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片昏黃的云濤在翻滾,大有風(fēng)雨欲來之勢,整個空間都顯得昏昏沉沉,像是陰雨的天氣,不明不暗。
這里可能有一個小村寨大小,駐立著很多我說不出名字的植物。它們長得很好,茂盛,蔥郁。對面的風(fēng)景看不真切,秦雪狐說的海子占去了整個地方的三分之二,位于正中間。湖水在這種光線下顯出一股幽異之感,越靠近湖中心就越發(fā)的黑,不知道有多深,讓人看了莫名地發(fā)怵。
奇怪的是,我在怕的同時,卻生出了一種沒由來的熟悉,像是懷念,淺淺的,消失不盡,我想抓得深一些,卻一碰……就散了,接著便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在心頭放肆,漸漸地越來越濃,越來越深……這時,我很累,很想拋開一切不再理會,把自己深入到這種感覺里,永遠(yuǎn)地沉溺下去。
我小心地挪著身子,走到了淺灘邊。海子是由淺入深地向中間而去,并不是一個突兀的坑淵。
水很清,像是和底下的沙子分離開一般透明。淺灘邊有些小魚游來游去,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我的靠近,直到我伸出手去抓它們的時候,這些小精靈才身形靈活地一閃,從我指縫中逃了出去,蕩開的一圈波紋緩緩延展向湖中心,然后歸于平靜。
身后傳來腳步聲,我小心地坐了下來。
“喂,秦雪狐,我們不要回去了成不?這風(fēng)景挺好,咱擱這兒過日子吧?!?p> 來人跟我并肩坐了下來,伸長了雙腿,說:
“行,你要樂意,等事情完了,我找人來這兒修幢別墅?!?p> “嘖嘖,還別墅,這調(diào)調(diào)跟個俗里巴幾的資本家似的?!?p> “你要草房也行,這個我倒可以親手給你搭?!?p> “哈哈呃哎喲,嘶……”這一笑沒留神兒,把我疼得,嗨!
我大吸了幾口氣,緩了緩,終于舒坦一些。
“這下面就是我們的目的地?!鼻匮┖噶酥负W?。
“你要下水?”
“嗯。”她轉(zhuǎn)地頭,淺淺地笑著,“知道這下面是什么嗎?”
“黑城?”我試探性地回答,之前劉無面提過。
“比起黑城這個從傳說里來的名字,鏡城才是它的真名,鏡子的鏡?!?p> “什么個緣由?”
“呵呵,說了你也不明白?!?p> “那你就給我解釋唄?!?p> “嗯……怎么形容呢?”秦雪狐摩挲著下巴,看向海子中間,“就好像你照鏡子的時候會看到另外一個自己,但那并不僅僅是一個虛幻的影子,而是真實存在的另外一個你?!?p> 我臉一下冷了,國罵差點兒脫口而出!我最恨這種舉例子不用別的人稱,偏偏用代入感最強的第二人稱!
“然后呢?”
秦雪狐露出一個偷吃成功的狡笑,說:
“內(nèi)蒙古的旅游景區(qū)上所說的那個黑城,曾被科茲洛夫大量洗劫過,現(xiàn)在只剩下一些殘跡,基本沒什么價值可言。多少人扼腕嘆息,捶胸頓足,卻不知道,真正的寶藏,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這片充滿魅力的土地?!?p> 我心里一喜,也沒細(xì)究她這話是真是假,問:
“你的意思是說,科茲洛夫雖然拿走了那么多的東西,但是他并沒有拿完,還有很大一部分沒有被他發(fā)現(xiàn),對不對?”
“不對?!鼻匮┖鼡u了搖頭,“這個黑城,已經(jīng)確確實實被抽干凈了,他就是再挖,也不一定能挖出什么來。我說的真正的寶藏,指的是另一個黑城,也就是鏡城?!?p> “你給我說直白點兒!”
“我剛才不是給你提過嗎,影子是可以真實存在的,鏡城也有它自己的影子?!?p> 腦袋突然一激靈,亮光一閃,我似乎猜到了她將要說的話。她看著我笑了笑,繼續(xù)道:
“就是你想的那樣兒,這座展現(xiàn)在世界面前的黑城,它僅僅是真正的黑城的、也就是鏡城的影子罷了?!?p> “那你說的鏡城……”
鬼使神差地,我把頭轉(zhuǎn)向了面海子的一邊,湖中間那詭譎而泛著冷光的湖水似乎給了我答案。
“是的,就在水下?!?p> 我稍微一愣,還沒震驚完,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兒。
“那這里是什么地方?離黑城有多遠(yuǎn)?我們要潛到水里一直游過去嗎?”
“呵呵,這里離黑城很遠(yuǎn),就算是開車也得花兩三天的時間,但是……如果從黑城戰(zhàn)毀的那時候算起,幾百年的時間,鏡城也該走到這里了?!?p> “你是說鏡城會移動?!”
“嗯,雖然緩慢,但它確實是一刻不歇地在前進(jìn)著,借由地下的暗涌,潛藏挪移了很久很久?!?p> “你可別跟我說這幾萬平方公里的沙下面全是水來著?”
