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哀大莫過于心死
高真每天還是跑來跑去,至使那些每天早出晚歸的鐘點工根本見不到她,還以為只有吳冷蘭一個人在打理這個公司,那不是要累死了。所以,到第二十幾天時,吳冷蘭問了一句:你究竟哪天才能結(jié)束這跑來跑去的日子,安下心來在家好干?
其實這個問題高真這些天也一直在考慮。
那個喜月家政公司是四個人合股,專做月子護理的,高真入的最晚,以技術(shù)入的股。那三個人想出力的沒技術(shù),有技術(shù)的不出力,還有一個不參與操作,所以公司開辦了兩年,月月只賠不賺,其實她們?nèi)绻ぬ崒嵢ゲ僮銎胀ūD芬膊粫毁崳銎胀ūD芬度胂喈斁?,天天都不得閑,可她們都不想吃苦受累。特別是那個沒技術(shù)的,老公和孩子都在這里,不可能投入百分之百的時間和精力。而家政這個工作別看掙錢不多,耗時卻不少,按時上下班絕對不可能。那個趙佳倒是單身一人,可心思沒放在這上面。于是,就靠著不需要花費很多精力的月子護理,有一搭無一搭地干著,高真來了以后才開始有了起色,高真來的第二個月就開始有了盈利,當然要想補上以前的虧空也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所以那幾個人看到了她的潛力,竭力拉她入伙,特別是后來又發(fā)現(xiàn)趙佳是她養(yǎng)母的外甥女,高真就更不能推辭。但是通過觀察高真也發(fā)現(xiàn),公司這種人心渙散、不想出力的操作,必虧無疑?!芭c其三三四四偷條牛,不如自己一人偷條狗”,所以她就有了憑自己的實力和能力,另起爐灶的想法。現(xiàn)在,是真正獨自經(jīng)營了,連給她引薦的吳冷蘭也不能參與投資與決策,這倒好,經(jīng)濟上她一個人說了算,省卻了很多請示研究的麻煩。
剛過來那些天,趙姐不讓她在這邊住,一天幾個電話地催她回去睡,因為趙姐不相信她會退出她們那個聯(lián)盟。不投資也能分紅,每月穩(wěn)穩(wěn)當當有幾千元的收入多好,而承包那個什么家好家政公司,要投入不少資金,牌子老,問題也多。就憑高真一個出了校門就進了醫(yī)院門的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嬌小姐,和吳冷蘭一個做家政管理不過剛剛兩個月的書生氣十足的女人,怎么能搞得定那么多猴精八怪的雇主和經(jīng)驗老道的家政工呢?所以,頭些日子,趙佳過來時,總是指手畫腳,以內(nèi)行人的口吻告訴高真和吳冷蘭,應(yīng)該這樣做,應(yīng)該那樣做。她以為自己是老家政了,又是高真養(yǎng)母的親戚,怎么著也得在家好有一席之地吧。誰知,高真鐵了心要“一人偷狗”,不跟任何人合股,而且管理上也只用吳冷蘭?!耙暡熘笇А绷藥状?人家都不熱情,趙佳也感到興味索然,這才不再多嘴了。
趙佳感覺到高真不想接納她后,就想拉住高真,繼續(xù)維持喜月。她先是寄希望于高真不過是心血來潮,沒幾天就會打退堂鼓。剛開始那兩天,高真也確實被李云留下的這一攤子爛事搞得焦頭爛額,有過退卻的念頭。但是在吳冷蘭的鼓勵、商德鳴的支持和自己那不服輸?shù)木髣胖蜗?,挪過了最初的難關(guān)。趙佳發(fā)現(xiàn)高真是鐵了心要接過家好家政了,又開始以懷柔政策來感化她,每天給她做好吃的,給她洗衣服,陪她打牌搓麻將,反正是處處要讓高真感到離開她既不舒適了也不方便了,還沒地方放松了。
不管是視察指導還是溫柔體貼,高真是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guī),終于在吳冷蘭問她究竟何時能安心在家好時,下決心離開喜月公司,再拖下去也確實沒有意思,趙姐不管這邊多么需要你,總是要找出種種理由來讓你回去,有時甚至是打麻將三缺一的理由。已經(jīng)獨自接手一個公司了,就應(yīng)該事事獨立了,老是在兩個公司之間跑來跑去也沒道理,反正那邊的業(yè)務(wù)也干不了了。關(guān)于趙姐的安排問題高真也考慮過。
