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兀自念了聲佛,便把轉(zhuǎn)動佛珠的手一一指向唐明煌和華裳,笑道:“老尼說的便是二位?!?p> “他?哈!”要不是想著佛門清凈,不得高聲喧嘩,華裳都要把肚皮笑破,顫動著雙肩指向也是一臉難以置信的唐明煌道,“師太果真沒有看錯么?他那樣的人竟然也會與佛有緣?”
明心淡笑著看她平息下來,才點頭繼續(xù)說下去:“出家人不打誑語。老尼平生之所見,非施主現(xiàn)下能體會,說與佛有夙緣,不單指過去現(xiàn)在將來,還有虛空?!?p> “虛空?”
華裳忍笑不解,聽明心說道:“正是。虛空便是不存在我們感知世界的那一方凈土,如同所見并不一定是真,耳聽并不一定為實,故我們所存在的地方也并不一定是唯一。此生凡人間的相互交錯,必是前生之定數(shù)。就如同二位,今番遇見,若不是命理相同,便是天生注定,這正是佛法無邊。”
命理相同?也許該是此刻通靈,華裳瞥了一眼唐明煌,兩人竟不約而同想到了城中一度盛傳的天煞孤星與華夫人的流言蜚語。
他克死了兩任皇后,而她克死了三位夫君。
如此,還真的是同病相憐。
明心見她二人怔忡沉默不語,便知是為自己的話有感而致,當下欣慰的笑道:“施主,現(xiàn)在相信老尼所言不虛了吧?”
“?。俊比A裳忽而醒神,看她相問,忙點頭道,“師太說的果然有些道理,可嘆我們凡夫俗子有多無知了?!?p> “那也不盡然?!?p> 明心聽她說的謙遜,微微一笑,正待再說一些與她度化,孰料方才去傳話給華香的小尼姑凈寧又跑進殿來,遙指身后說道:“師傅,樓府的二少爺求長生訣來了?!?p> 華裳聞言身子頓時僵住,腦海里剎那轉(zhuǎn)過一幅幅熟悉的畫面來。蒼白的面容,枯瘦的食指,羸弱的身軀,以及不屈的眼神,那個自己差一點擇為良婿的男子,如今還好嗎?
她想的深遠,卻絲毫不知此刻站在自己身側(cè)的唐明煌已經(jīng)微微瞇起雙目,負在身后的手下意識的收緊起來。
明心見是求長生訣的,又聽說是樓府,不便疏于照看,便向著華裳笑道:“施主見諒,老尼要去別處招待了,施主若是不急著下山,還請在庵中略坐一坐,怡情養(yǎng)神?!?p> 華裳看她有過去拜會的意思,不及多想,忙拉了她的衣袖,也笑道:“樓府的二少爺與我還是舊識呢,師太如果去見的他們,便讓我跟你一塊去吧?!?p> 明心輕哦了一聲,似乎沒想到華家養(yǎng)在深閨的的四小姐竟能與樓府病入膏肓的二少爺相識,然而尋思她也不會因為一個病人而撒謊,便點頭相邀著說:“既如此,四小姐就與老尼一塊去接一接他們吧。”
華裳爽脆的答應(yīng)著,旋即回身叮囑思聰思惠雪嬌雪雁都跟上來,看著唐明煌還站的高大挺直一般,不免笑道:“你也來吧,正好看一看樓府的二公子,想不到一日之內(nèi)聚集了三個傳說中的人物,也可嘆是難得?!?p> 唐明煌明眸閃爍,看著華裳的笑顏的確是久別之后的重逢之喜,瞳仁里不覺眸光暗沉,不及多說就跟著過去了。
庵外,晨光初起,薄暮尚未散去,煙籠寒亭,松林似海,遙遙只見一頂四人輕抬的平頂綠呢轎子露出頭來,側(cè)前方緊跟著一架雙人竹木肩輿。
朦朧光影里,華裳看著坐著的那個人衣白勝雪,墨發(fā)如云,不禁柳眉雙展,倒是未語笑先迎。
肩輿上的人似乎也看見了華裳他們,只見白雪衣袖在空中輕擺兩下,抬肩輿的兩個人便快走幾步,先于轎子面前過來。
明心在旁不住念佛,等到肩輿到了面前,樓刃瓷起身下來,才迎上去說道:“施主遠來,老尼不及迎接,罪過罪過?!?p> 見她欲要施禮,樓刃瓷慌忙把灑金竹骨紙扇自然的收入囊中,伸手作揖道:“師太多禮了,該是我們叨擾才對。上回我家二少爺來求的那長生訣,師太說要過了三兩日才能抄寫好,而今可是能取了嗎?”
“可以拿去了。”明心會意笑道,“難得二少爺有心,不計較人之高低貴賤,肯屈尊為綠萼姑娘求的長生訣,想必她泉下有知,也會感念二少爺一番苦心的。”
“但愿如此吧。”
樓刃瓷心有戚戚,感嘆一番才正色看向她身后的素衣少女,及跟著來的一眾仆從,不禁疑惑的問道:“師太,不知這位是哪里的貴客?”
