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歡快幸福的一群人呢」
離開禮堂,李竹賢漫步在首爾大學(xué)的校園路上,感受著夏日陽光烤在臉上的熾熱感,掃視著身邊歡呼雀躍,享受天倫之樂的畢業(yè)生與家人,他的心中不禁有些羨慕。
即便是大學(xué)畢業(yè)這么重要的日子,李竹賢的父母仍是一個人也沒過來,他還是一個人忙著自己的生活……
如往常一樣。
李竹賢扶正自己的方型藍(lán)色學(xué)士帽,垂著頭,將兩枚墨鏡碎片裝進(jìn)左胸前的內(nèi)兜,用力拍實,確認(rèn)不會掉落后,便目不斜視,大跨步的快速逃離。
這樣的地方,他可待不下去。
此時此刻,李竹賢再一次高舉起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旗幟,身上依然散發(fā)著那腐朽、頹廢、破敗的咸魚味。
其實,這股獨特幽暗的咸魚味并不是他與生俱來的。兒時,李竹賢也是一個聰敏善良,細(xì)心聰穎的小男孩,但十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他人生的軌跡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2004年2月20日:
華國,
京城,
二環(huán)內(nèi)的一處四合院。
一位慈眉善目,年近古稀的老爺爺正穿著破舊的綠色軍大衣,坐在正房中間,黃花梨的木桌旁,一邊烤著火爐,一邊抽著煙袋鍋。
煙袋鍋約莫比小臂長一點,但表面黑黢黢的,早已識別不出是什么木頭。
老頭子的面孔干癟多皺,土黃色的長馬臉,頭頂光禿禿的,灰白堅硬的胡須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下巴上,暗紅色的嘴唇早已干裂,鼻子上密密麻麻點上了米粒大的老年斑。
不過,老頭子全身上下最明顯的是他那瘦脫相的臉頰,以及加一起也擠不出二兩肉的麻桿身子。
整個人瘦的過分,說是瘦骨嶙峋感覺都差了些味道。
“爺爺!爺爺!我回來啦!”
伴隨著一陣稚嫩又歡快的喊叫聲,年僅十歲的李竹賢推開紅木大門,跳過門檻,繞過院子中間的水池,從院子外直奔正房。
那時的他臉蛋肉乎乎的,一雙大眼睛水潤而又明亮,雖然現(xiàn)在還只是個小屁孩,但一對細(xì)又長眼睫毛呼扇呼扇的,更顯著他的聰明伶俐,靈動且與眾不同。
李竹賢穿著一身大紅色的棉衣棉褲,剛放學(xué)的他此時胸前還系著鮮艷的紅領(lǐng)巾,由于華國北方的冬天格外寒冷,小竹賢右邊鼻孔下還冒著大鼻涕泡,也許是覺著十分不舒服,他微微仰頭,輕哼兩下便將鼻涕泡縮了回去。
今天星期五,很特殊的日子。
除卻是他的生日,明天會放假外。最重要的是媽媽今天晚上也會回來,再算上爸爸與爺爺奶奶,一家六口共同給小竹賢慶賀十歲生日,這怎么能讓小竹賢不激動呢?
甚至可以說,最近這半年,是小竹賢人生中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
因為這幾個月,爸爸媽媽不會一起離開小竹賢和爺爺奶奶,永遠(yuǎn)會留下一個陪著他們,這讓他感到十分幸福。因為在往年的人生中,小竹賢只有在大年三十的年夜飯上才能肯定見到爸爸媽媽。
平時生日都很難見到。
“誒呦喂!我的寶貝孫子終于放學(xué)啦~快來讓爺爺抱抱~~”一進(jìn)門,抽著旱煙的李爺爺一把拋下老煙袋鍋,雙臂大開,迎著他的大胖孫子便沖了出去。
砰!