趙佳當時把高真留下來,給她找到合適的工作,幫她從窘境中走了出來,這份情誼她沒齒難忘,特別是后來得知她還是養(yǎng)母的親戚,就友情加親情更進了一步。但在兩個月的相處中,高真漸漸發(fā)現(xiàn)趙佳不是干事業(yè)的伙伴。趙姐對她的照顧的確是無微不至,但花她的錢也毫無節(jié)制,比花自己的還大方。而且空閑時間不去考慮如何擴大業(yè)務(wù)、增加收入、扭虧為盈,而是搞些不好明說的名堂。趙姐如果想來,也絕不能讓她當合伙人,憑她的實踐經(jīng)驗,做月子護理她還是蠻稱職的。高真還有個不成熟的打算,讓她參與母嬰商店的管理也不錯,畢竟她對母嬰護理比較在行,能說出個子曰來,當然,那得先給她洗洗腦子才行。趙姐如果不來也無妨,繼續(xù)她們的三人聯(lián)盟就是,在高真沒去之前,她們?nèi)烁傻靡餐?,只是光賠不賺罷了。
離開喜月是早晚的事,但高真沒料到的是,她的離開居然導致了喜月的解體,當然最終的解體是由趙佳引起的。
趙佳果真要跟高真走,她就不信高真會不用她。
高真走,不牽扯拆分資金的問題,打個招呼,搬著行李走就行,趙佳走就牽扯到這個問題。
喜月公司由于經(jīng)營不善已無資金可分,要分只有分東西。東西一分,再加上一個懂護理的也沒有了,護理中心便名存實亡。于是,登報轉(zhuǎn)讓,公司解體,趙佳就搬過來跟高真一起住。
在趙佳搬過來之前,高真已經(jīng)租到了一個兩室一廳的房子,但她一直跟吳冷蘭在公司打地鋪,沒過去住,趙姐要來,正好讓她去住??伤≡谀莾海翢o節(jié)制地用水用電打電話,給還沒進入良性循環(huán)的家好家政公司增加了許多不必要的開支。她也來過幾次公司,試圖干點兒什么,高真總是婉言謝絕。母嬰商店剛剛開始籌備,也不想讓趙佳插手,高真就先安排她去做了月子護理。
就這樣,從接管家好家政公司那一天起整整一個月后,高真才算扎扎實實全身心投入了公司的所有事務(wù)。
由于高真的為人和醫(yī)術(shù)口碑較好,再加上她的經(jīng)濟實力較強——誰都知道她買了套房子,喜月公司解體時,那些正在崗位上的護理師紛紛表示要跟她走?;蛘吆贤狡诜祷貢r到家好家政來,或者讓高真去續(xù)簽,所以月子護理這一塊的人基本上是現(xiàn)成的。高真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把普通保姆這項工作做好,再就是抓緊籌備母嬰商店。
吳冷蘭女兒的高考成績已經(jīng)出來了,符合本省報第二批重點大學的分數(shù)線。
女兒高考前沖刺的最后階段,正是吳冷蘭跟高真剛剛接過李云留下的家好家政一個爛攤子的初期,白天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女兒的事。記得那天晚上催著趕著讓鐘點工們搬到了公司后,吳冷蘭給自己搭好鋪,沖完涼,已過午夜。那些為搬家忙碌了一晚上的鐘點工、不住家保姆們都已進入夢鄉(xiāng)。想到女兒過幾天就要進入高考考場了,心里放心不下,女兒一定還在熬夜,打個電話過去問問。
女兒果真還沒睡,還在復習功課呢,一周后就要進行求學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個關(guān)口——高考沖刺了,哪敢早休息。吳冷蘭勸她別太在意考試成績,只要盡到努力,就是最大的成功,要順其自然,別太勉強自己,越是緊張越容易發(fā)揮失常。吳冷蘭又問女兒這些日子是否有誰來照料一下她的飲食起居,女兒說她完全能照顧好自己,誰也不用麻煩,時不時的她還要給出車回來太晚的爸爸做飯吃呢。吳冷蘭為女兒的自理能力感到欣慰,鼓勵了她幾句,讓她早點兒睡覺,便掛了電話。
