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霄重重地坐倒在地上，嚴(yán)重滿臉不可置信，他緊緊抱著頭，然后雙目緊閉，然后突然猛地抓住宋念恩的肩膀搖晃，“那我呢，我弟弟死了，我們丟下原本的生意，跑了這么長時間只是為了報答我弟的救命恩人，家中考妣已故，我弟為了我死了，宋大人當(dāng)然可以為了自己明哲保身而隱瞞，那我呢，我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是什么??！”
聽到大堂里的動靜，門外的小吏迅速推門而入，把張霄恩在地上，“宋大人怎是你這種小民可以侵犯的?！钡芸焖文疃魇沽藗€眼色，幾個人最終還是把張霄放下，并在關(guān)門時給了張霄狠狠一記眼刀。
徐棠棣將張霄扶起，替他擦凈身上的土灰，并幫他理了理衣服，然后一步一步朝著宋念恩走過去，接過他手中的信紙，“大人，景王殿下流落在外，陛下本是罰他在行宮幽閉思過，但是如今如果像張霄所言，蓬頭垢面，過著連平民都不如的生活，那么這背后必定有他人指使，此事一旦被有心人曝光，丟的不僅是皇家的顏面，一個禁閉的皇子活的不如下人，這是管理不當(dāng)，更是丟了大胤的臉面?！比缓蟾┥斫o宋念恩一拜，“如果宋提刑力所不能及，那么便交給我來打理吧?！?p> “你有何計？徐公子，你兩年前才高中進士，在禮部任職，年紀(jì)輕輕一腔熱血是好，可是你又有什么能力去救景王殿下，難道要搭上你的前途嗎？”宋念恩已經(jīng)過了知天命的時候，看眼前正值壯年的徐棠棣，不免捶胸頓足，感到惋惜。
“宋大人婉言相勸，徐棠棣十分感激，但請宋大人放心，我敢伸以援手，自然有我的道理。過幾日西秦使節(jié)將來大胤訪問，到時候會有機會的。至于張霄，暫且受大人庇佑，帶案件徹底查明，我會接他回去，因此此后查案等事，有勞大人操心了?！毙焯拈ο蛩文疃髡降匾话?，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這里。
張霄被帶走，室內(nèi)只剩下宋念恩和文若，似是忽然驚醒，他震驚的看著文若——一個平平無奇的商人，在角落旁聽了事關(guān)皇家的秘辛。原本宋念恩以為，這位看起來中立的商人會在聽到這些事情后，多少回露出憤怒，害怕，至少是驚訝的表情，但很可惜，都不是。文若站在一旁，以一種玩味的目光看著自己，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宋大人這會兒才想起來，這里有一個本不該出現(xiàn)的外人了？”“你......算了，此事本來也是我的失誤，但我并沒有說什么錯話，受過景王恩惠是真，遠(yuǎn)離紛爭，一心為朝廷做事也為真，我的確辜負(fù)我的恩人，在出事時選擇逃避，但你說不了我什么，朝廷如此，我也只是個普通人，氣節(jié)什么的離我太遠(yuǎn)了，我只是想做好官而已?！彼文疃魍χ钡募沽簭澚讼聛?，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內(nèi)心在驟然之間蒼老衰朽，只能背手長嘆，望向窗外蕭瑟的梧桐——樹可衰而復(fù)生，可是自己不會了。
“宋念恩，慶元十四年年進士，家境清貧，當(dāng)時在考場上被誣陷攜帶小抄進門，當(dāng)時是年輕的景王在主持科考時替你解圍?！?p> 宋念恩緘口不言，那確實是他的過去，他怎么會忘記？
“宋大人，經(jīng)此一事，必定心力交瘁，需要休息，在下便不再叨擾，今日之事，我絕不外傳，大人大可放心，如果不信，文若在此可以立下字據(jù)。只是希望，宋大人不要忘記自己的內(nèi)心，至少，也不要辜負(fù)自己的名字?！?p> 文若緩緩離去，空蕩蕩的大廳里只剩宋念恩一人，他走出門去，房檐下“秉公持正”四個金色大字沉默不言。
宋念恩自恃在官場上一直清明公正，從來沒有錯判過一件案子，冤枉過任何一個無辜百姓?？墒鞘昵澳?，自己因為恐懼而什么都沒有做，對景王如此，對祁謙敬也是如此，還有那個戰(zhàn)死沙場的小將軍......他們都是好官，青天朗朗，自己明明知道這是有心人故意制造的冤案，自己又在哪里呢？
念恩，念恩，父母給我取了這個名字，要我無論走到哪里，都要知恩圖報，要記住他人的恩惠。
念恩啊念恩，你難道沒有過負(fù)恩的時候嗎？
宋念恩的眼眶紅了，但是濕潤的眼眶最終沒有落下一滴淚，他閉上雙眼抬頭，烏云在頭頂，沒有太陽，但是還是有什么東西刺得自己的眼睛生疼。
“什么？你要同鴻臚寺的人一起出使西秦？！”髭須花白的官員看向自己年輕的下屬，他不明白這個傻小子為什么敢接鴻臚寺都不太情愿去的苦活。
“郭大人，您也知道西秦不是什么好活，那既然如此能否讓我出去歷練歷練，而且此次時間短不出一個月便能回來?！毙焯拈φ驹诠蓾淖雷舆?，言辭懇切地請求。
