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感覺也許真是好的。
盡管房間里充斥著一股濃濃的霉味,盡管床頭到處都是那種爬來爬去的黑色小蟲子,還有那肥肥的蟑螂躲在被窩不肯出來……
小妹都睡得很香甜……
最好的房間都給了小妹了,她能睡得不香甜嗎?
但陳讓卻沒有立刻回去睡覺,作為家里的長子,他覺得有些事情應該還要做一些,將娘的骨灰壇從馬車上拿出來,安放在神龕上。
家里有個破舊的衣柜,里面有幾套男式的長衫,擺放得非常整齊,盡管衣服有些發(fā)霉,但折疊時的棱角仍舊分明,處處體現(xiàn)出娘的用心。
這應該是爹的衣服了吧?
關于前世的記憶他到現(xiàn)在都有些模糊,不敢確定娘臨終前說的是哪一套,遂將小妹從睡夢中拉起來,小妹揉揉眼睛,指指旁邊……
旁邊是頂范陽帽,普通的士兵就喜歡戴這種帽子,看來父親在軍隊中的職務并不高,到死都沒有混上一頂像樣的帽子。
陳讓有些唏噓,帽子下面壓著的就是衣衫之類的物事,母親的心思果然細膩,陳讓隔著陰陽都能感受到母親心中的刺痛……
陳讓想了想,便將衣帽拿出來,放在神龕的正中間,母親的骨灰則放在旁邊,等太陽出來的時候,再拿出去曬曬。
娘的骨灰還有爹的衣冠都要進祖墳的,這事須得老太爺親自主持才行。
擺放好這些,插上三柱香、燒了一點紙,又和小妹恭恭敬敬地磕完三個響頭,這才讓小妹回去繼續(xù)睡覺。
釣魚山的夜是寧靜的,而陳讓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便一個人來到釣魚臺下,通過木樁子爬上釣魚臺,就靜靜地坐在那兒,聽著江水拍打著江岸的聲音……
直到第二天早晨,安平爬上來叫他下去吃早餐……
回到家里,先是給母親還有父親的衣冠敬了三柱香,這才來到那個用幾根木頭支撐起來的桌子……
早餐很簡單,就是一碗稀粥和幾根煮得發(fā)黃的青菜,早餐是小妹煮的,每人一碗飯,多的也沒有,這是小妹在原州城養(yǎng)成的習慣。
安平的年紀雖然跟陳讓差不多,但他的飯量卻比陳讓要大很多,一碗稀飯根本就吃不飽……
“想吃嘛?自己煮……”
安平看著那細細的白米……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吃過早飯后,陳讓要去合州城,小妹不愿意跟著,家里有七十兩的黃金埋在墻角,用咸菜壇子壓著的,她怕家里的螞蟻會把黃金搬走。
在原州城的時候,哥就說過,在青青草原,螞蟻最喜歡搬大象家的東西,還一巴掌把大象打飛了……
昨天晚上,家里的螞蟻實在是太多了……
安平原想跟著的,陳讓沒同意,小妹的年紀還小,留她一個人在家里,他不放心。
再說,釣魚山就他們這一戶人家,如果沒人在家里守著,就更沒人氣了。
合州城離釣魚山不遠,十里的路程,沒有馬車,走路的話剛好半個時辰,來到合州城的時候,城門已經(jīng)開了,到處都是商販。
路過城南大街的時候,那個姓梁的小子正在茶樓里喝著茶,那匹大白馬就拴在茶樓前的柱子上。
柱子上還拴著其他的兩匹馬,就大白馬看著高大威猛些,也許是有了做大哥的感覺,大白馬在見著陳讓的時候,叫是叫了,但頭是昂著的。
另外兩匹馬的頭是耷拉著的,一點精神都沒有,這讓大白馬很生氣,大哥的大哥來了,都不懂得打個招呼,這不是沒把大哥放在眼里嗎?
于是揚起它的蹄子,對著另外兩匹瘦馬踢了兩腳,發(fā)出嗷嗷的叫聲,陳讓只是對著大白馬笑笑,沒有停留。
是的,他今天來合州城原本就只是找工作的,又不是來看大白馬的,跟原州城一樣,合州城的工作一樣不好找。
或許這個年代的工作原本變不好找。
鋪子作坊酒家客棧他都問過了,工錢最高的也沒有超過三貫,比普通士兵要高出那么一點點,陳讓算過,就算一個月工資三貫,他也要干六十年。
六十年后,他已經(jīng)七十三歲了……
當鋪的工資好像要高一些,這年頭搞金融的都是暴利行業(yè),只是當他報出釣魚山的時候,卻被店鋪的老板一腳踹出來了……
“你要能在合州城找到事做,我跟你姓……”
不知什么時候,那個姓梁的青年牽著大白馬站在他的面前,嘴角露出一絲挑釁的笑意
狂,真的很狂!
當然,以梁家在合州城的勢力,也的確有他狂的資本。
陳讓沒有跟他斗氣,只是覺得奇怪,這古人真是閑得蛋疼,堂堂一個梁家大少竟然無聊到大清早的跑到自己面前找存在感。
你以為老子在這里找工就是真的在找工?老子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側面的了解一下這在宋的工資到底能到哪個地步。
老子只想看看,老太爺帶著全族人去華鎣山挖煤,到底是腦子銹逗了,還是英明算計,答案是腦子銹逗了,帶著那么大的一家子過去,除掉開銷用度根本就存不下錢。
這年頭,如果勤勞加兩膀子力氣就能發(fā)家致富,那兩匹馬見著我都得叫大哥,然而現(xiàn)實卻是,我連人家的腳尖都看不到。
排隊添人家腳指頭的人實在太多,陳讓只能去欣賞八千里外的云和月。
梁家大少名叫梁蟠,見陳讓不吭聲,又補充一句道:“別想著自己做生意,放眼整個合州城,沒人敢買你的一針一線!”
“是嗎?”陳讓云淡風輕。
“是的!”梁蟠很肯定。
陳讓看著梁蟠,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會反悔吧?除非你發(fā)誓……”
“我發(fā)誓,如果你今天能掙到三貫錢,就讓我跌到糞坑里撐死……”梁蟠狠狠地道,“你也發(fā)誓……如果你掙不到三貫錢,你也跌到糞坑里……
“淹死……”
“撐死……”
“淹死……”
“好……淹死就淹死……”
反正都是死,梁蟠那腦子,一時也沒想明白,為何這家伙對淹死那么執(zhí)拗……
真像地主家的傻兒子,陳讓嘿嘿一笑,“那你在茶樓里等著……我去去就回來……”
剛走沒幾步,便見梁蟠牽著白馬正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后。
這家伙,果然是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