在那些大城市里,家有考生,全家人都要小心翼翼,飯菜、營養(yǎng)絲毫不得馬虎??膳畠嚎峙轮荒芄萝妸^戰(zhàn)了,這點兒吳冷蘭心里很清楚。好在她從女兒小時候就開始有意識地訓練她的獨立生活能力,訓練她不要有依賴心理,所以吳冷蘭相信女兒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想一想女兒也真是不容易,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zhàn)考大學。在這競爭如此激烈的社會里,考上大學就意味著踏進了成功的門坎,哪個家庭不是如臨大敵,關(guān)懷備至地照料準備高考的孩子。但她現(xiàn)在出門在外,鞭長莫及,她能做到的,只有打個電話。她能想象得出,不會有誰去過分關(guān)照女兒的。當過醫(yī)生的母親從來就沒關(guān)心過她這唯一的外孫女的功課,在外孫女最需要調(diào)理飲食的這些日子里,她也只是打了個電話問了問,這是從女兒電話中得知的;沒有文化的婆婆更不關(guān)心這些事,她甚至都不清楚高考意味著什么。吳冷蘭記得在職工學校當老師時,有一個老師曾形象地比喻過:小學畢業(yè)考試好比考秀才,考得好的進重點中學;中考好比考舉人,考得好的進重點高中;高考好比考狀元,考得好的進重點大學。社會上其實也是這樣認為的。每次高考結(jié)束,哪個省市的文、理科第一名總是被冠以高考狀元的美稱。聽女兒講,她奶奶是連個電話也沒有的。雖然老一輩對女兒的學習漠不關(guān)心,吳冷蘭還是對女兒的學習成長傾注了極大的心血。從感情上來說,她不是溺愛孩子的那種人,但她認為既然把孩子帶到了這個世界上,就應(yīng)該對她負責,讓她健康成長,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自己不可能給女兒留下什么財產(chǎn),那就讓她多掌握一些生存技能和生活本領(lǐng),這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富。不能授之以魚,那就授之于漁吧。她永遠忘不了在她自己求學時期,父親因缺乏長遠眼光給她留下的終身遺憾,她決不會讓這些遺憾發(fā)生在女兒身上。
吳冷蘭上小學時,一個全日制的學校就在她家住的這條路上,一個半日制學校離家很遠,要過一個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父親為了讓她能有時間照顧比她小六歲半的弟弟,給她報了那個半日制的學校。由于比弟弟大六歲半,從弟弟一出生她就開始當小保姆了,數(shù)九寒冬在刺骨的冷風中給弟弟洗尿布,一雙小手凍成了胡蘿卜。父母上班去了,讓她在家里照看弟弟,有一次,她跟一幫小伙伴玩得昏了頭,等想起弟弟時,房門已經(jīng)不知何時被風帶上,急得她在門外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門上有塊玻璃,可她才六歲多,個子太矮夠不著,小伙伴們在下面托著她,讓她往屋里看,可小伙伴們沒有多少勁老是托著她。她就在門上找啊找,終于發(fā)現(xiàn)可以從鑰匙孔里看到躺在床上的弟弟。弟弟已經(jīng)醒了,正在試圖翻身,急得她在門外大聲喊:別動!別動!因為房間太小,好多東西都堆在床底下,床被墊的老高老高,掉下來可不得了??蓭讉€月的弟弟什么也不懂,在床上三翻兩翻,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只聽到“咚”的一聲,到現(xiàn)在她都忘不了那驚天動地的聲音。弟弟在屋里跌得哇哇大哭,她在門外嚇得哇哇大哭。后來弟弟上了托兒所,小小的她經(jīng)常要乘公交車去給弟弟送牛奶,由于個頭太小,連票都不要買,再后來,要上學了,父親給她報了半日制學校。不僅如此,連少年宮的少年合唱團也不讓她參加,因為那段時間弟弟腳有病,不能去幼兒園,她要和媽媽輪流照看弟弟。
