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鳴回憶道:“據(jù)說事發(fā)當(dāng)晚,閆亮與其好友在青樓吃酒,與小閣老因為花魁起了爭執(zhí),一怒之下動了刀子。首輔大人震怒,官司打到了陛下那里,就此斷送了前程。若不是北鎮(zhèn)撫司念其功勞,百般回護,恐怕早丟了性命?!?p> 孫將軍嘆道:“原來是發(fā)配來的,此人兇悍可見一斑?!?p> 韓豐良道:“閆亮熟稔我方軍情用命,更對情事安排知之甚詳,我已連夜命各墩臺迅速回收遠(yuǎn)出夜不收,固守待命?!?p> 孫將軍贊許地點點頭:“你做得對,如今閆亮被其同黨所救,還不知是否有進(jìn)一步行動,一切小心為上?!彼D(zhuǎn)向馮友林:“友林,你看這件事?”
馮友林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軍中細(xì)作雖歸我掌刑司處置,但職權(quán)僅在軍營之內(nèi)。這地方上的事務(wù)愛莫能助,還是看孫將軍的意思吧?!?p> 孫將軍道:“待我拿下此獠,還是交由掌刑司料理?!彼辉倏吞?,向劉一鳴道:“如今大同城內(nèi)尚有百余民夜不收,豐良單領(lǐng)一部搜集消息,其余人馬盡數(shù)委你調(diào)遣,務(wù)必要令此獠伏法,將風(fēng)險控制在最小范圍?!?p> 劉一鳴抱拳道:“邊軍與錦衣衛(wèi)本是一家,自當(dāng)精誠合作。”
青州府張宅花廳,下人給馬文彪和陸先生奉上茶點便退了出去。陸先生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花廳中的擺設(shè)。張大財原叫張喜良,乃山東地界首屈一指的大糧商,僅在青州和濟南兩地便有糧行七所,道內(nèi)經(jīng)營大小糧店百余家。他不僅生意做的大,還多年擔(dān)任糧商商會會長,在商界舉足輕重。這花廳內(nèi)雕梁畫棟,富麗堂皇,極盡奢華。
馬文彪飲了口茶,關(guān)切道:“你的身體恢復(fù)得怎樣?”
陸先生滿不在乎地:“區(qū)區(qū)小傷,有勞大人記掛了。”
馬文彪道:“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可不能有閃失。下次若是出事可不能再這么沖動了?!彼傅氖悄峭黻懴壬鷬^不顧身抵擋亂民暴擊一事。
陸先生道:“當(dāng)時事發(fā)突然,哪能想得那么多?!?p> 馬文彪難得笑笑:“你呀。”
這時門外進(jìn)來一人,生得身高體盤,一身員外裝,搶上前見禮:“見過府臺大人?!?p> 馬文彪雙手相攙:“張會長不必多禮?!?p> 雙方分賓主落座,一番客套后馬文彪率先道:“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到你府上,乃是有事相求。”
張大財恭敬道:“府臺請講。”
馬文彪道:“邊境戰(zhàn)事吃緊,朝廷移文要求青州府加征五十萬旦糧餉,這件事你可知曉?”
張大財?shù)溃骸耙延卸劇⒍愘x日重,前番征糧不過半年光景,如今又來一遭,百姓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p> 馬文彪道:“正是如此。因此本府有意與你做一樁生意?!?p> 張大財疑道:“哦?府臺有話不妨直說。”
馬文彪正色道:“青州府既有天災(zāi)又有人禍,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兩廂湊將起來,百姓勢必難以休養(yǎng)生息。所以本府想從你這里拆借三十萬旦糧食,暫充軍餉,幫百姓緩上一緩。青州府地勢平坦,土壤肥沃,利于作物生長,若是用心耕作,府庫節(jié)源開流,不消兩年時間就能將欠糧補足。”
張大財一愣:“難道官倉已無余糧?”
馬文彪苦澀一笑道:“不瞞張會長,青州一府所有太平倉加上去歲朝廷賑濟糧不過三十余萬旦,拋去應(yīng)急必備之?dāng)?shù),所能征繳的也不過二十萬旦。”
張大財將身體靠向椅背,輕捋長髯,眼珠飛快地轉(zhuǎn)動著,馬文彪道:“所借的三十萬旦分三年以現(xiàn)糧償還。如果張會長能仗義相助,也決計不讓你吃虧,青州府愿意再拿出五萬旦以作酬金。”
張大財沉吟良久,才道:“張某生于青州長于青州,如今百姓有難,張某當(dāng)慨然相助,義不容辭。至于那五萬旦酬金不過杯水車薪,于我而言不要也罷?!?p> 馬文彪與陸先生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欣喜,卻聽張大財繼續(xù)道:“聽聞大人年初在董家港治理河道,共清理四百余丈農(nóng)田是嗎?”
