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巷舊邸內(nèi),劉琦執(zhí)禮甚恭,太樂令蒯良很是滿意,頜首而笑,轉(zhuǎn)而謂道:“少將軍可知使君此次升堂議事,所謂何事?”
劉琦忙問道:“小侄只知與北地袁、曹戰(zhàn)事有關(guān),卻不知其中要害,愿聞其詳?”
蒯良遂告知劉琦新近戰(zhàn)況:原來年初劉備徐州兵敗后,并未殞命,而是投了袁紹,其弟關(guān)羽則為護佑劉備妻小而降曹去了許都。三月開春以來,袁紹率所部大舉進兵,與曹軍在官渡左近幾番鏖戰(zhàn),不料被關(guān)羽先在白馬連斬顏良、再于延津誅文丑,袁紹軍連折兩員大將,士氣大挫,遂暫且罷兵。然此戰(zhàn)之后,關(guān)羽得知兄長在袁紹軍中,掛印離曹而去,攜劉備妻小,過五關(guān)斬六將,往投劉備。
“據(jù)河北軍中細作報知,半個月前,關(guān)云長派孫乾去找過劉玄德,稱已于河北古城與張翼德匯合,此后尚無新消息傳來,想來關(guān)、張二將如今已投袁本初去也。如今袁本初得了劉關(guān)張三位虎將,愈發(fā)勢大難擋,必將麾軍與曹軍決戰(zhàn),一戰(zhàn)而下許都,與之前所推演之局面大相徑庭,故而劉使君召集文武升堂,共議對策?!?p> 蒯良一口氣說完,方坐定飲茶,猿眉低垂,暗窺劉琦反應(yīng)。
卻見劉琦鎮(zhèn)定自若,含笑道:“多謝太樂報知詳情,如此則小侄心中之策愈發(fā)篤定也。”
蒯良目有異色,笑謂道:“看來北地戰(zhàn)局之變盡在少將軍股掌之間也,可之前汝曾說曹孟德必勝、袁本初必敗,如今卻如何是好?”
劉琦傲然謂道:“顏良、文丑既已被誅,則袁本初好似冢中枯骨,必敗無疑,如我荊州不出手,最遲年底,袁軍在官渡將迎來大潰敗,而后北地盡歸曹矣!”
蒯良聞言,訝然道:“文、顏二將雖勇,可又怎能與劉關(guān)張相提并論,依我之見,如今袁紹所部之強盛,當更勝之前才對!”
卻見劉琦眼珠轉(zhuǎn)動,話鋒一轉(zhuǎn),突然笑謂道:“蒯太樂既然如此篤定,不如咱倆來打個賭何如?就賭袁紹是否能收劉關(guān)張為己用,誰輸了就得答應(yīng)下來去辦一件事?!?p> 蒯良不愉道:“子瑜速速打??!眾所周知,我平生從不參賭,此等軍國要事,更是不應(yīng)做戲言!”
劉琦嬉笑道:“非戲言,實乃要事也!而且此賭非比尋常,無論輸贏,對蒯家都是有利無害之局?!?p> 蒯良奇道:“汝且說來聽聽?”
劉琦遂喚過從人,取來馬鈞所做《江陵水文圖》之摹本,展于案幾之上,蒯良原本不以為然,但目光掃過,立刻驚而起身,附身端詳,訝然問道:“如此寶圖,乃何方高人所作也?”
劉琦坦然答道:“乃義陽馬鈞所作,現(xiàn)在我部下任匠作丞,協(xié)助都水丞馬良修建大溪堰?!?p> 蒯良頜首嘆謂道:“老夫雖不識馬鈞,對馬良卻是知曉的。白眉馬良,乃宜城人,吾之同鄉(xiāng)也。其素有才學,吾亦曾聞其名,不想其被你收入帳下。既然有此二馬在,治水焉有不成之理。曾有傳聞稱汝在大溪澤胡搭亂建,惹得天怒人怨,水妖作亂,堤壩決水,以致死傷無數(shù)。想來必乃惡意中傷之說也。”
劉琦赧然道:“非惡意中傷,乃小侄故意使人傳謠也?!?p> 蒯良不解問道:“子瑜為何要如此自污?”