在吳冷蘭小時侯的記憶里,她總是被賦予照顧弟弟妹妹的“重任”。她是同姨家表弟一起長大的,表弟比她小半歲,“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泵總€星期一同表弟回那個寄宿制幼兒園時,姨媽總是這樣說,這句話穿越了近半個世紀的時空還常常在她耳邊回響。最清晰的記憶是為了哄表弟,她經(jīng)常把姨媽給他倆一人一塊的糖,在手里攥到化了也不舍得吃。
盡管是個半日制學校,也沒有埋沒吳冷蘭的天賦,聰明透頂?shù)乃险n是個讓老師頭痛的學生,她從來都不會安心聽課。雖然最大的“官”只是“一道杠”(才做了幾個月),但她學習的拔尖卻使全班同學多少年后都還記得她。有件事吳冷蘭想起來就覺得可笑:前些年去一個地方聯(lián)系工作,有個人見過她后,非說認識她,是她的小學同學。那人說的言之鑿鑿,什么都對,但吳冷蘭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有個叫那名字的小學同學。那人后來對她去找的那個人說:她那時眼珠子長在頭頂上呢,怎么能記得我這一類的落后分子。
上完小學進了中學,吳冷蘭發(fā)現(xiàn)了學校不同的差別。那些來自全日制學校的同學個個寫得一手好字,因為他們每天有練字的時間。而她每天下午都在家里,寫完作業(yè),就要帶弟弟、洗衣服、買菜、做飯等。盡管字寫的不如其他同學,但聰明的天賦卻使她很快脫穎而出。中學老師看人的角度不同于小學,不是看是否聽話,而是看能力。從小帶弟弟、做家務(wù)、獨自處理問題給她的鍛煉,在一個慧眼識珠的老師的誘導下,盡情地釋放了出來,她很快就成了學生頭領(lǐng)。再加上學習的出色、容貌的秀氣、家庭的不俗(那時父母雙雙都是大學生的家庭鳳毛麟角),使得教過她的老師20年后還能叫出她的名字。不僅同班同學,就是同級的同學一、二十年后都還認得她。
然而,從農(nóng)村出來的父親希望她能早點參加工作,給家里掙錢,擅自到她已經(jīng)報名的高級中學給她退了學,使她與當時幾次來調(diào)她的團市委失之交臂。雖然她后來邊工作邊學習,拿下了??莆膽{,但她的人生道路從此改變,學生時代的輝煌成為塵封的記憶。
后來有一段時間,她迷上了手風琴。讓父親給借了一架舊的,拉了沒幾天又被要了回去。那時,一架新的手風琴500多元就能買到,可父母每個月共100元出頭的工資月月花得一干二凈,她剛剛有工作,每月工資有30多塊。母親答應(yīng)她,把她交給家里的工資積攢起來,一年后就差不多能買一架了。然而,母親今天做件毛呢大衣,明天做條毛料褲子,根本就攢不下什么錢。她象翹腳企鵝一樣,伸長脖子盼了一年,便失望了,從此不再提手風琴的事,但心里卻暗暗下決心,將來有了孩子,不吃不喝也要給孩子買一架手風琴。
不過到真要買時,她一步到位買了架鋼琴,那時孩子才剛剛一歲。后來,她讓孩子學毛筆字、學畫畫、學舞蹈、學鋼琴、學騎車、學游泳、學攝影、學寫作……最后堅持下來的是攝影和鋼琴。吳冷蘭想的是,等女兒長大后,決不會埋怨她:別人小時侯都學這學那,為什么不讓我去學。
為了給女兒提供這些業(yè)余學習的費用,吳冷蘭把對生活的需求壓低了又壓低,她不舍得為自己買只雞蛋,不舍得為自己添件新衣。為陪女兒去學習,她放棄了休息、娛樂、走親串友。她的辛勞沒有白費,少兒攝影比賽的證書,女兒得了一大摞;全國華羅庚數(shù)學金杯賽和省小學生數(shù)學競賽,女兒均得二等獎;小學畢業(yè)全校第一;初中畢業(yè)又從一個重點中學考入另一個重點高中。高考在即,她希望女兒能考出個好成績,實現(xiàn)到BJ去讀書的理想,但更希望女兒能健康快樂地學習。因為前不久,有一對跟她非常要好的夫妻的兒子突發(fā)腦溢血去世了。那孩子的考試成績不太理想,去年花高價進了一個名牌大學,學習很吃力,吳冷蘭懷疑那孩子的早逝與用腦過度有關(guān)。
所以吳冷蘭幾次打電話都是勸女兒順其自然,盡到努力即可,別太苛求自己。
經(jīng)過這些日子揪心地等待,女兒的成績終于下達了,盡管不是什么拔尖的成績,但也說得過去。接到女兒報告成績的電話,吳冷蘭又喜又憂。喜得是按女兒以往的成績來看,這個分數(shù)很不錯了;憂的是這個分數(shù)讀BJ的重點大學怕是不容易。