馬文彪不解其意,但還是點了點頭,張大財點明道:“如今河道既清,空余出如此大片無主之地實在浪費,我張家有意購下挖筑魚塘做些水產(chǎn)營生。”
彌河發(fā)源于沂山北麓,經(jīng)臨朐、青州、壽光、寒亭,于董家港入海。此地泥沙自上游帶下,隨時間累積,河田膏腴,在此種植的莊稼收成極好,因此引得百姓圍河造田。如此一來河尾已淤成平陸,水道則細(xì)弱管簫,一來洪水便有泛濫之險。
馬文彪按捺著性子聽完,這才知道他的意圖。張家家大業(yè)大,經(jīng)營的生意遍布各行各業(yè),不料想竟在河道上動了心思。按照張大財所說,不過是換了個方式占用河道,于是斷然道:“張會長此言差矣。去歲青州府大水便是因河道淤積而致,官府花了大力氣整治,如何能重蹈覆轍?”
張大財臉色變了變,但仍試圖爭取道:“灘地邊界可與官府協(xié)商劃分,張家承諾絕不逾界,保證河道通暢不致引起水災(zāi)。另外那些農(nóng)戶的損失可由我張家包辦,并且每年拿出十萬兩雪花銀當(dāng)做是對府衙的孝敬。”這幾乎是相當(dāng)于明示了。
馬文彪“騰”地站起來,臉氣得通紅道:“本官疏浚河道,不是為了掙錢,所圖者不過是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少受些罪。張會長所議今后不可再提,打擾了?!闭f罷拂袖而去。
張大財忙起身相攔,追在馬文彪身后道:“此事于雙方都有好處,還望大人冷靜下來放下成見,好好議個章程。”
陸先生攔在他身前:“張會長留步。”
張大財站在堂前看著馬文彪怒氣沖沖的背影閃過照壁,嘴邊浮出一絲冷笑,喚過管家張生發(fā):“去跟商會的糧商都打聲招呼,近期凡是官府的邀請都想辦法推了吧?!?p> 他坐回到官帽椅中,愜意地喝了口茶:“不教你吃點苦頭,你就不知道誰才是咱青州府的爺。”
城南柳子巷程記酒肆的二樓,一雙眼睛透過半掩的窗戶冷冷地注視著對面的動靜。此時夜已深,然而養(yǎng)心居內(nèi)卻依舊燈火通明,此處居高臨下,院內(nèi)情景盡收眼底。劉健和幾位好友正在飲酒作樂,其間有多名舉止輕浮的女子作陪,酒意濃烈放浪形骸,不時傳來歡聲笑語,只是離得遠(yuǎn)了聽不真切。秦志冠從桌子上跳下來,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顧曉陽順著樓梯摸了上來,將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大人,我從后廚踅摸了點能入口的,將就著吃點吧?!?p> 短短幾天,秦志冠的臉型已經(jīng)瘦了下去,但眼神中散發(fā)著一種不正常的亢奮:“沒事,我不餓。”
顧曉陽心里有點難受:“您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這樣身子會熬壞的?!?p> 秦志冠看了看顧曉陽,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眼中的血絲仍清晰可見:“也罷,看看這程記都有什么菜色?”
顧曉陽忙將食盒打開:“都是尋常吃食”,他將飯菜一一取出,碼在桌上:“那日多寶玉行的掌柜曾言,歲寒三友為三塊玉佩,乃是一塊玉石打造,造價不高,但卻即為罕見。劉健見獵心喜,將三塊玉佩全數(shù)買下?!?p> 秦志冠接過顧曉陽遞來的筷子,就著冷掉的飯食狼吞虎咽。顧曉陽接著說道:“我們也不能斷定是否劉健將其余兩塊贈與了他人,說不定是另外兩人……那個,犯的案呢?!?p> 秦志冠眼睛沒有離開過窗外:“最近幾天我著意調(diào)查過劉健,此人外表道貌岸然,實則一肚子的男盜女娼,搶男霸女無惡不作?!?p> 顧曉陽道:“難道沒有苦主上訴嗎?”
秦志冠嘿然道:“此人仗著其父權(quán)勢,豢養(yǎng)地痞無賴充當(dāng)其走狗,對苦主威逼利誘,那些苦主皆為庶民,迫于其淫威都選擇了忍氣吞聲?!彼D了頓,把匯總的消息說與顧曉陽聽了,然后判斷道:“我懷疑他身上甚至背著命案。”
顧曉陽點頭道:“這廝真是膽大妄為?!彼肓讼?,試探著問道:“若是拿實了他的罪證,大人是選擇報官還是……?”
秦志冠盯著窗口出神,沒有理會他,忽然放下筷子:“怎么回事?”
顧曉陽放下筷子緊隨秦志冠湊近窗口,此時養(yǎng)心居內(nèi)已經(jīng)燈火熄滅,黝黑的門前,幾條黑影魚貫而出。兩人疑惑地對望一眼,秦志冠忽然從地上拾起一個包袱,取出夜行衣急急換上,又取過黑紗罩面,只余口鼻在外。
他推開窗戶,向顧曉陽道:“你在此處繼續(xù)盯守,我跟著看看情況。”說完便翻窗而出,自二樓輕輕躍下,甫一觸地,就地一個翻滾卸去下墜沖擊之力。此時黑衣人已經(jīng)消失在街角,他回頭看看樓上,顧曉陽隱藏在陰影中向他點點頭,他伸出兩指向嘴邊做了個扒飯的手勢,轉(zhuǎn)身向著街角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