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賊校尉張允口氣狂妄，話里話外滿是老子天下無敵、誰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勢，一旁太樂令蒯良看不過去，冷眼哂笑謂道：“張校尉如此勇猛，實乃荊州之福，不如趁此北地諸雄無暇難顧之際，領(lǐng)大軍順江東去，先殺孫伯符，再奪江東六郡，如此則我荊州再無后顧之憂也，汝看可否？”
“汝......蒯太樂何出此言！”張允氣極，卻又不好發(fā)作。
蒯良猿眉鷹目，須發(fā)灰白，不怒自威。自劉表入荊州以來，大小政務(wù)無不經(jīng)其手。此時有意譏笑張允曾慘敗于江東小霸王孫策之手，后者雖憤憤然不已，卻并不敢和其爭執(zhí)。
卻見蒯良又拱手謂劉表道：“今兩雄相峙，如二虎搏命，勢均力敵，將軍若欲有為，乘機起軍，可成大事，如若不然，擇善者而從之亦可，絕不可坐山觀虎斗，否則無論何者一統(tǒng)北地，都必麾軍南下，圖我荊襄沃土也！”
蒯良言語誠懇，字字珠璣，然劉表不置可否，抬眼看向劉琦，含笑問道：“子瑜吾兒，如今眾卿都已言畢，此事汝有何見，不妨道來?！?p> 劉琦起身離席，先與眾人見禮，這才坦然稱道：“北地戰(zhàn)事，看似河北勢大，然依小侄拙見，如若我荊州不動，兩雄對峙至秋末，則必分勝負，勝者當為操也?！?p> 水軍都督蔡瑁方才稱袁紹必勝，此番說辭卻稱曹操必勝，讓他極為不爽，故劉琦話音方落，他便猛然站起身來，吹須瞪眼，大聲叱道：“子瑜實乃小兒之見矣！莫不知袁本初兵多將廣，謀士猛將如林，西接西涼馬騰，麾下精騎數(shù)萬。南連徐州劉備，關(guān)張蓋世之勇。此去如舉炎火以灼飛蓬，覆滄海以滅熛炭，曹操有何可擋，又如何能擋！”
蔡瑁在荊州素有威望，更兼此時氣勢洶洶，須發(fā)皆張，換做常人已不敢作聲，卻見劉琦毫不慌張，輕笑答道：“蔡都督無須動怒，且聽小侄細細道來。小侄言袁紹必敗，其敗有三?！?p> 蔡瑁斜眼瞥道：“何為三敗，汝且講來聽聽。”
劉琦長袖翩翩，踱步于諸人身邊，沉聲謂道：“袁紹繁禮多儀，外寬內(nèi)忌，手下謀臣武將雖多，卻任人唯親，貌似禮賢下士，卻無視人之明，專收名譽者也，而曹操法度嚴明、以誠待人，且奉天子明詔，征伐天下，袁紹兵雖眾，又何懼哉！此敗之一也！
袁紹兵多而不整，田豐、許攸諸謀士勢不相容，必生內(nèi)變，顏良、文丑匹夫之勇，一戰(zhàn)可擒，其余碌碌等輩，縱有百萬，亦不值一提。而袁紹好斷無謀，剛愎自用，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便乃此意！此敗之二也！”
劉琦言辭犀利，條理清晰，蔡瑁竟無言以對，卻又下不來臺，只能勉力辨道：“待馬騰出西涼，劉備起徐州，三路齊進，曹操必不能擋！”
”不然！”不料劉琦搖頭否道：“兩路外援看似聲勢浩大，實則徒有其表。吾以八字評之：馬騰太遠，劉備過近。此乃吾欲言之敗三也?！?p> “少將軍這八字甚是有趣，卻不知是何深意？”中郎伊籍湊趣問道。
這老小子會聊天。
劉琦暗暗瞥了伊籍一眼后，這才含笑答道：“好叫伊中郎得知，馬騰大軍就食西涼，而西涼本就為邊鄙之地，糧田、人口均稀疏。且路途橫跨數(shù)州，距官渡、許都數(shù)千里。若戰(zhàn)事有變，又如何及時施以援手？這便是馬騰太遠矣。
而劉備踞徐州，至許都僅數(shù)百里，快馬朝發(fā)夕至，看似如骨鯁在喉，威脅曹操腹地。然劉備新取徐州，眾心未服，而袁紹性遲而多疑，如劉備有事，必不能速援。但凡劉備有異動，曹操必先發(fā)兵滅之，引兵東征，數(shù)日便至，一戰(zhàn)可定，如今冰雪消融，已近驚蟄，恐徐州已破耶，此正乃劉備過近之真意。有此三敗在前，袁紹又怎能不敗乎？”
說話間，忽有探馬飛馳進府，報曰：曹操起兵二十萬，分兵五路下徐州，劉備采張飛之計欲劫寨，卻中了曹操埋伏，大軍潰散，一日內(nèi)便丟了徐州，新收兵卒或逃或降，劉、關(guān)、張等人不知去向。
眾人均凜然，蔡瑁更是面如死灰，跌坐于地，獨劉琦神色自然，失聲笑道：“劉皇叔空有其名，無謀之輩耳，竟納莽夫之策以迎敵，焉有不敗之理?！?p> 劉備既敗，南北夾擊之勢已破，曹操收徐州，再無后患，勝面立時大漲。劉表不禁心焦問道：“如今卻如何是好，依吾兒之言，當舉荊州而附曹操乎？”
劉琦抬目看向已難掩老態(tài)的父親。只見其兩鬢白發(fā)垂垂，臉頰下肌肉松弛無力，早已不復(fù)當年匹馬定荊州之蓋世氣概。此時的劉表一心除了茍全富貴，哪有半點要與北地雙雄一爭高下的豪氣？
劉琦在心頭暗暗嘆了口氣，這才昂首駁道：“非也！父親在這亂世中獨守一方安寧，治下七郡田野肥沃，物產(chǎn)豐厚，百姓安居，商賈川流，全賴諸位大人苦心籌劃，方才有今日之大好局面。曹操名為漢相，實為漢賊，父親貴為漢室宗親，魯王之后，豈可將大業(yè)拱手送予此等奸臣！”
劉表不解問道：“那依琦兒之見，莫非是麾軍北上，與袁本初合擊曹操？”
劉琦搖頭道：“曹操經(jīng)營許都日久，兵精糧足，縱兩路齊進，又怎會輕易言敗。且江東孫策必不會坐視我大軍東去，到時江夏腹地有危，又當何如？”
“投曹操不是，助袁紹亦不是，汝到底是何打算？”破賊校尉張允以手捶地，不耐煩喝問道。
一旁蒯良卻似有所悟，目中隱有贊賞之意，揚聲笑道：“南仲稍安勿躁，少將軍胸中必已有成竹?！?p> 諸文武均以目視琦，卻見劉琦展齒一笑，這才將胸中抱負盡數(shù)道來：“以小侄之愚見，如今北地之爭，我荊州乃勝負關(guān)鍵所在。然無論曹操又或袁紹一統(tǒng)中原，均非我荊襄之福。故既不投曹，亦不投操，卻并非束手以待。當如棋盤弈者，兩相調(diào)和方才為上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