果真,女兒報的BJ那所大學的錄取最低分數(shù)線比女兒的成績高了幾分,在BJ一個親戚的周旋下,爭取到一個擴招指標,但需三萬元錢。吳冷蘭從電話中得知,娘家、婆家人一起動員,終于湊齊三萬元,圓了女兒到BJ讀書的夢。
看到自己整天面對的雇主華屋靚車,幾十萬、上百萬不費吹灰之力,自己卻為女兒三、四萬的學費耗盡心機,更有那些家政工連到鵬城來的路費都是借的,不由地心生不平:同為藍天黃土之間的人,為何有如此之大的差異?自己不偷懶、不?;⑶谇趹?、兢兢業(yè)業(yè)為國為黨貢獻了青春、智慧,最后卻落得遠走他鄉(xiāng)打工。干了一輩子,連女兒的學費都沒掙下,家鄉(xiāng)的房子還是母親掏錢幫助才買下的。由于單位一些業(yè)務(wù)經(jīng)理為了中飽私囊,惡意進貨壓貨,有關(guān)當權(quán)者為了撈取回扣,大興土木,一個曾經(jīng)的行業(yè)標兵單位迅速下滑為虧損企業(yè),有那么一段時間,她的生活要靠母親接濟,每當母親把錢塞到她手里,她都感到無地自容。從開始參加工作母親幾乎就沒沾過她的光,到后來反而要讓母親養(yǎng)著,真是罪過啊!她想不明白自己生活的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但她又不愿意向這不公的命運低頭,盡管已經(jīng)年近半百,她還是想再搏一次。當然,她的目標并非在這里打工,她希望有更好的收入以致發(fā)展。特別是從事了這份“屋檐下的事業(yè)”后,每天生活在貧富差別的巨大反差中,更深切地體會到了貧窮的難堪。想想這一輩子從來沒敢喜歡過什么,無論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根據(jù)價格決定是否購買;就業(yè)時也不能干自己喜歡的工作,要“一切聽從黨安排”;連對象也不能自己去找,自由戀愛成婚的父母卻不許她自由戀愛,以至近二十年來她對家庭生活的感覺越來越淡漠,并逐漸變?yōu)閰拹?,最后產(chǎn)生了外出打工的念頭。開始想出國打工,但那些中介光會騙人,不做實事。雖然經(jīng)濟上沒有太大的損失,卻熄滅了她的出國熱情,于是選擇了鵬城,來看看有沒有機會。
由于痛恨自己這種不敢與“喜歡”有關(guān)的生活,吳冷蘭在女兒有了獨立自主的意識后,就鼓勵她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中考時,讓女兒報自己喜歡的學校;分文理科時,報自己喜歡的專科;吃的穿的用的,也讓她按自己喜歡的去挑選。不過懂事的女兒在生活上卻不堅持自己的意愿,總想為收入不高的父母省點兒錢,但書柜里卻擺滿了她喜愛的中外名著,那是她從每天4元的午飯錢中省出的錢買的。這次讀大學,還是遂了女兒的愿,讓她去了她心目中向往的BJ。當然吳冷蘭心里還有個愿望,希望女兒將來找個她自己喜歡的丈夫,干一份她自己喜歡的工作。這種愿望早在女兒十歲時她就有了,她還把愿望寫成了一篇小短文,發(fā)表在家鄉(xiāng)的報紙上。
那篇題為《戀愛的夢》的豆腐塊是這樣寫的:
許是小時侯讀書太多——二年級就讀上了大部頭的書。情竇初開的年齡,一直認為將婚姻標上價碼,放在介紹桌上討論,是對愛情的一大褻du,然而最后我也終未逃出這一“俗套”?;楹蟮纳畈桓疑菡剱矍椋笃降卜€(wěn)足矣。只是不安分的內(nèi)心常涌出一份遺憾:沒品嘗到自由戀愛那浪漫神秘、悸動不安的感覺,關(guān)于青春浪漫的回憶竟是一片空白。于是,各種設(shè)想便常常出現(xiàn)在夢中,但是醒來后仍舊要無奈地面對現(xiàn)實。
我的女兒已經(jīng)10歲了。10歲的女兒很早就從童話書中得知人長大了要結(jié)婚。在一次旁觀鄰居婚禮時,小小的她居然冒出了一句令我大跌眼鏡的話:“等我長大了,我的婚禮一定比他們的還要好!”
