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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婚姻走到盡頭

生死別離(七)

我的婚姻走到盡頭 淡如水醇如酒 2919 2023-01-15 20:59:50

  1997年11月6日那天是我休年休假的第一天,早上把小七斤送進(jìn)幼兒院我就去了他病房。我發(fā)現(xiàn)他身下橫七豎八地墊著好幾塊毛巾還有粗草紙,估計是小便時弄到了床上,我媽懶的換床單,就拿毛巾和那種2元錢一大包的粗草紙墊在他身下,我打來熱水幫他擦了身泡了腳,這時我發(fā)現(xiàn)我爸的腳腫得發(fā)亮,突然我眼淚就掉下來了,我趕快給他擦了腳,然后去護(hù)士站領(lǐng)來床單被套給他換上。我正拿著潤膚露給他腿上和腳上都抹了一遍,我媽進(jìn)來說是想去證券公司看看股票,我爸說讓她走以前幫他拿一下便盆,我趕忙說“我來吧”。可是我爸堅持讓我下樓給他買杯豆?jié){。我拿了打豆?jié){的茶缸走到門口,就聽我媽說:“只有你拿小蕪當(dāng)公主,拿我當(dāng)老媽子,你當(dāng)初非要把她留在身邊難道不是用來盡孝的?”我聽我爸回答:“她是我的天使,是你的福星,你以后動不了小蕪會給你養(yǎng)老送終,我有自己的兒女,他們會送我上路的。”我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

  下午,我爸一直處于一種昏睡狀態(tài),神情很倦怠,他突然睜開眼對我說:“小蕪去找醫(yī)生開2只杜冷丁吧?!比缓笥謬诟牢医形覌屵M(jìn)來幫他拿便盆。我先去陽臺叫了我媽,她正在抽煙,我媽剛進(jìn)去,就聽我爸說:“你抽的煙太劣質(zhì)了,令人作嘔。”

  我媽搶辯著:“總比你的屎尿強(qiáng)吧,也就我好說話,讓你的小仙女試試她肯伺候你么?”

  我爸過了好一會回答:“我很快就不用人伺候了,我這一生最不該遇見的人是你,最對不起的人也是你,你實在是惡毒之人,我祈求老天這世保你不得善終,也保我們來世不再相遇……”我沖進(jìn)走廊盡頭的衛(wèi)生間淚如雨下,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我爸說出如此絕情的話,我突然就后悔著當(dāng)初為啥不鼓勵我爸和我媽一拍兩散,各自安好。

  我用冷水冷敷了好一會我又紅又腫的眼,想去醫(yī)生辦公室,看見我媽站在病房門口正和醫(yī)生說話,我媽背朝著我對醫(yī)生說:“我家老王太能折騰了,估計活著太痛苦了,我們想請醫(yī)生給他安樂死……”醫(yī)生眼睛看著我對我媽說:“阿姨你別害我,我們國家法律不允許安樂死?!蔽易呱先ゴ舐晫︶t(yī)生說:“能幫我爸配二只杜冷丁嗎?”

  醫(yī)生看了我一會回答:“可以”。

  我回到病房和我爸說:“藥配了,是現(xiàn)在就要打么?”

  我爸說:“過會打吧,你坐我旁邊,爸有話和你說。”

  我乖乖地坐著看著他,感覺他是在向我告別,于是我說:“爸今天是我年休假的第一天,這些天我天天來陪你,你有啥話慢慢說,咱不著急。”

  可是我爸依然嚴(yán)肅地看著我說:“那二支針打下去,估計我就醒不過來了,你記著我死了不要通知親朋好友,更不要外地的老戰(zhàn)友趕過來送行,我死了盡快火化,不要搞遺體告別,更不要開追悼會,還有不要把我的骨灰和你媽埋在一起,哪怕骨灰撒了都行……”我驚訝地看著我爸,這算是遺言?但是我當(dāng)時就像個傻瓜,不知道該說什么。

  我一直陪在我爸病床前,二人像入定一般誰也不再說一句話。傍晚我從幼兒園接了小七斤看外公,小七斤趴在外公枕邊,稚氣地問外公有沒好點?并用稚嫩的聲音背誦外公教的《回鄉(xiāng)偶書》:“少小離家老大還,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p>  我爸一直閉著雙眼,淚水卻靜靜地涌出來,半晌他睜開眼睛對我說病房空氣不好,叫小七斤以后別來了,他又對小七斤說外公會想她的,希望她健康快樂地長大,我知道那是他的最大希望,女兒用小手替外公擦去淚水說:“外公你的病快好了吧?”

