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中,人群忽然爆發(fā)了騷動,形形色色的人在二樓圍成一圈,為首的婦女捂著嘴,皺著眉指著面前的慘狀尖叫道:“來人啊!死了人,死了人啊!”
人群中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好奇而恐懼的目光紛紛大量著茶桌上早已沒了呼吸的男子。
“外鄉(xiāng)人?他這身衣裳像是西邊的制式?”
“有沒有人認識他?怎么有人會在茶樓里公然下毒?難不成是后廚干的?”
“怎么可能?那老板來這開了三十多年店了,哪有這么砸自己家招牌的?”
噪雜的聲音很快消停下來,門外一位衣著華貴的公子帶著幾個小吏叢叢趕來,“突發(fā)命案,煩請諸位速速離開,莫要打擾官差辦事?!?p> 人群中默默分開一條小道,徐棠棣從小道穿過,只見一女子蹲在尸體邊,手纏白絹細細查看案發(fā)現(xiàn)場。
“這位姑娘,案發(fā)地乃兇險之地,官差已至,暫請離開?!毙焯拈ΧY貌地做出請的手勢,示意他離開——出于他的關(guān)心,也怕有人惡意破壞了現(xiàn)場。
“公子,剛剛你我同在案發(fā)現(xiàn)場,多少都是目擊證人,我對事件已有一些判斷,可否讓我與官差大人稍作陳述?”
那是徐棠棣與文若的第一次見面,在機緣巧合下,何夕茶館中。
“在下文若,是江州商人,適才恰巧與公子在同一間茶樓品茗,正巧與死者距離較近,看到死者與另一人在交談,二人曾出去一段時間,等再回來便是死者一人,再然后便是幾位大人所見到的那樣?!?p> 對面的提刑官上下打量著面前這個正在受審也絲毫不露一絲懼色的女子,“既是品茗喝茶,姑娘左顧右盼,分神不已,縱然是心細如發(fā),恐怕也品不到茶香吧?!?p> 文若莞爾一笑,“提刑大人多慮了,身為商人,察言觀色,心眼細點是基本素養(yǎng),況且此去茶樓,本事有追憶舊友,再觀舊景之意,至于茶香,自是不必多說,香氣四溢,味苦回甘,是值得回味的良品?!?p> 言歸正傳,提刑翻開卷宗開始整理目前的情況“死者張韜,年二十五,是西秦邊境一小販,死因據(jù)仵作勘察,初步斷定為砒霜中毒而亡。而就入城的記錄來看,與張韜同往的,還有其兄張霄。而就文姑娘的信息而言,張霄在案發(fā)當時并未在茶樓?!?p> 旁邊的徐棠棣聞言,微微蹙眉,“也就是說,張霄目前嫌疑很大,是嗎?”
“正是?!?p> “除此之外可還有別的嫌疑人?”
“沒有。”
徐棠棣接過提刑遞來的卷宗,仔細端詳,“雖然張霄嫌疑重大,但是奇怪的是,二人既沒有利益糾紛,相反,就目前整理的信息來看,二人的關(guān)系可以說非常和睦,就算是毒害,也找不出來一點理由可以支撐案發(fā)動機?!?p> “正是。”提刑扶額,臉上疑惑寫在眉間,“此案結(jié)案可快可慢,關(guān)鍵就在張霄的證詞。天子腳下,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下毒的事情實屬蹊蹺?!?p> 這是,一名小吏從門外匆匆趕來,與提刑低語幾句后,示意其他兩人離開屋內(nèi)。
秋天的京城總是陰云密布,密匝匝的烏云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古樹的葉子微黃,整顫巍巍的在風中搖曳。從門內(nèi)出來,徐棠棣便端詳著文若,對方似乎比自己年輕幾歲,姣好的面容總是掛著一幅應酬用的微笑,初看讓人舒服,但是看久了總是讓人參不透想法。
閑來無事,徐棠棣朝文若靠近了些,“何夕老板開的茶樓在京城似乎并不是最出名的,不是本地人一般并不會到那里吃茶,姑娘看起來似乎也曾久居京城?”
文若并沒有朝他看過來,而是盯著旁邊落葉的老梧桐,“不曾。剛剛和提刑大人也說過了,此去茶樓本事為追懷舊友,至于茶樓,也是那位故人推薦給我的,我自小住在江州,因為體弱多病,不適應京城環(huán)境,所以從未久居?!?p> “那位故人呢?”
“已是過去之人,過去之事,并沒有什么好打聽的,故人已經(jīng)死在了過去,再多討論也并不會改變什么,不值得問?!蔽娜艮D(zhuǎn)過臉,“那么徐公子呢?也是因為思念舊友而來嗎?”正對上文若的目光,徐棠棣的目光不自然的瞥過去。只是一瞬,在察覺到自己的異樣,正色,但是心中腹誹自己剛剛的無禮。
“姑娘說笑了,我現(xiàn)在友人大多在世,此次也只是閑時打發(fā)消遣而已。”
“大多?”
“設計私密,點到即止。”徐棠棣笑道,抱臂而立,兀自看著天空飛過的孤雁,喟然而嘆。
就在這時,大門外忽然有人飛奔而過,“大人,張霄自首了!”