哦!我的女兒!等你長大了,媽媽不會在乎你的婚禮排場,而會在乎你的婚姻質(zhì)量。媽媽希望你能真正品嘗到戀愛成家的美好感受——為你自己,也為媽媽未實現(xiàn)的夢。
吳冷蘭女兒上學問題暫告一段落,高真家又開始電話不斷了。
高真和媽媽恢復聯(lián)系后,有一段時間,她媽不再提成家的事,因為她老人家也知道,高真的出走,與她老是催她成家有關(guān)。然而,當高真讓他們匯錢買房子后,父母又開始老調(diào)重彈了,他們認為,一個人買一套100平米的房子,太不值,而且也不象個家。無論如何,他們要對得起高真九泉之下的父母。
高真非常感謝養(yǎng)父母對她的恩情。對比周圍的人,那些在親生父母身邊生活的,也沒有她這么幸運。爸爸媽媽整天寶貝長寶貝短的,哥哥弟弟也凡事都讓著她,想著她。如果不是陸新的背叛,她的生活也許就這樣一帆風順地過下去了。
陸新到美國后,先找了一所語言學校,邊打工邊讀語言,想等語言過關(guān)后,再繼續(xù)深造。在孤寂勞累的打工求學日子里,給高真寫信和打電話,成了他惟一的精神慰籍。一周一次的大洋彼岸的來信和半個月一次的大洋彼岸的電話,使高真并沒覺得陸新離她有多遠。
開始時,陸新的電話和信里都充滿了信心,充滿了對高真的思念和問候,但漸漸地,他的電話和信里出現(xiàn)了悲觀情緒。因為西方國家不承認這邊的醫(yī)學學歷,要想從事醫(yī)學專業(yè),必須從頭學起。陸新覺得自己都快30歲了,再從頭學何時才能出頭?靠打工也不是個辦法,再說打工也太累了。
在美國的打工者,最多的選擇是送外賣、洗盤子。送外賣,風吹日曬雨淋的辛苦還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安全問題。陸新常??吹侥切┧屯赓u的一手扶車把,一手提或托著快餐盒,如演雜技似的在如過江之鯽的車縫里拐來繞去。雖說美國司機以人為本,禮讓周全,但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他可不想大老遠的搞個缺胳膊斷腿的回去,就選擇了保險系數(shù)較大的洗盤子活。誰知這些美國佬太死心眼,一批盤子必須洗七道水,少一道也不行。陸新開始很不以為然,國內(nèi)那些街頭快餐攤檔一桶水不知洗多少盤子,大家不是一樣吃的滿嘴流油?少洗幾道真能看得出來?但不知道這些美國佬是用針孔攝像頭監(jiān)督還是有高科技檢測方法,那天陸新偷著少洗了兩道,第二天就接到了辭退書。再去洗盤子,他就不敢偷懶了,老老實實按要求洗,一雙柔軟細膩拿手術(shù)刀的手,被洗滌液浸泡的慘不忍睹,陸新開始后悔自己的輕率選擇。
高真在電話里安慰他,事已至此后悔也沒有用,如果覺得實在呆不下去,就回來吧,回來就結(jié)婚。她不在乎那10萬塊錢,只要人好好的,憑他倆每月幾千元的工資,那點兒錢很快就能掙回來的。其實不掙都沒關(guān)系,她自己名下還有好多房產(chǎn)遺產(chǎn)呢。
但陸新怕回來臉面沒處放,想堅持一段時間再說,然而,后來陸新的來信來電就漸漸稀少了。開始,他沒按時來信來電,高真還以為他打工太累所致,后來間隔時間越來越長,并且內(nèi)容越來越蒼白,高真心里感到不安了,難道那些出國情變的老套故事也會發(fā)生在我的身上嗎?那可是10年的感情?。〉鹊角Ш羧f喚陸新也沒有回音時,高真相信她不曾相信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
此時,陸新出國剛剛一年。
不久,陸新回國探親,與高真進行了一番長談,證實了高真的推測。
陸新先是不住地賠罪,然后告訴了高真實情。
到美國最初的那幾個月,由于孤寂難耐,陸新常常去酒吧飲酒消愁。他抵住了那些坐臺女郎的挑逗,卻也認識了一個同樣來飲酒消愁的瑪麗小姐。
瑪麗小姐是個富家女子,比他大10歲,結(jié)婚十幾年了卻沒有孩子,丈夫在她父親的公司里擔任一個部門的主管,不久前因車禍身亡。每天下班回家,空空蕩蕩的大房子里,只有她一個人,又寂寞又冷清,她就跑到那些熱鬧的地方熬到半夜再回家。在那些熱鬧的地方,不乏一些想跟她套近乎的男人,但她對那些外向放肆、花里胡哨的西方男人已經(jīng)厭煩了。當她第一次看到陸新坐在那里,默默無語、落落寡歡、自酌自飲、不為坐臺小姐的挑逗所動時,就產(chǎn)生了與他交談的愿望,觀察了好幾天后,終于主動地坐到了陸新面前。