夕陽下,瘦高的爺爺與胖墩般的乖孫結(jié)結(jié)實實,緊緊抱在一起。
“我滴大孫子喲~”瘦到縮腮的爺爺彎下腰,死死抱住小竹賢,大笑捏著他那肉乎乎的臉蛋,而后一把親了上去。
“嗯哼!爺爺!”被抱在懷中的小竹賢皺起眉頭,狠狠擦了擦臉蛋上的口水,挺起小肉鼻嗅了嗅,而后惡狠狠注視著他,嘟起小嘴憤憤道:“臭爺爺!你肯定又偷偷抽旱煙了!”
“這都被你發(fā)現(xiàn)了?”沒想到,厚臉皮的爺爺聽到小竹賢這番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更加放肆的仰天大笑感慨道:
“哎呀!真不愧是我李德厚的孫子,就是聰明!”
無論何時,爺爺在看到孫子小竹賢的時候,都是美的眼笑。
見爺爺如此厚顏無恥的給自己臉上貼金,小竹賢不樂意了,忿忿戳著他那蒼老且如樹皮般干枯的臉皮,厲聲道:“爺爺?shù)哪樒ふ婧?!?p> “哈哈哈!臉皮厚就對啦!”
爺爺李德厚仍然在放聲大笑著,聲音之洪亮,諾大的院子都快鎖不住。
“喂喂喂!老頭子!你瞅瞅你,抱那么緊干什么?小賢的鼻涕還沒擦呢!衣服臟了怎么辦?”就在爺孫倆嘰嘰喳喳的時候,小竹賢的奶奶扶著門框邁過門檻,手里拎著他的奧特曼書包,對抱著小竹賢的爺爺厲聲訓(xùn)斥著。
原本,奶奶的任務(wù)是去學(xué)校門口接小竹賢放學(xué),可好不容易等小竹賢從大門口出來,奶奶剛接過書包,話還沒說上兩句,他便一溜煙跑了回來,奶奶都這歲數(shù)了,老胳膊老腿的,哪能追上生龍活虎的小竹賢?
所以,等小竹賢到了家和爺爺耍鬧了一會兒,奶奶才喘著大氣,急急忙忙趕了回來。
后來據(jù)媽媽說,爺爺李德厚與奶奶王翠蘭是老來得子,即便爸爸和媽媽結(jié)婚生子的非常早,可在小竹賢剛出生的時候,他們二老已經(jīng)年進(jìn)六十了。
今年,爺爺李德厚六十八,奶奶王翠蘭六十六,二老即將攜手邁入古稀。
“咳呀~老伴兒!在乎那么多干什么?不就一件衣服嘛!臟了的話,洗就是了!”聽到奶奶的呵斥,爺爺雖然仍在厚著臉皮嘴硬,但較與小竹賢,語氣和態(tài)度明顯軟化了許多。
只說是:世間萬物,一物降一物。
“說得比唱的好聽!合著這衣服又不是你洗!”奶奶王翠蘭白了自家老伴兒一眼,而后目光瞥向黃花梨木桌上,看到那冒著絲絲白煙的煙袋鍋子,瞬間瞪大了雙眼,就如同爆發(fā)的火山一樣,向著爺爺怒斥道:“喂!你這個老不死的!居然又偷偷抽旱煙?你嫌死的不夠快是嗎?”
話音剛落,奶奶便三兩步跑到了大堂,一把抓起煙袋鍋,就在她想一把折斷這副木頭桿子的時候,爺爺探出他那關(guān)節(jié)比指肚還粗的粗糙大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攔下了奶奶。
“當(dāng)著孫子面兒,說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知道嗎?”