下午出事,晚上自首,落網(wǎng)的張霄看起來明顯憔悴不少,頭發(fā)散亂,面色發(fā)白,這番落魄模樣讓帶他過來的小吏都不禁感嘆:“我記得我們幾個剛?cè)ヌ讲榘赴l(fā)現(xiàn)場,連剛死不久的張韜都看起來比這位生動不少?!?p> “你就是張霄?”提刑在大堂上撫須,感到不可思議。
張霄不做聲,只是點了點頭。
“你可是張韜的親兄弟?并且此次同時來京城的?”
張霄點了點頭。
“本官問你,可是你給張韜下毒的?”
空氣驟然凝固,張霄搖了搖頭,有忽然重重點頭。
“張霄!我再問你一遍,可是你給張霄下的毒,是就說是,不是便不是。此案本應先到京兆尹出審理,最終再經(jīng)由我復審。而當前京兆尹秦大人可不是什么溫良之輩,你是想現(xiàn)在交代完,還是在秦錚那邊挨板子,選擇權(quán)在你,你最好思考思考再做選擇。”
張霄抬頭,嘴唇翕動,最終顫抖地問:“大人可認識宋念恩宋大人?”
“可我就是宋念恩???”
良久,張霄忽然大哭起來,伏在地上重重磕起了頭,“大人!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們吧,我弟弟也是被逼才做的傻事?。⊥饷嬗形髑厝嗽谧窔⑽覀?,您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p> 這一動靜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得不輕。宋念恩更是直接從座位上坐起,扶起了把頭磕破的張霄,“你有冤要訴?”
“不是有冤屈要訴,而是這件事情事關(guān)重大,我們只知道您不會對此坐視不管?!?p> 宋念恩一聽,立刻屏退其他小吏,順便使眼色讓文若出去。
文若搖了搖頭,走到張霄面前,“不用害怕,你的事情我從商隊那里已經(jīng)得知,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忽然選擇脫隊,但我并不算外人,你可以放心說?!?p> 一旁的宋念恩一臉不可思議,“文姑娘早就知道這個人?”
“不算早,恰巧商隊路過,救了他一命。”
張霄從懷里摸出一卷泛黃揉皺的信紙,以及一塊玉佩雙手遞給宋念恩。
宋念恩接過信紙,拆開,閱讀,很快眉頭便簇成一團。
“這是景王趙端明的字跡,你從何得來的?此事重大,如果說不清楚,小心和張韜待到一塊去!”
“大人,草民哪有這么大的膽子敢造謠皇家之事啊。剛拿到那封信的時候,景王殿下只是讓我們盡量送達,如果送不到就立即焚毀,不留痕跡?!睆埾鲋噶酥缸约骸拔乙褌€人的信譽與生死擔保,當時景王殿下親自將這兩件東西給了舍弟,我們因此一路上收到幾個西秦壯士的追殺。景王式微,而且在十年前幾乎已成禁詞,我們打聽了許久,只打聽到大人您曾受景王殿下恩惠,且不參與當今奪嫡的爭斗,是大家認可的好官,所以我,所以我......”
剛才在一旁的徐棠棣忽然提問,“那你后來受文姑娘商隊的庇護,本來可以安然回京,為什么離開?你剛剛所言是你的弟弟自己做了傻事又是為何?難道一個人可以愚蠢到不要自己的命來幫一個和自己沒有利益牽扯的人嗎?”
“怎么不相關(guān)?!”張霄憤然站起,眼睛死死盯著徐棠棣的臉,“公子可能有所不知,現(xiàn)在的景王甚至不在皇宮,我們見到他時,蓬頭垢面,衣衫破舊,但是當時舍弟做生意時惹了當?shù)氐拇蟮刂?,亦是景王殿下首當其沖幫了他,一個皇子,活的比不過下人,但仍然愿意幫一個不想干的人,他拿身上最后一塊金玉解了圍,又指點我們一在哪里可以躲避那群無賴的騷擾。怎么不相關(guān),就算過去了那么久,景王殿下的德行依舊令人......”還沒說完文若徑直蹲到他面前捂住了他的嘴。
“宋提刑只是秉公辦事受人尊敬,但是還沒有什么被彈劾出官場的打算。陳情表意,但不能失了分寸”文若冷冷地說,臉上看著沒有表情,但是眼神忿然,直視著張霄的眼鏡,似是警告。
“文姑娘的恩情我們受領了,大恩大德日后必當相報。但是西秦的那群人武器精良,我和舍弟怕商隊難以抵御,反而會壞了商隊各位的事兒。所以張韜和我最終再離京城五里處離隊,打算自己走完剩下的一算路,可沒想到,沒想到,我們進了京城又受到另外一群人的追趕,我們走投無路,最終決定偽造一人毒害另一人的景象,只要有一個人入獄,那群人大抵就傷不到了。”
“可是昨天晚上,明明說好了毒害我,但是,但是張韜那小子竟然偷偷換了茶盞......”說道自己的弟弟,張霄早已泣不成聲,徐棠棣俯下身在一旁安慰。
宋念恩扶著自己的膝蓋站了起來,背著手在大堂內(nèi)踱步,一遍走,一遍嘆氣,然后轉(zhuǎn)過來,拿著信紙的那只手指著張霄,但最后還是放下了。
“是,景王殿下對我曾經(jīng)對我有恩,”他重重吐了一口氣,“可我早已決定明哲保身,保持中立,且此事事關(guān)皇家,就算我知道了景王殿下的求助又怎么樣?最后還是陛下一句話的事。張霄啊張霄,你可真是糊涂?。 彼文疃麇N形頓足,滿臉痛心地看著愣在當場的張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