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香一聽,忙急著趕往前殿去,未及進門就聽華裳左一句右一句的問,怎的這個菩薩管著的那個菩薩是不是就不管了,若是求了月老姻緣,又何苦求送子娘娘?為何庵里的菩薩們都是笑的,廟里的羅漢都是怒的…..等等不一。
華香穿了灰布粗衣站在外面,見她問的稀奇古怪,連明心大師都忍俊不禁,便一心想笑,然而又怕佛門圣地六根不凈,故只好嚴(yán)肅了面孔進去。
華裳正與明心詳談,問到佛家與仙家有何區(qū)別,抬頭看著華香進來,幾乎認(rèn)不出來。
滿頭青絲早已落作塵埃,昔年的朱釵錦緞也去了干干凈凈,一身灰白衣裳,竟把二十霜華的妙齡女子映襯得豆腐渣一般。縱使那通篇氣度猶在,頗有羽化飛仙之態(tài),華裳也禁不住起身迎著華香走去,未及思量就撲上前叫了一聲:“姐姐。”
華香吃重不住,連退兩步才站穩(wěn)身子,紅著眼抱住她道:“妹妹,佛祖保佑你終是從那地方出來了?!?p> “姐姐,你這又是何苦?”華裳摟住她,一時悲從心起,“我走時不是跟你說了,千萬等我回來再做商量?姐姐怎么這么急性子,一剪刀就剪斷了與我們的聯(lián)系,把自己送到這兒來?”
華香哽咽了幾聲,聽她說的委屈,也不禁流淚道:“當(dāng)日我也是情急無奈,家里亂成那樣,再不讓搜佛堂,怕是爹爹和大嫂他們都要遭受牽連,你和華衣多早晚也不見人影,我無法只能退讓一步。原想著你在宮里也不知哪一世能再相見,幸而這連日求神拜佛,總算是讓我們姐妹團圓了?!?p>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端坐一旁,含笑看她姐妹敘情的明心法師,禁不住起身拉開她二人,勸慰道:“施主,緣生即滅,緣滅即空,空盡還有,有時還無。萬物萬事不過如此,二位就不要如此悲傷了?!?p> “掌門說的是?!比A香笑了一笑,拿袖子擦了擦淚痕,方道,“徒兒一時貪念,還請掌門原諒?!?p> 明心淡然淺笑:“說不上原諒不原諒,人之常情罷了。你六根尚未清凈,命中大抵該有此劫,女施主歷盡辛苦上山來,凈善,你便與她敘完前塵往事,再去點燭吧?!?p> “是,師傅?!?p> 華香小聲應(yīng)了,又送了明心出去,才回來拉著華裳坐下道:“妹妹幾時回來的?”
華裳道:“昨兒就回來的,聽說爹爹他們都在山上,原本要上山尋姐姐,不想沒出門就下了一場暴雨,只得改做今日了?!?p> “這也是天意?!比A香自從入了佛門,原本素淡的心性越發(fā)超脫,不去介意探望時日,一徑問下去道,“你回來,可見了華衣回來沒有?”
“沒有?!比A裳搖了搖頭,“聽大哥說已經(jīng)各地吩咐了,但凡有見到了就來華府知會一聲,大概要不了多少時日,就該有三哥哥的下落了。”
“如此甚好?!比A香黯然輕嘆,“你與他就是我的夙緣,待到華衣回來,我這顆心才能真心向佛啊?!?p> “姐姐?!?p> 華裳聽她言語寡淡,不依的撒嬌作嗔道:“我可不許你常年在這里住著,嫂嫂回去都說你瘦了呢。眼下咱們家不比以往,繁瑣雜碎之事頗多,我也不好說出接姐姐回家的話來,等過了些日子,我還要接姐姐回去給我找個姐夫呢?!?p> “你這丫頭恁的胡說?!比A香無奈點著她的額頭,回首看了一殿的佛色檀香,不由得婉言,“一入佛門便再無回去之路,能見妹妹安好,我心已足矣?!?p> “誰管你足不足,總之我不依?!比A裳見她越發(fā)說不動,就把抱著她的胳膊往臂彎里又拉了一把,華香多日不與人親密,難得今日有華裳作伴,笑著就要理順?biāo)仙綍r蹭亂的鬢發(fā)。
然而轉(zhuǎn)首,才見屋內(nèi)不止華裳一人,還有三兩仆從,卻不是往日家里常見的面孔。
華香便遲疑問她:“這些人也是跟你上來的?”
華裳回眸不經(jīng)意看了一眼,嘟起嘴到:“可不是跟著上來的?甩都甩不掉?!?p> 華香聞言不覺輕笑,然而余光里瞥見那個端坐如松的男子,心里直覺怪異,這般凌然大方之相,在一個小小的隨從身上可不曾多見。想到這里,華香不免多看兩眼。
華裳還在惦念藏寶圖的事,眼下好不容易見著華香,便把她拉到僻靜處,細(xì)聲問道:“姐姐,可有說話的地方?”