陸新一開始并不想與瑪麗交談,但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年齡比他大的女人并無惡意,就放松了戒備。他開始的想法是通過談話提高自己的口語水平,后來聽了瑪麗的遭遇,對她產(chǎn)生了同情,漸漸地就無話不談了?,旣惡苄蕾p東方男人那內(nèi)向、含蓄、執(zhí)著的性格,對陸新10年苦戀未成正果也深表同情。隨著兩人相互了解的加深,關(guān)系也一天比一天密切,但陸新一直把瑪麗當成大姐,并無非分之想,畢竟與高真有10年感情,又是高真資助他出國。直到有一天瑪麗把他帶到她那棟華麗的豪宅時,他的情感天平才發(fā)生了傾斜。
躺在瑪麗的床上,瑪麗告訴陸新,她不缺錢,她上班是為了排解寂寞。結(jié)婚10年沒有孩子,她感到很失落。她要求陸新不要再去打工了,就陪她過日子,她養(yǎng)得起他。再生個一男半女,象一家人一樣過日子多好,她也不勉強陸新非要舉行結(jié)婚儀式,她也可以出錢,讓陸新每年回國探望他的家人和那位交往了10年的情人。
艱苦的打工生活早已使陸新厭煩了,有這等不出力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住豪宅開香車、金發(fā)碧眼女人陪的好事,令心灰意冷的陸新感到活力又回來了。盡管瑪麗比他大10歲,但西方女人的開放、開朗、開通彌補了她的年齡不足,陸新沉浸在溫柔鄉(xiāng)里樂不思蜀了。
背叛了10年的情感,對陸新而言心里的壓力也不輕,他拿著瑪麗給的錢,懷著負罪的心情返回了家鄉(xiāng)。他懇請高真原諒他,并把錢還給她。他還告訴高真,瑪麗已經(jīng)懷上了他的孩子,他也要對自己的孩子負責啊。
盡管已經(jīng)有了思想準備,高真在得知實情后還是悲傷至極。10年的感情居然如此不堪一擊,她不知道當初堅持不結(jié)婚是對是錯。若是對的,那幸虧沒結(jié)婚,也省得去辦離婚手續(xù);若是錯的,那有了婚姻這道緊箍咒,陸新也許不會移情別戀。高真抓起那張10萬元的存折,使勁摔到陸新的臉上。
那幾天,高真天天生活在恍惚中,吃不好睡不好,心里只剩下了恨??吹疥懶铝粝碌臇|西,她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她把房間內(nèi)所有陸新的痕跡全部清理干凈,把所有與陸新的合影全部撕得粉碎。
盡管心里遭受如此重創(chuàng),工作上她仍然一絲不茍,在手術(shù)臺上,那一刀一針就連著一條命??!絲毫大意不得。每當集中精力做完一臺手術(shù)后,她就軟成了一灘泥。平時她是騎摩托車上下班的,這些日子,哥哥看她精神恍惚,怕她路上發(fā)生意外,就天天接送。
這天下午,又做了一個手術(shù),下了手術(shù)臺,高真感到渾身乏力。換好衣服,在休息室等了半天,哥哥也沒來。她覺得經(jīng)過休息,精神好多了,想到今天是媽媽的生日,說好了早點兒回去的,不能再等了。她到車棚里推出落滿了灰塵的摩托車,擦拭一番后,便騎上往家趕。
天已經(jīng)暗下來了,又下著小雨,到處都是霧蒙蒙的。連日來的體力精力的透支,使她覺得身體輕飄飄的,精神也難以集中。當摩托車行進在一條沿河街道時,水坑里的一塊石頭,把她連人帶車顛了起來,一頭扎向河心……
高真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在醫(yī)院里了。望著周圍一圈親人焦急的神情,她一時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她只記得她曾經(jīng)飛起來過。想抬起右手跟他們打個招呼,卻發(fā)現(xiàn)整個右胳膊都不聽指揮,用能活動的左手摸了摸,原來右胳膊肘以下打著石膏,這才意識到出了車禍。
這次車禍造成了高真右手腕右腳踝骨折,腦袋上劃了一道大口子。身體的巨大疼痛和損傷,沒有使她掉一滴淚,她的精神似乎麻木了。但當指導老師告訴她,她永遠不能再拿手術(shù)刀時,她卻大哭了一場。
看到心愛的妹妹被折騰成這樣,還面臨著殘廢的危險,哥哥氣得把陸新找來大罵了他一頓。
看到昔日的情人為了他差點丟了性命,陸新也覺得罪責難逃。為了贖罪,在高真住院期間,他天天在病房陪床。高真已心如死灰,既不搭理他也不吃他送來的東西。后來,經(jīng)不住瑪麗三番五次的催促,陸新在高真出院的前幾天飛回了美國。