爺爺直視著怒火中燒的奶奶,語氣中充斥著不耐煩,而后他一把放下右手,對著奶奶吩咐道:“去!帶著小賢去洗洗臉,一會兒等熙貞到家了咱就走,兒子定好了酒席,就差咱們過去了?!?p> “老頭子……”
聽到爺爺如此一番話,奶奶的眼角逐漸濕潤,而后無奈長嘆一口氣,聽從了爺爺?shù)脑?,將手中的老煙袋鍋放到了木桌上?p> 與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這么些年,小竹賢還是第一次看到奶奶被爺爺訓(xùn)斥。
以前可從沒這樣。
不過,也就在爺爺奶奶因爭執(zhí)而無暇顧及他的時候,小竹賢一把掙開爺爺?shù)膽驯В~著輕盈的步伐逃離了正房,直奔東廂房而去。
噔!噔!噔!噔!
“以后當(dāng)著孫子的面,千萬別說這些不該說的知道嗎?”
“知道啦,老頭子……”
不一會兒,小竹賢便戴著一副老式的破皮金絲墨鏡從門口跑了回來,這副老墨鏡一只是爺爺?shù)男膼壑?,無論小竹賢怎么哀求,爺爺都不肯讓步。
“要星星,要月亮我都可以給你,唯有這副墨鏡不行?!?p> 這是當(dāng)初小竹賢給爺爺哀求到跪下時,爺爺李德厚大笑捏著他的鼻子說出的話。
不過凡事皆有例外,不知道為什么,自從半年前,爺爺便開始放松了禁制,開始允許小竹賢戴這副墨鏡。
當(dāng)然了,前提是不能出大院。
“你這孫子…”見小竹賢又去偷偷摸摸的戴上墨鏡,爺爺指著他的鼻子,無奈的搖頭輕笑著。
即便是李竹賢成年后,這副墨鏡都能占他半張臉,更別說十歲的小竹賢了,此時此刻,這副碩大無比的墨鏡足足蓋住了臉部的三分之二,再搭配上他那站在門口,挺起胸膛,如同光之巨人奧特曼般的站姿,看上去真是滑稽至極。
“又去偷爺爺東西了?”
“什么叫偷啊~”小竹賢蹦蹦跳跳的再次跑到爺爺身邊,一把環(huán)抱住他的老腿,膩膩撒嬌道:“你是我最親最愛的爺爺不是嗎?一副墨鏡而已,哪有你可愛的大寶貝孫子重要呀~”
“去!一邊兒玩去!”見小竹賢又試圖巧取豪奪他這副墨鏡,爺爺一邊扯著身上這塊牛皮糖,一邊笑罵道:“你這孫子可是真孫子!”
“嘻嘻嘻,我當(dāng)然是爺爺?shù)暮脤O子啦~”小竹賢仍然抱著爺爺?shù)拇笸雀?,無論爺爺怎么掙扎,他都不肯撒手。
十歲的時候,李竹賢可和現(xiàn)在不一樣,是沒有什么尊嚴(yán)以及羞恥心的,若是十歲的他去和名井南相親,估計頭盤前的烤面包還沒呈上來,他就已經(jīng)把名井南給送走了。
甚至是毫無壓力,一路碾壓過去那種。
“行了行了,小賢啊,快去把紅領(lǐng)巾摘了,換身衣服,你媽馬上就回來,你爸已經(jīng)訂好了位置,咱們要趕緊去吹蠟燭,吃蛋糕啦!”