華香不知她要做些什么,凝思想了一想,便攜了她的手道:“后院那里有我坐臥的廂房,妹妹不嫌棄的話,跟姐姐過去坐一會兒吧?!?p> “這樣正好?!比A裳笑著點頭,又對著思聰思慧等人說道,“你們幾個權(quán)且在這里等著,待我和姐姐說些知心話再過來?!?p> 思聰思惠隨即應(yīng)聲,雪嬌雪雁看了唐明煌的臉色,見他點頭方?jīng)]有跟過去。
避開了眾人,華香拉著華裳坐在素昔誦經(jīng)的蒲團上,疑惑道:“妹妹是不是有話要說?”
“嗯?!比A裳鄭重的握緊了她的手,探查了一周,自己也不放心是否這會子還有人偷聽,只好在她的掌心一筆一劃寫到:先別說話,我說。
華香不明所以,只好順從的點了點頭,掩口不語。
華裳見她如此,笑著從懷里拿出一張紙,不過寥寥七八個字:可還記得藏寶圖?
華香細(xì)品之下才大驚,猛然出手覆蓋住將紙握成一團,微不可見的嗯了一聲。
華裳舒口氣,她若記得事情就好辦了。清了清嗓子,華裳有意泄露秘密道:“不瞞姐姐說,我也是昨日剛剛從爹爹那里聽到這個消息,我說呢,我的名聲都壞到這地步,還能驚動三方上門提親,原來是存了大文章在我這里。姐姐如若記得,當(dāng)年祖母與我娘親在世時,極愛教習(xí)我畫畫的,畫的又是山水之作,紋理頗多,縱使我幼時聰明伶俐,這些年過去也記不住那許多。所以我疑心精妙不在畫中,而在詩中?!?p> 華香原本還在詫異,為何一開始這般神秘,眼下怎么又大肆張揚起來,然而看著華裳不斷挑動的眉梢,立時明白是防隔墻有耳,便也故意低著聲音問道:“什么詩?”
華裳忍笑把昨日忽悠他人的詩句又說了一遍,華香看她眉目靈動,也禁不住唇角微揚,佯裝驚嘆道:“原來當(dāng)日祖母與大娘念這些詩與你聽是有這番道理,可是,這些詩前后文意深遠(yuǎn),若要找尋倒是須花費不少的功夫,妹妹難道有著落了?”
“我哪里有著落?”華裳嘆了口氣,悄悄地又塞了張紙條個華香,嘴上卻說,“也不過是想來看望姐姐的時候,順便捎帶問兩句,姐姐比我年長,或許記得比我多也不一定呢?!?p> 華香偷在底下展開紙條看了,是一句‘姐姐記得幾分畫面’,明白她是要問藏寶圖的事情,便接著她方才的話,藏了深意回道:“我縱使比你年長,然而卻沒有妹妹的聰敏,縱使記得也不過是七八分而已,虧你記得住全詩。”
“這樣說來也不甚難了,”華裳笑靨輕現(xiàn),一面握了華香的手一面說道,“我只管照著我的那部分去找不就是了?!?p> 華香不做聲的點頭,看著華裳又在她手心塞了巴掌大的紙條,卻是蠅頭般大小的幾個字,‘藏寶之圖勿忘,他日來取’。
華裳看她已然明白,思量該說的也都說了差不多,便又拿些話掩人耳目道:“只是苦了姐姐,佛門重地,妹妹原不該說這些話,但是因姐姐是我的至親,妹妹也只好對姐姐說上一二。你身子骨又不健朗,比不得她們在山上吃住慣了,平日沒事自個兒也想法子吃一些好的,妹妹以后來的次數(shù)怕是也不多,哪日等姐姐回心轉(zhuǎn)意了,再上山來接姐姐家去,萬望姐姐自己保重身體才是?!?p> 華香聞聽,禁錮的淚水又要流落,忙別過了臉,不忍看她一人去獨對風(fēng)險,低聲泣道:“我倒是沒什么大不了的,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妹妹只管自己保重就是了,不必理會我了?!?p> 華裳哽噎著點頭,起身拜了一拜:“姐姐保重,妹妹不便多留,這就去了?!?p> 華香屈膝跪坐在原處,直把青衫濕遍。忍聲聽著她的步子漸漸出了廂房,無影無蹤,方覺一別經(jīng)年,已是良辰好景虛設(shè)。
待到出了廂房,華裳才抹去滿面淚痕,輕摔了衣袖依舊快步回到前殿里。
孝慈庵的掌門明心師太不知何時又回了來,正在殿中與唐明煌閑談,見是華裳進來,便起身笑著迎接念句佛偈:“阿彌陀佛,施主可是與凈善敘過前緣了?”
華裳一笑,忙道:“謝師太體恤,我們姊妹借了廂房已經(jīng)把該說的話都說了,只是往后還望師太能多多照顧凈善一些?!?p> “施主謬言?!泵餍男θ缬^音,洞察萬物一般說道,“凈善肯入我佛門,便說明她與佛有夙緣,談不上老尼照顧不照顧。不過,依老尼看去,這殿里倒有兩個人比凈善更通靈慧?!?p> “哦?”華裳不免好奇,笑道,“師太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