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全小心翼翼地沿著墻邊貼行,手里拎著一個木桶,木桶中不時發(fā)出嘩啦嘩啦的水聲。這里面的東西有些犯忌諱,為了避人耳目他特意挑在晚間取了來。此時月光暗淡,可視范圍有限,他盡量將身體隱藏在墻影之下,雙眼機警地掃視著街面。忽然聽見前方有腳步聲,他一個矮身躲進了旁邊的門洞中,一隊巡夜兵甲列隊從前方走了過去。此處距府衙還有三個街口,他輕呼了一口氣從門洞中走出來,忽然定住了身型。
巷口靜默地站立一人,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回頭看去,巷尾不知何時已有兩個黑衣人堵住了去路,三人俱是黑衣打扮,黑紗罩面一看就是不懷好意。馬全拿不準對方的意圖,沉聲道:“哥兒幾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怕是認錯人了吧?!?p> 三人不答話,前面那人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個橫切的手勢,背后二人會意,凄慘的月色下但見寒光閃閃,面前三人自腰間抽出短刀,齊齊向馬全包抄過來。馬全又驚又怒,將木桶貼墻放好,靜靜地看著三人逼近,身后一人竄上前劈頭便剁。馬全側(cè)身一讓,刀刃磕在墻上迸濺出點點火花。馬全斜上一步,扭腰抬胯,一個鞭腿抽在那人腰間。那人一時輕敵,不及防備,“哎喲”一聲被踢出五六丈。馬全一擊得手根本不停,舉拳攻向剛才發(fā)令之人的面門,那人還在驚訝中,眼見馬全湊得近了才意識到伸手格擋,哪知馬全這招乃是虛招,拳變掌在其面上一拂而過,左腿發(fā)力又是一記鞭腿正中那人腰眼,他搶出幾步拿住了身型,只是遮面黑紗被馬全扯了下來,月光下仍瞧得清楚,正是劉健。
馬全驚道:“是你?!”隨即便明白了:“馬森叫你來殺我的?”
劉健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同伴,估算著巡夜兵甲的巡查路徑,心里越發(fā)焦急,向身后的同伴道:“速戰(zhàn)速決,別驚動了巡檢司?!?p> 那名同伴將短刀插回腰間刀鞘,扯下面罩露出一張中年人的臉,他將面罩丟在地上向馬全走過來:“腿玩得不錯,咱倆練練?”
馬全的心里同樣焦急,聞言冷笑一聲,率先出招,高抬胯向?qū)Ψ降男乜诿偷胚^來。對方跟身進步避開攻擊,同時右腳發(fā)力一腳向馬全掃來。馬全抬腿招架,寂靜的夜里只聽見“啪”的一聲巨響,兩人各退一步,心下同時生起了忌憚。
劉建站在圈外,心里早已將馬森罵了千遍。此時的他如何不明白被馬森騙了,就馬全的身手看來絕對是個練家子,絕不是個尋常的下人。如今既已露了真容,馬全可就留不得了。他手持短刀,在戰(zhàn)圈外逡巡,伺機而動。不知何時,巷尾的陰影里出現(xiàn)了另外一條黑影,此時只是冷冷地觀察著場景的動向,并沒有出手的意思。
那邊廂馬全二人已在電光火石間交手數(shù)招,雙方都在搶時間,自然也就不再留力。那中年人出身軍伍,出手雖不花哨,卻全都是殺人的招式。馬全漸漸不支,一個不慎,被對方肘擊在臉上,身子趔趄著向劉健的方向跌過來。劉健一個箭步竄起,右手短刀猛然揮出!
眼見刀尖即將觸碰到馬全身體,哪知馬全身體忽然像蛇一樣扭動,險之又險地避過刀鋒,身體撞向劉健懷中,同時自袖中滑出一把開刃匕首。右手連續(xù)揮動,等劉健反應(yīng)過來時,已被刺中十余刀!兩人跌在地上,馬全掙扎欲起,忽然右腹一疼,那中年人手中短刀已刺入肌體,直沒至柄。馬全忍痛回手橫劈,寒光一閃間,刀尖自其脖頸間劃過,中年人仰面栽倒,鮮血自嘴邊、頸間汩汩流出,身體連番抽動。
馬全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他看著劉健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嘲弄地一笑。他忍著腹中劇痛站起身,摸索著找到墻角下的木桶,消失在巷子盡頭。過了半晌,劉健的眼珠子忽然動了動,緩緩張開了。
馬全蹣跚著穿過幾條巷子,小心翼翼地躲避著巡夜兵甲,最終來到一處宅院的后門,輕擊數(shù)聲,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馬全閃身而入。
過不多時,秦志冠悄悄地出現(xiàn)在后門,他繞著圍墻慢慢轉(zhuǎn)到正門口,朱漆大門上方“青州府”的牌匾在夜色中散發(fā)著黝黑的光,他的眼神復(fù)雜地注視著牌匾,在思索。
大同四平坊,田守業(yè)洗了把臉,將脫了毛的手巾擰干,掛在院中的繩上,回身將房門緊閉。閆亮赤裸著上身,左臂上同樣有一顆兇悍的狼頭,腰間白紗層層裹裹,傷口已重新做了包扎。田守業(yè)搬了個小凳坐在他對面:“師傅,按照你的吩咐已經(jīng)將人都散了出去,若是有何風吹草動弟兄們會回報于我,”他觀察著閆亮的臉色,閆亮微闔雙目,面無表情,他繼續(xù)道:“根據(jù)袁老大所說,現(xiàn)在大同府大鎖全城,各路人馬均已出動,甚至動用了錦衣衛(wèi),這陣仗大了?!?p> 閆亮微睜開眼:“你怕了?”