骨傷愈合后,高真的手不僅拿不了手術(shù)刀,連字也不能寫了。經(jīng)過半年的調(diào)養(yǎng)與鍛煉,當右手能勉強寫幾個字時,她就迫不及待地上了班。身上的傷好了,心里的傷難以醫(yī)治,只有緊張的工作,才能使她暫時忘卻心中的創(chuàng)傷。
手術(shù)刀不能拿了,經(jīng)驗還在腦子里,醫(yī)院安排她當了婦產(chǎn)科護士長。不聽話的右手,在她的苦練下,打起點滴來也針針見血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高真的手腳已完全看不出骨折的痕跡了,只是不能用力。骨頭里由于嵌進了鋼條,陰天下雨會隱隱做痛。工作的勞累、充實和成績使她臉上漸漸恢復了笑容,家里人以為她已經(jīng)走出了情變的陰影,又開始替她張羅找對象的事了。
10年的感情游戲,已經(jīng)耗盡了高真的熱情,再加上陸新的高大帥氣,高真看過的幾個人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因此爸媽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高真卻篤篤定定,不急不慌,要不是爸媽整天說要對得起高真九泉之下的親生父母,高真連那些男人也不會去看的。當然,只是為了完成任務(wù)去看,所以連那些人的高矮胖瘦都沒看清,高真就會說不行。
就這樣又拖了幾年,高真還是一個人優(yōu)哉游哉的,大家都以為她心里可能還戀著陸新吧。
兩年前,陸新還真從美國回來了,除了10萬美元,陸新什么也沒帶回來。原來,那個瑪麗跟陸新生了兩個孩子后,就不再需要陸新了,她給了陸新一筆錢,讓陸新離開她。陸新這才明白,瑪麗不過是利用他,把他當成生育工具而已,好在瑪麗還沒有那么絕情,給了一筆錢。
跟瑪麗同居的那幾年,他荒廢了學業(yè),養(yǎng)懶了身體,想想現(xiàn)在什么也干不了,只好帶著那些錢回了國。他以前的那個醫(yī)院沒嫌棄他,又讓他回去當了外科醫(yī)生。
陸新聽說高真一直沒結(jié)婚,以為自己還有希望,就主動去找高真,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他不死心,居然做出了一個令人瞠目的舉動。那天,正是下班人流高峰時,陸新把一個用9999朵玫瑰扎成的大花籃,擺在高真下班必經(jīng)的路口,他則跪在花籃前,雙手舉著一張紙,上面寫著:高真我愛你!一時間,圍觀的人把交通都堵塞了。
高真?zhèn)煤蟾尿T電動摩托。那天,她騎著電動摩托走到那個路口,看到了這一幕鬧劇,心想:陸新啊陸新,你也不怕丟人!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撫平我心頭的創(chuàng)傷嗎?哀大莫過于心死!誰見過死了的東西還有復活的。趁著人們在陸新前面指指點點,高真一加油門,從陸新身后的大花籃上碾了過去,只留給看熱鬧的人一個一身黑衣,扎著馬尾辮的背影。
這件事后來都上了當?shù)氐拿襟w。
從這件事上,大家也明白陸新已經(jīng)被高真從她的生活中抹去了。于是,為了她的親生父母,爸媽又開始往家里領(lǐng)人了。
這頻繁的相親,高真真是煩透了,再加上陸新天天造輿論,非高真不娶,高真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了。
原以為到了鵬城能清清凈凈干點兒事,但自從和父母聯(lián)系上了后,特別是買了房子,爸媽又開始催她找個合適的人成家了。她已經(jīng)開始往40奔了,怨不得爸媽著急。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她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把自己嫁出去,可也不能讓老人急出毛病來。她只好在電話中寬慰爸媽:終身大事我肯定會解決的,而且就在這里解決,但不是現(xiàn)在,等這個公司和母嬰商店走上正常發(fā)展的軌道,我讓你們來喝喜酒。
爸媽知道高真是個講信用的女兒,就不再催促了,高真卻犯了愁,大話說下了,到時候沒找到人怎么辦?
“唉!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先把事業(yè)搞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