邊,是不是該行動了?”趙毅成顯出幾分笑意,大約對這種策劃的行動,有幾分期盼。

  “都查清楚了么?”蘇翎問。

  “清楚了。也核對過。”

  “好,記住,一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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