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晨走進殿中的時候，和一個老年的大臣撞了一個錯肩。載湉躲在一面大大的白紗屏后。我只看見他高挑清瘦的剪影，卻看不見他在干什么。
看見屏后飄出的縷縷煙霧，我猜，他應(yīng)該在抽煙。
透過紗屏看見我，他興奮地跑出來：“小車子，是你?。∥乙詾樾鞄煾的莻€老家伙還沒走呢……他走了么？”
我道：“叫起的時間過了，徐大人剛才已經(jīng)遵旨退出了。”
“哎，他走得太慢，一來就要說半天，我越聽越無聊，所以中途叫他不許抬頭，我就躲在屏后抽雪茄，一支抽完，這不，他總算說完了，連退出都要半天，哎，年齡這么大了……”
他沒有說下去，但他那剩在嘴里的半句話是什么意思，我這個小學(xué)生也表示理解。
徐師傅是走了，載湉坐在御案邊看奏折。這時走進來一位大臣，圓臉寬額，大眼厚唇，須發(fā)皆白，身著一身藍色土布仙鶴補服，顫顫巍巍下跪：“臣翁同龢……”
載湉下位，三步并作兩步，一手扶住將要下跪的翁大人：“師傅免禮?！?p> 載湉先是和翁同龢寒暄了好一會兒。內(nèi)容從兩人最近的生活起居到兩人的身體健康、穿衣戴帽、心情好壞甚至最近彼此寫的大字。
一番細致入微的問候之后，兩人終于開始聊到正事。
令我暗暗吃驚的是，兩人聊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關(guān)于我的朋友——牛小星。
原來牛小星因為乖巧可愛，在于老板離開之后被太后留在身邊聽用。憑著他的本事，很快成為僅次于李總管和崔二總管之外，最受寵的小“太監(jiān)”，誰知道這個家伙和我一樣貪財，居然收受賄賂，被御史惲毓鼎在奏折的附片里彈劾了！
我想載湉是個正義的人，這次牛小星可能要倒霉了。
誰知道載湉對翁師傅說：“如果這個奏折上去，惲毓鼎一定會遭殃。”
我聽見這話，吃驚不小。明明是小星做錯事，怎么惲大人會走背運呢？
載湉說牛小星背后一定還有人，而且這個人是誰不言自明，為了讓惲大人免受災(zāi)禍，載湉決定要親自處理這份附片。
又處理了不少政事，翁師傅退出了。載湉怕天色不明，特意讓人提燈送他回府。
翁師傅走遠了，載湉對我道：“你猜我會怎么做？”
“……”我不說話，我既猜不到，也不敢猜。
“呵……”他臉上帶了淺淺的無奈的笑容，拿起手邊那支欲滅不滅的雪茄煙。
小小的杏黃色小箋很快化作了一堆紙灰。
“哎！”載湉意猶未盡地看著眼前桌邊的紙灰，深深地嘆息一聲。
我想大清真的是氣數(shù)將盡，一個皇帝，明知道忠臣在彈劾貪官，卻只得用這樣的方式來“保護”忠臣。想來真是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