“不行，此次出使西秦，本來就是為了商議和親一事，西秦的公主要過來，其中諸項事宜事關(guān)重大，一絲一毫不可以怠慢，還輪不著你一個小年輕過去?！?p> 只見徐棠棣一臉逢迎的看著郭松濤，“但是你也看到了，在過去幾年里，在理論上我基本比禮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熟悉，況且我也并非是毫無經(jīng)驗的愣頭青，如你所言，去西秦路上一路辛苦，我這去了也是幫你們分擔(dān)。”
“貧嘴?！惫蓾闪艘谎坌焯拈?，“我尋思平日里你也沒這么活躍啊，讓你多干點活就一會兒頭痛，一會兒腹痛，怎么？西秦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您說是就是吧，我都說了，禮部上下，不是年齡大，就是嫌哭嫌累，我這算是分擔(dān)責(zé)任，大人放心，我定能不如使命，順利完成工作，讓您老面兒上有光?！?p> 郭松濤無奈的嘆了口氣，站起來，看看面前這個殷勤得比犬類還要跳脫的年輕人，“罷了罷了，如果你能完成使命，我就不問你獻殷勤的理由了?！?p> “謝師傅諒解！”徐棠棣的臉上都笑開了花。
“還有，”郭松濤又是一眼，“私底下叫一叫就算了。外面給我放尊重點，別讓外人以為我真給你開了什么后門，架了什么小灶?！?p> “是是是，您老說的都對?！?p> “小姐的意思是說，這次運往西秦的機巧，小姐是要親自帶隊運送？”蘭麝坐在文若身邊詢問，沅溪閣的溫度有點低，再加上入秋之后天氣轉(zhuǎn)涼，蘭麝還是貼心地幫文若披上了斗篷。
“是?！蔽娜衾死放?，坐在門前，沅溪閣為虞家小姐的住處，園林水木清華，自外面引了一條小溪進來，周邊飾以怪石和蔓草，雖然外不顯華麗，但是內(nèi)行人能看得懂其中的精巧。從自己受虞小姐之邀住進將軍府以來，已經(jīng)是半月有余。
“小姐也知道自己一道天冷會格外體虛，可曾有過一分一毫的關(guān)心自己的身體，聽聽大夫的醫(yī)囑？”
文若看著火盆里的光——才剛?cè)肭镒约壕筒坏貌豢酒鹆嘶?，“我有要事不得不去，醫(yī)囑恐怕也攔不住我，你過兩天和衛(wèi)堯說，把東西準(zhǔn)備好，等商隊路過京城時便啟程?！?p> “可是......”
“到時候多帶幾件厚衣服便是，我還是會愛惜自己的身體的?！蔽娜羲剖前矒岚忝嗣m麝的腦袋，蘭麝眄視了她一眼，深知自己勸不動自己家這位主子，只好作罷。
“文若姐姐，我回來了！”一陣清亮的聲音傳過來，像是剛剛進了院子的云雀一樣，文若低頭淺笑，“算了，不說這些了，有只小鳥可是飛回來了?！比缓笳酒鹕硐蜷T外走去。
剛一開門，文若的手便被另一雙溫暖的小手拉住，順著視線看過去，來者身材勻稱，一身雪青色的裙子，上面繡著蘭花，鬢發(fā)如云，明眸皓齒，笑若春風(fēng)。
“可是從令尊屋里請安回來了？”
“可不是，每天早上去請安，父親都能講好長時間，雖然無聊也只能聽著，都是和兄長談?wù)撌裁闯谜?，這不是我管的。這不，一來就回來找姐姐來了？虞向婉輕輕拉住文若的衣袖，“剛剛聽你們在說機巧什么的，難道是姐姐又在搞什么新發(fā)明？快讓我看看？”
“哪有那么容易，”文若搖搖頭，“前兩天帶來的機巧魚，你才剛剛放在水里玩了幾時，現(xiàn)在又來向我討要新的了？”說完輕輕刮了下虞向婉的鼻子?！罢媸堑么邕M尺，對于剛見面的筆友，新來的客人，虞小姐就是這般招待的？”
“是，是，是我的不對，我認(rèn)錯，認(rèn)錯?！庇菹蛲窠器镆恍?，領(lǐng)著文若回了屋子。
“??？你要去西秦？”虞向婉不可置信地看著文若，“姐姐剛來沒多久就要走？”
“來回大概一個月左右，不算太長，雖然很抱歉沒待多久就要走，但是此次運往西秦的貨物至關(guān)重要，我不去不大放心?！?p> “哦?！庇菹蛲衿擦似沧欤翱上矣忠诟餆o聊三十個春秋了，姐姐能不能早點回來?！?p> “這話說簡單也簡單，事情辦完快馬加鞭，能回來早一些，明日我就向令尊請假?！?p> “沒有必要，我去說一聲便是了，最近朝務(wù)繁忙，父親多半抽不出時間，到時候我去說便好，你是我請來的客人，理應(yīng)我負(fù)責(zé)。”
“那便有勞了。等我回來一定去和令尊大人道歉去?！?p> “況且你都多大的人了，及笄禮也過了，也該懂事一點，我不在的日子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再陪你談天說地，好嗎？”
“嗯嗯，約定好了?！?p> 待虞向婉離開后，文若看著模糊但跳脫的背影，對蘭麝道，“你看那虞家小姐，年齡在家中三人中排行老幺，倒是她的父親把她養(yǎng)得好，知書達理，冰雪聰明，但也算是不諳世事?！?p> “是啊，每次看到虞小姐，心情都舒暢了不少。”
“可是，他父親當(dāng)年是怎么參與進謀害我父親的行列中呢？又是愉快地怎么和西秦簽的和約呢？”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文若瞇起眼睛，眼前的景色被蒙上了一層水霧。
“小姐，過度的悲傷不利于身子?！碧m麝在一旁善意地提醒。
“我知道，不必多說?！倍宿D(zhuǎn)身回到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