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從省城H城回家的路上出的車禍，那天是周日，12月的江南陰冷陰冷的，下午4點半從女兒宿舍對面的瑞星咖啡出來時，天空還是一片祥和。女兒趴著車窗說：元旦我就回家啦，別太想我哦。

　　我笑答：打掃衛(wèi)生辭舊迎新還來不及呢，哪有功夫想你呀？

　　女兒氣哼哼地囑咐，開車小心點，到家給我微信。

　　我又笑道：女兒你記著哈，媽媽有啥萬一，你一定要把媽媽的骨灰埋到你外公墓旁的樹下……。

　　還沒說完女兒就抗議了，媽媽你別每次都說這話，快過年了，多說點吉利的話吧……。

　　我對她招招手，合上車窗，向前100米，然后右拐進入那條H市最長的隧道。出了隧道，剛上G20高速，天上突然狂風(fēng)驟雨，能見度也就20來米，才5點多，天全黑了。

　　6點多我已進入古城地段，剛剛呼出一口氣，放松了一下緊張的心情，一輛超大貨車突然猛打方向盤，我的小波羅不受控制地沖向隔離欄以及黑黢黢的山體。眼前一黑，瞬間漂浮在了空中。

　　我沒有感知到任何疼痛，因為那個受到猛烈撞擊的肉體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而我依然漂浮在那身體的上方。女兒通紅著雙眼，應(yīng)付著交警和醫(yī)生的各種詢問。

　　警察：事故受傷者姓名、性別、年齡。

　　女兒：王蕪，女、57歲。

　　警察：你與受傷者關(guān)系。

　　女兒：母女。

　　警察：車禍前你母親有沒有異常。

　　女兒：媽媽今天是來H市給我送羽絨被，中午我們在銀泰城吃的簡餐，出發(fā)前她在瑞星喝了一杯拿鐵，她不抽煙不喝酒，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也沒感冒所以也沒吃感冒藥，回家前情緒也很正?！?。

　　警察和醫(yī)生不時地讓女兒在各種地方簽字，她都會仔細閱讀，反復(fù)確認，然后簽字，看著女兒頭腦冷靜調(diào)理清晰地應(yīng)付著各種，我欣慰地想大聲歡呼“真棒”?？墒俏沂裁磩幼骰蚴鞘裁绰曇粢舶l(fā)出不來。我這才意識到我只是靈魂出竅，靈魂看得見聽得到就是啥也做不到。我想到了那部經(jīng)典的影片《人鬼情未了》，那首電影插曲《unchained melody》在我腦海呼之欲出，可是我什么也唱不出聲，只好作罷。

　　過了午夜，女兒應(yīng)付完所有身邊的人和事。她爸爸還是一臉茫然地杵在那，突然他問女兒肇事者能賠付多少錢？女兒奇怪地看看他，說事故責(zé)任鑒定后才討論賠付，然后她勸她爸爸回家休息。她在走廊站了一會，然后她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我身旁，低著頭靜默著，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我手上，可是我什么感覺也沒有，我只能憂傷地看著她。昨天是她27歲生日，也是我領(lǐng)結(jié)婚證30周年的日子。除了看到她難過我也有些心酸而外，其實我還是有點輕松的愉悅，因為我終于可以對30年前那紙婚約說一句——我解脫了。

　　這天是2021年的12月21日，30年前的12月21日也是這般陰冷，和我領(lǐng)結(jié)婚證的那個人也是陰沉著臉，他拿著那張結(jié)婚證像是手持著一張欠條，似乎他時刻會要我還錢然后分道揚鑣。

　　那天我支付了9元錢結(jié)婚證的工本費，然后我問自己，我就用9元錢買下了那個婚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