劉琦壞笑道:“蒯太樂您是知道的,自從我領(lǐng)了安置流民的差事后,江陵乃襄陽都有許多人盼著我干得一團糟,既然如此,我索性放個讓大家都滿意的壞消息,既可以換些同情的錢糧,又能避免某些人心愿難成、惱羞成怒,何樂而不為?”
蒯良聞言,沉默了好一會,方出言謂道:“現(xiàn)在,我開始對你適才所說的打賭之事敢興趣了,不如說來聽聽,如果我輸了,需要幫你做什么?”
劉琦收起玩味之意,正色說道:“不是幫我做,而是幫荊州做,幫天下做,宜城蒯家也必將因此而千古留名!”
遂以手指在面前《江陵水文圖》上虛劃而過,從大溪澤沿漳河北上南漳縣,停在一條橫跨東西的粗黑墨線處。這條墨線連接漳河與蠻河,線旁寫有三個篆字:漳蠻渠。
“這,這莫非是?”蒯良何等聰慧之人,立刻明白了這個名字背后蘊含的意義,驚喜間面色發(fā)紅,竟難以言語。
劉琦莞然道:“正如太樂所想,此渠溝通漳、蠻二水,襄陽之船可經(jīng)宜城入漳河,放長江,通巴蜀,沿途荒蕪之地將盡數(shù)化作沃土,可使宜城、南漳大受其益!”
蒯良自覺失態(tài),略顯赧然,而后很快冷靜了下來,想起一事,遂皺眉稱疑道:“此想法也曾有人提過,并有挖渠之路徑圖存在宜城鄉(xiāng)下莊中。可后來探知大溪澤內(nèi)多有淺灘淤埂,難行大舟,縱修成此渠,船舶雖可由漢水入漳河,卻無法駛?cè)腴L江,故而最終未曾施工。不知此難題如何能解?”
劉琦笑道:“太樂有所不知,只待江陵河工完畢,舟船將可從漳河直放江中也!”
劉琦遂將馬鈞所獻修堰挖渠之策原原本本的講述了一遍,并以鳳雛龐統(tǒng)所作判言告知蒯良,謂道:“鳳雛先生有言:此乃奪天地之造化,興國祚于邊鄙之策!”
蒯良聽罷,緘默良久,方擊案嘆道:“鳳雛之言,分毫不為過也!得此良策,勝過百萬雄兵!”
見時機成熟,劉琦方謂道:“適才小侄所說之賭約,就是想請召集兩縣百姓,協(xié)助修建此漳蠻渠也!敢問太樂可否應(yīng)下此約?”
蒯良攬須笑道:“何必以賭為約,修漳蠻渠對我蒯家有百利而無一害,無論輸贏,我現(xiàn)在便可應(yīng)下!”
宜城、南漳為蒯家族人聚居之所在,產(chǎn)業(yè)繁多,漳蠻渠若修成,二縣必將大受裨益,原本邊鄙之處將成繁華商路,如此利人利己、萬世享福之美事,蒯良當然會慨然應(yīng)諾。
此時天色漸暗,兩人遂于堂中點明燈火,均手持粗饃,邊啃食邊潛心商討修渠方案。
蒯家其實早有挖渠預(yù)想,遂由他們來負責組織動員兩縣百姓。待大溪堰完工后,劉琦再派都水丞馬良與匠作丞馬鈞前往提供技術(shù)援助,只待夏汛一過,便可開工動土。
修渠所需之錢糧,蒯良一口應(yīng)下,待船閘完工,水路暢通,還由蒯家負責船閘看護,并以十年為期,船舶過閘收費三七分成,蒯家得三,入公為七,屆時每年此項所得必將以十萬貫計。
不提通航對兩縣帶來的諸多好處綿延百世,單說收過閘費之得,便已是一座金山銀山。不出數(shù)年,蒯家修渠所費便能盡數(shù)賺回,而荊州也將足以憑此再養(yǎng)數(shù)萬精兵。
至夤夜更深,諸般細處方議定,蒯良心滿意足,拜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