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李嚴(yán)便趕去縣衙拜見韓玄,稱近日城中濕悶、軍中易發(fā)疫病,要轉(zhuǎn)去城西五里外筆架山北麓尋清涼處扎營。韓玄心中有鬼,本就不敢常留夷陵軍于身邊,聞言欣然應(yīng)許,并傳令多贈糧秣、禮送出城。
李嚴(yán)早已探得王元如今任職所在,故出得衙署后,徑直去了東城門,卻未見王元身影。
東門直面江陵,韓玄對此處也極為重視,守城卒有近三百人,并派縣尉孟田親自鎮(zhèn)守,日夜吃住在城門不遠(yuǎn)處的營房內(nèi)。
李嚴(yán)沒找著王元,便派人叫出孟田,淡笑問道:“孟縣尉,我與王元有舊,聞他被調(diào)來此任職,故特來探望,還煩請來一見?!?p> 那孟田見來者是平西中郎將李嚴(yán),哪敢有分毫怠慢,忙上前諂笑謂道:“王元那廝何德何能,竟勞將軍親自過問。好叫將軍得知,今夜該輪王元當(dāng)班,白晝里不用他上值,這會估摸著還在屋里睡著呢,您且稍候片刻,我這就去喚他過來!”
孟田說罷作勢要去叫王元,卻被李嚴(yán)喊住,擺手謂道:“今日我夷陵軍要移營去筆架山,雜事繁多,無暇在此多留,就不勞煩孟縣尉了,改日再來拜訪。”
李嚴(yán)說罷,心中已有定計,徑直回轉(zhuǎn)寨柵,隨后所部三千夷陵軍拔營而起,從西門出城,往筆架山去扎營,而隨著夷陵軍的離去,原本躲在營寨外各處旮旯角落里的暗樁們也都松了口氣,紛紛自行散去,準(zhǔn)備去花柳巷找個水靈娘們好好放松放松,至于筆架山那邊是否要再布眼線、盯梢行跡,自然是等韓府君明確下令再說。
時近夏至,白晝極長,當(dāng)烈日徐徐墜落到城西筆架山后,枝江城緩緩落入夜幕中時,已然是酉時末刻,離與劉琦所約定的丑時開門獻(xiàn)城已不到三個時辰。
東城門下,王元已趕來上值,邊與前一值隊(duì)正交接畫押,邊瞇眼往東打量。正若有所思之際,卻不曾想孟田突然走了上來,滿臉堆笑謂道:“今夜辛苦王哥您親自上值了,沒想到您和李中郎居然還是舊識,改日若得高升可別忘了兄弟我啊?!?p> 這孟田比王元還要年長數(shù)歲,形象猥瑣、武技低微,向來不受韓玄重視。以前王元得寵時,每逢相見孟田開口王哥閉口王哥,尾巴搖得那叫一個歡,簡直比親哥還要親。直到前幾日王元被貶來做守城隊(duì)正,這孟田搖身一變成了他的頂頭上司后,嘴上的稱呼立刻就從“王哥”變成了王老弟,且有意無意各種譏諷打壓。
這會見地位不在韓玄之下的平西中郎將李嚴(yán)居然親自來看望王元,孟田的心思再度活絡(luò)了起來,于是“王老弟”又重新變回了“王哥”。
王元冷冷瞥了孟田一眼,淡然謂道:“孟縣尉,您比我年長,又是我上官,喊哥我可擔(dān)待不起啊。”
卻見孟田諂笑謂道:“王哥說笑了,誰不知您這是虎落平陽呀。就連夷陵李中郎都和您相熟。依您這能力和人脈,要翻身還不是早晚的事?還望到時候多多提攜兄弟們啊?!?p> “方才你說李中郎?此言何意?”王元想及孟田突然提及李嚴(yán)名頭,遂發(fā)問道。
“嘿嘿,王哥又何必明知故問呢?”孟田捉狹而笑,將方才李嚴(yán)來此探望之事告知王元。
王元昨夜便已得知李諶吃了個閉門羹,今日大早又聽說夷陵軍拔營去了城西筆架山。本以為李嚴(yán)是怕事躲禍、已然指望不上,卻不料他突然又來了這么一出,心中不禁大感詫異和不解。
但此時所有的布置已展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來不及再去琢磨這位李中郎到底在做何打算了,一切都只能按原計劃執(zhí)行。
隨著最后一縷晚霞消失在天際,如紗幔般的暮靄從蕩漾著波光的河汊和蒼莽陰森的野林里升起,將枝江城淹沒在一片充斥著水腥味的昏暗之中。
離東門不到五十步的一條小巷里,三十余名身著緊身直裾的刀手已趕在日落前悄然潛伏到了一處小院內(nèi),所有人皆為王元親近舊部,且右臂皆已綁上用以辨別身份的白絹。
院中另一人,身著寬袖深衣,與旁人并不相同,正是那縣丞李諶李誠之。此時他端坐于地,面色肅然,雙眼一動不動的盯著漏壺中正緩緩下降的標(biāo)尺。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咚——咚,咚,咚!”
代表四更天的梆子聲響徹在本就不大的枝江城夜空,漏壺中的標(biāo)尺也已降至代表丑時的刻度處,與此同時,“咚咚咚!”院門處響起了幾不可聞的叩門聲,李諶隨即長身而起,走上前去從門縫中窺探,確認(rèn)來者身份后這才起開門栓,從門外隨即躍進(jìn)來一名精瘦平常、商販模樣的漢子,正乃前日悄然潛入枝江城的影衛(wèi)都統(tǒng)解大蟲。
“已到否?”李諶壓低嗓音,急聲問道。
“已到,該我們動手了,”解大蟲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
“好!”李諶努力壓著聲音,卻難掩心中的激動,轉(zhuǎn)頭沖著刀手們低吼道:“弟兄們,升官發(fā)財?shù)臋C(jī)會來了!都跟我上!”
說罷便帶頭往外走,身后三十余名刀手亦長身而起,隨其往東城門而去。
東城門近在咫尺,一行人腳下飛快,數(shù)息間便已到城樓下。
城樓上有值哨兵卒見狀大聲喊道:“爾等何人,深夜來此?”
李諶當(dāng)先而立,厲聲喝道:“我乃李諶是也!奉府君之命出城公干,還不速速開門!”
早就等在一旁的王元這時才順勢而出,開口訓(xùn)斥那兵卒道:“瞎了你的狗眼,對縣丞大人都敢大呼小叫!”
那兵卒見來者是府君身邊的紅人,也是大為驚懼,忙連聲賠罪道:“原來是李縣丞,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p> 王元才下去城樓,與李諶見禮后,又裝模作樣問道:“敢問李縣丞可有府君手令?若無手令,末將可不敢開這門呀?!?p> 李諶正色謂道:“當(dāng)然有,還請王將軍上前來驗(yàn)過。”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紙文書,就著火光展開,王元走近拿起看過后,忙雙手奉還李諶,這才轉(zhuǎn)頭朗聲謂門卒道:“手令已驗(yàn)過無疑,快快開門,勿要誤了縣丞大人的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