“誰知道呢?!?p> 秦雪狐笑了笑站了起來,明明是一臉你說對了的表情,卻又不肯直接給我個痛快。
“走吧,該去吃東西了?!?p> 她讓開身子,遠(yuǎn)處的沈秀荷果然在朝我們這邊揮手。在秦雪狐的摻扶下站了起來,微微扯動了傷口,我又疼得直喘氣。
海子里的魚很是鮮美,老遠(yuǎn)就嗅到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飄香,吃到嘴里的時候更是甜軟柔綿,灑上秦雪狐他們的配料,真是色香味俱全。
我一下子吃了很多,到最后撐得四腳朝天躺地上就不想動了。
劉哥拿了點兒東西到胖子的帳篷里,呆了好一會兒才出來和我們一起吃,秦雪狐和鬼影當(dāng)沒看見。
待吃飽喝足后,簡單收拾了一番,秦雪狐把所有人叫到了一起,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這一趟是在水里活動,行腳很受限制,也很麻煩,我一個人下去就行,你們在這里等我就好?!?p> 鬼影和她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我,緩緩地點了頭。
秦雪狐又朝向沈秀荷,嚴(yán)肅地說:
“我既然答應(yīng)了呂教授,就會盡力拍一些東西上來,這點你放心?!?p> “我相信你?!鄙蛐愫蓪λ龍远ǖ攸c了點頭。
之后,秦雪狐跟我們交代了一些瑣碎的事情,又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會兒天,等時間差不多的時候,她就起身到帳篷里去做準(zhǔn)備。
不一會兒,秦雪狐就穿好了一身潛水服,身后掛著一個比滅火器大一些的瓶子。她那大大的登山包也換成了一個小包,裝在防水袋里系在了腰上。
秦雪狐沖我們打了個招呼,走到了海子里,越來越遠(yuǎn),在接近中央部分的時候,她一頭扎了進(jìn)去,湖面掀起了一陣小浪,不一會兒就又恢復(fù)了平靜,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
我看著她消失的地方,心里有種怪怪的感覺……
沈秀荷把我扶到帳篷里放妥后就去睡覺了,四周安靜下來,我怎么也沒有睡意,掙扎著又挪到了海子邊上,愣愣地看著遠(yuǎn)處,有些恍惚,發(fā)了一會兒呆,脖子的地方有些酸,索性躺了下去,看著天上那片灰黃的云在胡亂翻騰。
不知道躺了多久,中間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然后又迷迷糊糊醒了過來,這里沒有什么明顯的參照物來告訴我時間的流逝,手機在摔來摔去的行程中嗝兒屁了。
這會兒才突然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在冷沙下面的這個空間里,居然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始終都是昏昏黃黃的色調(diào),有點仿古,有點懷舊,怎么也明亮不起來,怎么也黑暗不下去,半調(diào)子地存在著。
溫度很適中,像是哪個生物學(xué)家特意調(diào)制出來的環(huán)境,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總是這樣沒有絲毫起伏的恒溫。
一切的一切,讓人幾乎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忘卻了所有的變遷,就連自己的心也平靜得像是沒了跳動一樣。
如果不是還記得此行的目的以及手上和左腹傳來的疼痛,我大概會迷失在這安寧的氣氛中吧。
一顆石頭從我上方劃過一道拋物線被扔到了海子里,接連打出了三個水漂兒,我緩慢地扭頭向后看,是鬼影,她也同樣地看著我,口罩雖然摘了,卻仍是一臉讀不出表情的漠然。
過了一會,她坐到了我身邊,平淡地開口:
“那只壓縮空氣瓶,在沒有大動作的情況下,秦最多能用一個半小時?!?p> 我一震,隱約猜到了什么,下意識地捏了捏拳頭。
“現(xiàn)在多長時間了?!?p> “兩個小時左右。”
我沒敢再說一句話,我不敢再說,我知道她的意思!我知道的……
鬼影把手搭到我的肩膀上,我未及防地抖了一下。
“秦在下去之前交代我,要是四個小時以后她還沒回來,讓我?guī)腥俗?,不?zhǔn)去找她?!?p> “不……我不走,我不會走的,我才不會走,不對!她沒事,她肯定沒事……”
“蝎子!”
鬼影嚴(yán)厲地喊了一聲,中斷了我不知怎么就有些失控的歇斯底里,左腹部因為剛才的一激動,猛地疼了起來!
“放心,我不會帶你走?!?p> 我大喘著粗氣看她,依然讀不出她的表情,冷汗一陣又一陣。鬼影拿出一顆白色的小藥丸給我,我急忙吞了下去。
還沒來得及說謝謝,腦袋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我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這藥……并不是她平時給我吃的那種!
鬼影把我扶躺在軟軟的沙上,輕輕地說:
“我去找她?!?p> 說完,她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帳篷,我想大聲喊出來!讓她不要去!卻全是徒勞,一點力氣也沒有,眼淚都急出來,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慢慢變成模糊的一團(tuán),最后什么也看不見了。
世界瞬間安靜。
……
大約過了很久,我聽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是秦雪狐和鬼影。
“你不會死的,至少不會那么快死?!?p> ……
“我把你帶來這里,你是不是很恨我?”
……
“至少我絕不會讓他們死在我前面?!?p> ……
“我去找她?!?p> ……
她們不停地在說著,重復(fù)著,聲音經(jīng)過扭曲變形,失去了原本的音色,我一會兒聽得清,一會兒聽不清。
像是一個被毀壞得面目全非的次元,我不停地飄浮游戈在里面,周圍吵得我心煩,好像忘記了什么必須要去做的重要的事情。
結(jié)束這一切夢魘的是一個女人,一個陌生的女人,穿著一身潔白的像是少數(shù)民族的服裝,無比清晰地站在我面前,溫婉地笑著。
女人明明是正對著我,可她的眼神卻像是透過我,在看我身后的人一樣,我咽了口口水,慢慢地轉(zhuǎn)過頭。
身后一片漆黑,什么都沒有。
我又把頭扭了回來,渾身驀地一僵!只見她的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張牙舞爪的,像是怪獸的大口,即將把她吞噬!而女人像是沒有察覺到一樣,臉上的微笑突然放大,露出了牙齒!我看見她的嘴巴張合,吐出了幾個字:
“白日太?!?p> 女人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進(jìn)了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