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正對許大廚動心的是1991年春節(jié),大年初一是他生日,那天他邀請了我和他的其他朋友一起去他住的地方吃炒面,算是給他慶生,因為只是朋友間的聚會,而且說好是在他姐姐的房子里,所以我去了。他住在一條老街旁一個有些破敗的老臺門里,里面大約有10多間平房,估計住著有六、七戶人家,似乎每家每戶都擁擠在一起。他住在最西邊那戶。
到了他的住處才知道,他姐姐原先下鄉(xiāng)插隊,后來嫁給一位在邊遠山區(qū)的煤礦工人,礦區(qū)為了幫助解決礦工的后顧之憂,對在老家娶妻生子的,都會出面為礦工申請一套公房,這樣他大姐就有了1間半比較破舊的簡易公房,說是一間半是把一間房用木板隔出了半間用作廚房和吃飯,里面就成房間。后來他姐姐婚后在外地找到一份工作,所以房子給了小弟許初年住,再后來姐姐生了兒子就養(yǎng)在也住附近的父母家里。
那個房間的窗外居然還有個8平米左右的天井。站在天井可以看見頭頂上一方藍天,天井里搭了一個石桌,天井的地面鋪著青磚,青磚的縫隙里長滿褐色的青苔。我和他的朋友就在石桌上吃了許大廚做的炒面,有人拿來了啤酒。一伙人就在天井里吃吃喝喝一通,我?guī)Я艘粋€裱花蛋糕,但沒人提出要切蛋糕,我也不好說什么。然后他們進了房間開始打牌,房間不大,一張大床就占了半間房,有2個人脫鞋坐在床上。
我在天井里曬著太陽看了一會種在角落的花草,說要回家,許大廚說要先把2條長條凳和一些鍋碗瓢盆送還到他爸媽的老屋再送我回家,我看他打算要跑2趟,就提出幫他一起搬東西過去,他說好。
我端著一個大鍋,大鍋里放著我們用過的盤子和碗筷,他扛著2張長條凳,一只手還拎著我拿來也沒打開過的裱花蛋糕,我倆沿著那條老街向西走了500米,穿過一條狹窄的小過道進了另一個老臺門就到了他家門前。在他家門口的庭院里看見了他家的成員,有他爸媽、他哥嫂、他2個姐姐、他二姐夫、還有3個娃都齊展展地坐在門口的院子里曬太陽??吹轿叶加悬c不知所措,許大廚連忙遞上裱花蛋糕說是我送的,一家人把我引進屋子。
認識許大廚的時候就知道他是一個生長在大雜院的孩子,大宅院在江南被稱作老臺門,在這座古城有很多這樣的老臺門,但老臺門有獨家獨戶的那種,那是大戶人家,也有眾戶雜居的老臺門,類似于BJ大雜院,又有點像是上海的棚戶區(qū),但我當時對大雜院卻是充滿好奇。
這座老臺門很古老,進深有好幾進,這里原先的房屋建筑都是木結構,灰墻墨瓦,青石板路面,二樓走廊蜿蜒迂回,院內有深井,有花壇,有古樹,估計這老臺門的房主曾經輝煌過。只是后來被好多家住戶用來最大化的利用面積,許多非法搭建的披屋橫七豎八擁擠在一起,又窄又暗的過道把老臺門搞得像迷宮,老房子的原先格局被糟蹋的面目全非,很像一部老電影《七十二家房客》里的場景,只是許家不是房東更不是收租婆。
一腳踏進許家的大門,我被房子里面的破舊驚呆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出生及長大的老房子,許家的門口沒有可以搭建違章建筑的空間,外表看著還算古樸的古舊門窗,一跨入門檻,迎面就是一陣陰冷的潮氣撲面而來,算得上家徒四壁,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桌子和櫥柜斑駁得看不出顏色,布簾里面有個小間,小間里搭著一張小床,小床的對面也是一個看不出顏色的五斗柜,柜子上擺滿瓶瓶罐罐還有一些腌制中的雞雞鴨魚肉。小床的旁邊有個非常狹窄的木樓梯通往樓上,樓梯下露出半張折疊床,也堆著雜物,床的角落有個馬桶,我估計那是全家人如廁的地方。外面那間用來做飯吃飯的半間房沒有窗戶,只有6扇向外開合的雕著鏤空花紋的木門,里間有個小窗,不是那種2扇可以開合的窗,而是方方的一扇窗,從下面向外開合那種窗,我居然想到了潘金蓮開窗時砸到西門慶的那一幕,忍不住笑了笑。房間里彌漫著各種各樣的味道,我很快告辭出來。
出了迷宮一般的老臺門,我問他,那是你家祖屋?他冷哼一聲道,我家是名副其實的無產者,哪來祖屋,但那些老宅卻是一大戶人家的房產,那2間屋子是我們四姐弟出生長大的地方,但破房子是租的,那個老屋的房東現(xiàn)在沒有人在古城,都在上海湖州等地。而那戶房主擔心子女把家產變賣,所以分家產時把樓上和樓下的房子交叉著分配給各房,樓下的那間房問那家的三房租的,樓上也有一間半是問那家的五房租的,因為房產證相互牽制著,想買都買不了,既然買不了所以想修繕也很麻煩。但是那一刻我對身邊渾身透露著憂郁氣息的許大廚生出了憐憫之心。
那天給許大廚一起慶生的都是他的牌友,有二個是一起參加自考的伙伴,一個是和他合伙開了個小餐館的同事,還有一個是他從小學直到高中都同班的發(fā)小。除了那個合開餐館的同事,其他幾個都是在那一片棚戶區(qū)長大的貧民子弟,而且都是由于哥哥姐姐下鄉(xiāng)才可以留在城里就業(yè)的同類,他們誰也不嫌棄誰,一起打牌,一起參加自考,有點抱團取暖的味道。
從許大廚家回來后,我不但動了惻隱之心,而且為自己總是迷戀風花雪月的精神生活生出羞愧,多少人還在為生存生計默默掙扎中,而我卻一份對愛情的迷戀作死作活。那一刻,我似乎對愛情的那份執(zhí)著悄悄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