田守業(yè)想了想,先點點頭:“怕自然是怕的,”繼而又搖搖頭,對著閆亮憨憨一笑:“我這條命是師傅給的,怕的是讓您老失望?!?p> 閆亮費力穿上外衣:“有辦法出城嗎?”
田守業(yè)疑惑道:“現(xiàn)在外面盤查甚嚴,稍不留神便會暴露行藏。有什么需要告訴我,徒弟代勞?!?p> 閆亮道:“我有一些事情需要確認,晚了就沒機會了。”他慢慢走到床前,蹲下身子,五指用力將地磚起出,從地洞中掏出一個靛青色布包:“我有大半年沒有考校你的拳腳了,是不是荒廢了?”
田守業(yè)擺了個起手式,雙拳在空中快速虛擊:“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不曾有一日耽擱?!?p> 大同南城門此時戒備森嚴,巡檢司不僅加派了守城兵甲、加強了盤查力度,而且還有身著便服的暗探混在人群之中,等待出城的隊伍更是其重點關(guān)注對象。城門洞里兵士挪開拒馬,向隊伍中招手:“下一個?!?p> 排在頭里的后生右手攙扶著一個佝僂的老者走過來,兵士皺皺眉:“一個一個來?!?p> 后生忙道:“這是小的父親?!?p> 兵士上下打量著兩人,后生將戶貼遞給兵士,兵士接在手里,見內(nèi)頁中有陽高縣簽章:“來大同所為何事?”
后生道:“小的老父近日胸口痛,鄉(xiāng)間郎中看了幾次仍不見好,特來大同求醫(yī)?!彼麖膽阎蟹隼Τ啥垢瘔K的紙包:“這是大夫給我爹開的藥?!?p> 兵士拆開紙包聞了聞,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將紙包塞到后生懷里:“走吧?!?p> 此時日頭西沉,官道上行人匆匆,后生攙扶著老者走出三里地后,云來客棧出現(xiàn)在道邊。兩人慢慢溜到客棧的后墻,確認四下無人,手腳麻利地除去偽裝,露出本來面貌,正是閆亮和田守業(yè)。兩人擦了擦頭上的汗,田守業(yè)從靴底抽出攮子在地上刨了個坑,將偽裝之物打成包裹就地掩埋。閆亮瞇眼辨別著方向,他的身影在昏黃的夕陽中形成了一道朦朧的剪影。
到達凳山的時候,天氣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夏蟲在草叢間發(fā)出響亮的鳴叫。窸窸窣窣間,閆亮和田守業(yè)矮著身子摸了過來,閆亮回憶著當晚自己的行動軌跡,他用手中的攮子在草叢中試探著。身前不遠處田守業(yè)半蹲著身子用攮子撥開草叢認真搜索著,他忍了半天還是沒忍?。骸皫煾?,你是不是不信任韓豐良?”
閆亮站起身,圍繞著身旁的一顆樹繞行,仔細觀察著:“那晚雙方纏斗到此,我以捕獵之法設(shè)置多處陷阱拖滯其有生力量,并在此處引燃了一顆鏈彈,”他用手虛畫了一個圈:“鏈彈的殺傷范圍高達數(shù)丈,引燃之時數(shù)名敵軍中招,乃我親眼所見??扇缃襁@片地上無引爆痕跡,無血跡,甚至連狗頭斬的痕跡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凈?!?p> 他拍了拍粗壯的樹干停下腳步:“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敵軍有意清理了戰(zhàn)場,二是……”
田守業(yè)接上:“第二種可能,韓豐良暗中派人清理的——他在隱瞞真相。”
閆亮點點頭道:“這就是我要逃脫他的控制的原因。若真是韓豐良所為,我受制于人缺乏抵抗的能力,這口黑鍋我背定了。”
田守業(yè)疑道:“他為什么要害你?”
閆亮緩緩搖搖頭:“我這兩天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平素與他在公務(wù)中口角倒是有的,但只是就事論事,并無原則上的爭執(zhí),也無私怨,實在找不出一個害我的理由,”他示意田守業(yè)跟他走向樹林之外,兩人邊走邊說:“現(xiàn)下我最擔心的一種情況,便是韓豐良已被韃靼人收買,設(shè)計陷害于我,那我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田守業(yè)訝道:“這怎么可能?!”
閆亮哼道:“邊軍軍紀松散,每年抓的叛徒數(shù)以百計,韃靼這兩年更是成立了捉手專以擒獲我夜不收成員為業(yè),借此刺探我軍情報。如果韓豐良為了一己私欲出賣我方諜探,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