眼見這對兒活寶爺孫倆要耍個沒完,奶奶趕忙上前一步,拆散了二人。
“好吧~奶奶?!毙≈褓t點點頭回應(yīng)著。
他雖然敢和爺爺撒潑耍滑,但在奶奶面前,小竹賢還是不敢造次的。
轉(zhuǎn)過身,小竹賢便蹦蹦跳跳沖了出去,就在他前腳剛推開房門的時候,媽媽韓熙貞恰好從大門處走了進(jìn)來。
俗話說:兒子的長相隨媽,大學(xué)期間的李竹賢能成為校草,自然是繼承了媽媽的優(yōu)良外表。
據(jù)媽媽說,她在嫁給爸爸前,追她的人能從加拿大排到越南。
小竹賢當(dāng)時看了地圖,百思不得其解這隊伍是怎么排過去的。
“媽媽!”看到韓熙貞,小竹賢眼睛一亮,作勢就要撲上去,但媽媽卻狡黠一笑,彎下腰,一只手摁住他的腦門,便將其停了下來。
“先去把鼻涕擦了?!?p> “嗚嗚嗚嗚~媽媽嫌棄我~媽媽不愛我了~媽媽不愛小賢了~小賢好多余呀!好多余!”見媽媽不想和自己抱抱,李竹賢也懶得糾纏,留下這樣一番惡心親娘的話語便逃了出去。
“這熊孩子,也不知道是和誰學(xué)的?!蓖≈褓t那遠(yuǎn)去的身影,母親頓感好笑的同時,也不禁嘆氣搖著頭。
「小竹賢才十歲言語就這么花花,將來長大了,不知道會招惹多少女孩子」
“爸,媽,我回來了?!?p> “噢!是熙貞回來了啊,快坐快坐,這次的檢查結(jié)果怎么樣?”媽媽一進(jìn)屋,奶奶便激動著迎了上去。
“這個……”
相較于女人,男孩子換衣服的速度就是快,不一會兒,小竹賢便換好衣服從屋子里走了出來,此時的他上身穿著白色羽絨服,羽絨服正面印著亞古獸,后背印著戰(zhàn)斗暴龍獸,在孩時的李竹賢眼中,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比戰(zhàn)斗暴龍獸還要帥氣拉風(fēng)了。
或許迪迦能和他五五開。
“爺爺!奶奶!媽媽!”
剛走出屋子的小竹賢仍然戴著爺爺特許他戴的墨鏡,向著正房方向雙手做喇叭狀,放聲大喊著,不一會兒,三人便從正房內(nèi)走了出來。
媽媽的眼角微微濕潤,奶奶則是一臉陰霾,唯有瘦削的爺爺生龍活虎的走了出來。
“咳呀!我滴寶貝兒乖孫。”
見李竹賢換好衣服,爺爺一把抱住了他,可能是由于十歲的小竹賢太肉乎了,如今的爺爺已經(jīng)抱不動他。只能無奈放開小竹賢,輕輕揉了揉他的腦門,左瞅瞅,右看看,不斷感慨著:
“真不愧是我的孫子,和我小時候一樣帥氣!”
“略~~爺爺真不要臉!”
見爺爺還在為自己臉上貼金,小竹賢朝向爺爺吐著舌頭,舉起雙手,扒著臉皮做了個鬼臉。媽媽見狀,立刻一巴掌扇下了他放在臉上的雙手,滿懷怒氣憤憤道:“你怎么和你爺爺說話呢?”
見母親毫無征兆的突然發(fā)火,年幼無知的小竹賢看著自己因被扇而紅起來的手背,他咬著嘴唇,摳著手指,抬頭仰望著母親那兇神惡煞的表情,頓感無助,眼眶漸漸紅潤……
最終,放聲大哭了出來。
“嗚嗚嗚啊啊啊??!媽媽打我!”
“熙貞?。∧憧茨阕隽耸裁?!教育孩子怎么能動手呢?”
見小竹賢號啕大哭,爺爺李德厚是第一個不愿意的。自己的孫子自己疼,他視小竹賢猶稀世珍寶,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嘴里怕化了。
怎么舍得看寶貝孫子哭出來?
“爸…”
聽到爺爺這樣一番話,媽媽韓熙貞一時語塞,再也說不出話來。
“小賢你也是!多大的事啊?男子漢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tǒng)?不許哭!”
聽到爺爺憤怒的呵斥,小竹賢漸漸停止了哭泣。
李竹賢很聽爺爺話的。
見狀,爺爺蹲下身子,用軍大衣的袖子擦干凈小竹賢的臉蛋,而后抓起他的小手,向著身后的媽媽與奶奶憤憤道:“走!小賢,我們走!我們不管這狠心的媽媽和奶奶了。”
說完,爺爺便直起身,拉著李竹賢那肉乎乎的小手……
大手牽小手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