  外公回答:“快好了?!?p>  我們離開醫(yī)院的時候護(hù)士來打針,她說第一次只能打半只針,還有半只在冰箱里,明天肝區(qū)疼得厲害再叫護(hù)士打那半只針。我爸什么也沒說,只是對我和小七斤揮揮手說:“快回家吧?!?p>  我從醫(yī)院回來后被頭疼牽扯著,心慌慌的總是想吐,我跑到樓下的一個小理發(fā)店,我說我的頭好重,指著已長到腰下頭發(fā)說:“你幫我把頭發(fā)剪掉吧,能剪多短就多短。”

  這是我領(lǐng)結(jié)婚證的前一天剪了辮子后第二次剪短發(fā),之前總是頭發(fā)養(yǎng)到分叉會去理發(fā)店修一下??墒俏壹袅瞬槐婺信亩贪l(fā),還是感覺頭又疼又重,上半夜一直難以入睡。似乎剛進(jìn)入半眠狀,突然在夢里看到我爸對我招手,似乎聽到他艱難的嘆息聲。我一下驚醒,坐起身來,立刻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悲傷迎面而來,本能地穿上衣服想去醫(yī)院,電話響起,陪伴在父親身邊哥哥在電話里說:“爸走了”。我呆住,看看時間,凌晨1:50,驚覺剛才是我爸來向我告別。我穿上衣服奔向醫(yī)院,看到的父親無聲無息,面部表情只是無奈還有不甘,看他靜靜躺著,想起他下午對我說:累了,撐不動了,似乎是放棄,還有絕望。

  我把我爸下午對我說的話轉(zhuǎn)告給一家人。隔了一天也就是他去世30小時后,我們火化了我爸,火化完就把他安葬在我家的陽臺就能看見的爐峰山上。他走的那天,天一亮我就去山上幫他選好墓地,心里一直對他默默絮叨著,我告訴他墓地面向東南,比較暖和,位置靠邊挺安靜,似乎看見他對我點點頭。

  從我爸去世直到火化安葬,我竟然沒有了哭喊也沒有了眼淚,一直麻木著,悄無聲息,思維是遲鈍的、身體時僵硬的。安葬我爸后的晚上,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滿天的星斗,似乎每顆星星都是我爸的眼睛,耳邊總是聽見他低沉得嘆息聲,這時眼淚才悄然落下,無法遏止,似乎那一夜流干了我所有的眼淚,從此很少哭泣。我爸去世后我發(fā)現(xiàn),再也沒有任何疼痛能超過失去父親那般撕心裂肺。

  事后我才知道,我離開醫(yī)院沒多久,護(hù)士也換了班,我爸堅持讓接班的護(hù)士又打了一針寫著我爸名字的杜冷丁,然后就昏迷過去,直到凌晨一點多被我姐發(fā)現(xiàn),之前一直是我媽守著,我姐剛剛把我媽替換下去,就發(fā)現(xiàn)異常。從頭到尾我媽都知道我爸第一次就注射了一支半杜冷丁,同時她也聽見醫(yī)生說“過量致命”。那時我第一次對我媽生出了仇恨,我盯著她的眼睛吼道:“為啥走的不是你?果然是惡人活千年,我就看著你活著,并看著你的良心受盡折磨,如果你有良心的話”。我媽驚訝地看著我,似乎同樣的話她應(yīng)該也從我爸那里聽到過。

  從此我的生命里沒有了父親,卻增添了一股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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