華裳的笑顏便一點點收起,朱唇輕抿,似是對他此刻的陌路之色頗有不悅。
明心不及見怪,忙介紹道:“老尼竟是忘了說了,這位乃是華府的四小姐,也是為上香求經(jīng)而來。”
“華四小姐?”樓刃瓷不辨真假的驚呼,隨即低了身子拜道,“樓某疏忽,竟是差點冒犯了四小姐,實在該死?!?p> 華裳斂聲看他正經(jīng)的拜完自己,片刻才輕笑道:“樓管家當真不認識我了嗎?”
樓刃瓷故作打量的抬頭看去,半晌卻依舊搖頭,直說不認識。
華裳聽完,素雅的面容在薄霧晨光里禁不住添了抹寒色,當日自己的村姑打扮或許能瞞他些許時日,但是華府門前搶親的時候,她不過是添了幾點麻斑,若說那樣還認不出來,也未免太虛偽了些。
然而自己不是那熱臉貼人冷屁股的性格,他既是說了不認識,華裳自不去強行逼迫他認識,只等著后頭的轎子也在面前落定,才道:“不知樓二少爺是不是也樓管家一樣貴人多忘事呢?”
“四小姐,別來無恙?”
她的話音未及收尾,四人轎夫便已散去,早有陪侍的小丫鬟打起轎簾,內(nèi)里一身素月白衫的樓二少爺正歪斜坐著,撐著咳嗽看向她道:“樓某來遲了?!?p> 明心此刻方知二人果是舊識。
華裳看他比往昔所見更加清瘦,不免微哂:“我道樓管家認不出我,樓二少那就更加認不出了,沒想到竟是反過來了。
樓二少無言輕笑:“四小姐當日喬裝打扮,前去樓府,若家中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p> 華裳被他挑明當時處境,不免尷尬,哼了一聲便不再追究下去。
身后,明心師太聽聞他聲音里中氣不足,看小丫鬟攙扶他出來,笑著越前幾步道:“樓施主,今日可好?看施主今日氣色倒不如前幾日,可見老尼說的話你沒放在心上了。寬心是幸,無欲是福,樓施主倘或再勞累下去,當心舊疾復發(fā)?!?p> 樓二少掩口又咳了幾聲,聽師太把話說完,才作揖道:“煩勞師太惦記,樓某這副身子怕是終身難好了,不過求些安寧罷了。”
“善哉善哉?!泵餍闹抑胁槐葘こ?,也不便多言,遂改口邀請道,“山上寒重,幾位施主還是庵里請吧?!?p> “叨擾師太了?!睒嵌俸钪x了一聲,看她在前方帶路,樓刃瓷也已凝神轉(zhuǎn)身跟上,方在小丫鬟的攙扶下對著華裳笑道,“華四小姐緣何在這里?”
“我如何在這里,二少爺當真不知嗎?”華裳揚起俏臉,像是山中沾惹清露的傲菊,音色凜然,“滿城都傳遍了,我二姐華香現(xiàn)下正在孝慈庵出家?!?p> “真有此事?”樓二少強壓著咳嗽,喘息說道,“我只當是訛傳,想不到一語成偈,不知二小姐如今在上山可好?”
華裳看他模樣辛苦,又問的真誠,便道:“好是好,終歸比不得家里罷了?!?p> 樓二少似乎心有所感,點頭長嘆口氣:“也是你們?nèi)A府時運不濟,樓某聽聞前些日子三少爺像是也出了事,也不知此事當不當真?”
華裳悵然低了頭,唇邊的苦笑一閃即逝,再回眸卻依舊是華府不可一世的四小姐,輕笑答道:“二少爺果然消息靈通,我家三哥哥卻是已經(jīng)離家,遠去他鄉(xiāng)了?!?p> “這倒是世事難料?!睒嵌兕H似同情的惋惜,自己嘆了一回,見華裳并不是下山的樣子,又問道,“四小姐也是剛來嗎?”
華裳搖了搖頭:“已經(jīng)來了好些時辰了,正要下山的時候,聽師太說二少爺要來,便在這兒等了片刻。當日在樓府,華裳與二少爺也算是有些舊緣,見一面再走也不遲。倒是二少爺,身子既然不好,還不辭勞苦上山來求經(jīng),可見為之所求者在二少爺心中不比旁人了。”
她雖是玩笑的口吻,然而問的不失誠意,想必是當真疑惑他此行的目的。
樓二少見她問到了這一句,面上不禁黯然,前頭領(lǐng)路的樓刃瓷大抵也聽了清楚,看二少爺沒有回答,便擅自接了話說道:“四小姐,這長生訣正是為綠萼姑娘求的?!?p> 綠萼?那個樓府的啞巴丫鬟綠萼?不知為何,聽見綠萼名字的瞬間,華裳竟有種心驚的錯覺,無端攥緊衣袖,華裳失神問了一句:“她是……是怎么死的?”
樓刃瓷這才轉(zhuǎn)過身,清顏絕艷的面容微露痛心,一柄折扇在手中被握的咔咔作響,不等樓二少爺阻止,便徑自脫口而出:“自那日四小姐在樓府神秘失蹤之后,綠萼就慘遭他人毒手,死于窒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