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趙汝愚遲遲沒有回去找劉渙,不是因為他磨蹭和尷尬,而是他一不小心喝醉了……
史浩等了許久,仍不見那復(fù)命之人回來,手中的棋子一晃動,落錯了地方……
“愛卿,這著你可輸了!”
“陛下,這著不算,是老臣疏忽所致的?!?p> “呵呵,你堂堂史大人,焉能悔棋?但是你那‘疏忽’一詞用得好……人啊,時不時‘疏忽’一番,才是好的呢?!?p> “謝陛下教誨,老臣省得?!?p> 二人打起了啞謎,又下了一局,那復(fù)命之人才急急趕來……
史浩可謂是等得花兒都謝了。
趙昚耍著官腔問那復(fù)命之人,道:“那五十大板可實際執(zhí)行了?”
“回皇上,實實在在的打了五十大板,那小子當場是哭爹喊媽,盡成了個淚人兒……”
“行了,下去吧。記得準備御膳,朕要與史大人同食!”
待得復(fù)命之人走遠,趙昚又呵退了左右,才盯著桌子上的一大疊稿子,眼睛直勾勾的。
“愛卿,你以為如何?”
“老臣現(xiàn)時還看不出來,但這等龐大之篇幅,卻是頭一次見到!”
“恩,且看看吧……”
趙昚打開第一張紙,盡見開篇寫著幾個大字,正是“我錯了”!
寫得這般直白,趙昚忍不住笑了,轉(zhuǎn)身朝史浩道:“愛卿,你來看,哪有這樣的罪狀?這小子……”
二人細細翻閱劉渙呈上來的稿子,趙昚把“罪責(zé)認識”的部分交給了史浩,他則細細讀起劉渙的教育論段來……
當場鴉雀無聲!沉寂了許久……許久……
突然!
趙昚大叫一聲,道:“來人!呈筆墨紙硯上來!”
門外服侍的近人一聽,麻利地將文房四寶端了進來。
史浩也是一驚,卻道:“陛下這是為何?”
趙昚道:“愛卿,你那罪狀部分看完了么?”
“回避下,臣被那劉秀才的書法震驚,卻還沒有看完呢。”
“不看了,莫非是一些狗屁大道理,半點用也沒有!態(tài)度真誠就好!來來來,朕來念,你來寫!”
史浩不明所以,但皇帝有吩咐,也不好把問題問死,起身握筆,靜靜聽著趙昚的吩咐。
趙昚見他做好準備,開口便道:“記好了,第一句是‘百年大計,教育為本’!”
史浩聞言一怔,突然間熱血洶涌,握筆的手盡顫抖起來,認認真真寫了那幾個大字。
后來又隨著趙昚的口述記了許多,二人都處在亢奮之中,連門外的御膳也被拒絕了。
突然間,二人聽得屋外下起雨來,那雨聲嘩啦啦的,柔和而清晰,仿佛在向二人說著——我來了、我要洗盡塵世間的鉛華,還你們一個朗朗乾坤……
最后,趙昚大叫一聲,道:“教育必須為王朝服務(wù)、為天下服務(wù)、為民族服務(wù)……愛卿,記好了……哎,這千百年來的教育,不正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么!天了天了!是上蒼庇佑,還是太祖顯靈,盡為我大宋降下如此人才!”
史浩并沒有得劉渙的論斷細看,但他一自記錄著皇帝陛下的找出來的一些話語,大體也搞了個水落石出。一時間忽自慚形穢起來,暗想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史浩老了,真是老了……
雨停了,二人也鬧騰完了。
趙昚一激動,叫人呈了御膳進來,把門窗打開,等雨后的空氣全部透進屋子中來……
可今夜好生怪異,無端端的,雨水停后的天空盡升起了月亮。
兩人相顧無言,嘴里的吃食也沒了味道。這才驚愕發(fā)覺,原來深夜子時早過了……
“愛卿,那小子說的這般教育,分層次、分階段、分不同時期,真是層層相疊,一浪大過一浪……依你看來,能行么?”
“回陛下的話,老臣以為不僅能行,還得加快步伐……哎,老臣真想在有生之年,看看這教育改革的盛世!”
“愛卿,你也悟透那‘改革’一詞了么?”
“老臣才疏學(xué)淺,雖不能完全悟透,但已能想到個七七八八了?;噬?,老臣請奏,請吾皇定奪,加快此改革之法吧!”
趙昚見他跪了下去,顯得正式許多,又看了一眼桌上冰冷的食物,才發(fā)現(xiàn)這個老人家陪他一天了。其心中一怔,趕緊附身把史浩扶起來。
但卻不言不語,轉(zhuǎn)身沉默,只留給史浩一個孤獨的背影。
等了良久,他才轉(zhuǎn)身過來,溫和道:“愛卿,還是再等等吧!”
史浩激動道:“陛下,機不可失,老臣看來等不得了!”
趙昚道:“愛卿,心急成不了大事的……當年就是朕太心急,才使得北伐一事付諸東流……這是沉痛的教訓(xùn),朕實在是有些怕了!”
史浩再次激動道:“陛下!等不得了!您讓老臣在有生之年看看這股熱血澎湃的激流吧!老臣求你了!若在等,老臣怕等不起了,怕大宋等不起了……”
趙昚道:“愛卿,你多慮了。你好好活著,保持健朗的身體,朕承諾你,最多在等兩年!”
史浩聞言有些驚異,道:“兩年?”
趙昚道:“對,就是兩年!”
史浩沉吟片刻,猛地恍然大悟,道:“陛下是想等兩年以后,科舉完畢……是……是……是在等那劉渙么?”
趙昚微笑道:“知我者,史浩是也!不錯,朕就是在等他劉渙,等他搏了功名,有了基礎(chǔ),朕再托付重任給他。所謂‘名正言順’嘛!”
史浩道:“原來如此!可依老臣看來,陛下還是過于小心,除了等待以外,或許還有‘考驗’吧?”
趙昚道:“史愛卿就是史愛卿,你說得對極!”
史浩雖然明悟君心,但仍是愁眉不展,道:“可是陛下,為何就一定要等那劉渙呢?而今雖然朝野沉寂,但要找個把中興之臣,還是有的。”
趙昚長嘆一聲,道:“愛卿,你不懂!有些事情,誰主張,就得誰負責(zé)!”
史浩這才終于曉得了這個帝王的真心,心中突然間有些瘆得慌,這帝王家的手段,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原來,他趙昚之所以不敢貿(mào)然行事,一是覺得時機不穩(wěn),二是覺得無肱骨中興之人。
第三卻是認為這等“改革”之事,畢竟是他劉渙提出來的,若假以別人之手,這多有不好。
因為若是成功,固然皆大歡喜。但若失敗,又由誰來承擔后果,那失敗的后果、輿論的后果、百十年也不能抹去的后果……
恰如當年的商鞅、當年的董仲舒、當年的王安石……成與不成,帝王家都得找一個“負責(zé)”的人。成功了,所有功勞歸于朝廷;失敗了,必然要找人開刀,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說是負責(zé),其實是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為假如失敗而找一個“背黑鍋”的人。
想及于此,也怪不得史浩心中寒冷了……
但今夜無可厚非是一個美妙的夜晚,此夜以后,好多的人命運與這個王朝的命運一起,開始了悄悄的變化……
史浩因陪了皇帝一天,直到天明時,才得以回府。趙昚為表體恤之心,叫人牽了自己最喜愛的汗血馬,親自叫人服侍史浩回去……
天色終于大亮,臨安城的長街小巷鬧騰起來。
劉渙看著還未醉醒的趙汝愚,不斷地做著一些小動作,忽地后背一痛,便“哎喲“一聲……
“吵什么吵,你鬧了一夜了。哼!不過些許責(zé)罰,便要死不活的……”
“我的恩師大人,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去試試看……”
“你那是自作自受,怨得誰了?”
“哎……也是,有什么辦法呢,我劉渙向來就是這天不管地不收的主,好不容有個師父,也獨自去喝花酒……”
“兀那小子,你嘴里放干凈些,為師謙謙君子,何時去喝花酒了?”
“哼!喝不喝只有你自己曉得!”
“你……”
二人爭吵了片刻,突又看到宮里來了人。
見得此狀,劉渙以為又是無休無止的“磨難”,趕緊摸了一把自己的屁股……
可這次他誤會了,那來的人是來宣旨的,大抵是皇帝老兒正正規(guī)規(guī)地行了文,把昨夜之事說了一通,卻無責(zé)罰,反而賞賜了劉渙一小瓶藥粉,說是金瘡藥……
劉渙謝了恩,覺得他趙昚這般做法雖有些犯賤,但好在還有半點良心。
不過他也是醉了,來到這個世界這般久,任憑自己如何努力,皇帝沒有見著不說,反而搞得起起伏伏……
其實,今日從宮里面來的圣旨一共有三道,一道下給了劉渙和趙汝愚;一道給了趙挺;另一道給了太子殿下趙惇;
各自領(lǐng)的圣旨內(nèi)容不一樣,在那時消息又適當封閉,等到幾人知曉今日事情的關(guān)聯(lián)性以后,卻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趙汝愚不管劉渙的死活,到豐豫門外去等趙挺,等了許久,才見得兩輛孤零零的馬車出來。
趙挺落魄地走到趙汝愚跟前,道:“恩師,皇爺爺攆我出了皇宮,今后三年,我只得以信州官邸為家,要隨恩師學(xué)道……還請恩師多多關(guān)照則個……”
趙汝愚卻是知曉個大概的,溫和道:“孩子,能得天下英才而育之,是我的榮幸!你受苦了!”
他見得趙挺這般模樣,心中酸楚,盡稱呼了一聲“孩子”。
趙挺聞言,被那一聲語重心長的“孩子”所感動,想起了自己早死的父親,一時間留下淚來……
“阿渙呢?”在平緩的車馬之中,趙挺問及了他大師兄的情況。
趙汝愚道:“哼!別提他了,他的屁股被打開了花,而今正在哭爹喊媽,指桑罵槐……”
“啊,啊渙這是怎么了?師父你下手是否重了些?”
“呵呵,卻不是為師下的手,責(zé)罰他,是皇上的旨意!”
“哦……哎,阿渙也怪可憐的……”
話表兩頭。
又說那太子殿下趙惇接到他老子的圣旨以后,臉上陰晴不定,心中開始埋怨和惡毒起來。
只是很可惜,在趙昚這等人物的跟前,他趙惇還沒有任何本事去蹦跶。
其無奈之下,索性跑到太上皇趙構(gòu)哪里去訴苦??哨w構(gòu)早已不問政事,那管得他父子之間的瑣事。
只是語重心長地說:“孫兒,你雖貴為太子,但到底是為人子弟,該有的孝道還是得有……你父皇為了天下操勞,你要體諒他……”
趙惇一個草包,哪里曉得趙構(gòu)話的意思……
從那日以后,皇帝趙昚的寢居掛著了許多小竹牌,竹牌上面用小楷寫著一些內(nèi)容。
比如“改革”、“服務(wù)”、“特種手段”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