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厥紫騺硎捝帲瑲w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
“轟!”
犬戎健碩的身軀轟然倒地,只是這一次,它再也沒能像之前那樣重新站起來。
白秋然勒住它脖子的雙手這才緩緩松開。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神情釋然而又狼狽。先前的那身氣勢早已不見了蹤影,一雙慘白的眸子也恢復(fù)了原有的澄明。
他微微側(cè)過頭,看向一旁同樣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小九,露出一抹會心的笑。
視線交錯之間,小九的神情為之一滯。
“哥哥!”
委屈,害怕,喜悅······等等等等復(fù)雜的情緒一股腦地涌進了這個天真女孩兒的心頭,頃刻間化為滾落的淚珠,化作帶著哭腔的吶喊。
邁開腳丫沖進少年的懷抱,那一刻,小九第一次感受到了活著的美好。
白秋然輕笑著抬手,正欲摸摸女孩兒雜亂的頭發(fā),但看了眼上面沾滿的血水,剛剛打算落下的手于是又停在了半空。
似乎察覺到了白秋然心中所想,懷中的女孩兒伸出小手抓住了白秋然停在半空的大手,使勁兒按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嘿嘿。”
她呲著牙沖白秋然傻傻一笑,卻因丟了幾顆而顯得格外滑稽。
白秋然的眼角有些發(fā)酸,按住女孩兒頭頂?shù)氖钟昧θ嗔巳唷?p> “走吧,哥哥帶著你,我們一起出去?!?p> “嗯!”
······
基因工程,天斷山,地下實驗基地,第四層。
主控室內(nèi)的電子屏幕上閃爍著雪白的電弧,顯然已經(jīng)陷入了故障。而那些本應(yīng)及時發(fā)現(xiàn)并修復(fù)異常的員工們此刻卻是趴在操作臺前一動不動。
瑩白的閃光照亮角落的陰影,在一群早已沒了氣息的員工身后,一名手握針管的女性緩緩拉下了戴在臉上的口罩。
赫然是那曾與白秋然有過一面之緣的,小九的母親。
這位看似儒弱的女性,眸光中仍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倔強與冷酷,但更多的,則是一種即將了卻心事的決絕。
扔下手中沾滿血珠的針管,女人拿起一旁擺放在操作臺上的對講機,按下按鍵,開口:“這里是主控制室,我們遭遇了不明武裝力量的襲擊,請求支援!”
她說的聲情并茂,幾乎無可挑剔??删驮谒砷_按鍵的瞬間,她臉上的表情又剎那間轉(zhuǎn)變了回去,干凈到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般。
同一時間,防衛(wèi)科。
原本正端坐在辦公桌前無所事事的高憲突然收到了一則來自主控制室發(fā)來的求救信號,并且是通過主控室的獨立頻道發(fā)送過來的信號。
按理來說,昨日剛剛送走前來視察的高層,此時的基地應(yīng)該在緊鑼密鼓的籌備著撤離事宜,出現(xiàn)近衛(wèi)科無法解決的惡性事件的概率基本為零。
高憲從這則突如其來的求救信號中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伸手敲了敲桌面,高憲利索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同時伸手拿起了那把立在墻角處,造型復(fù)古的馬槊。
“嗯?這是要去干什么?”
圭塋推門走進,正巧撞見了這一幕,于是開口問。
高憲呼出了一口氣,回道:“上面出了一些狀況,求救信號發(fā)到了防衛(wèi)科的獨立頻道上,以防萬一,我得去看看?!?p> 圭塋聽后立刻掏出了別在腰間的手槍,檢查載彈與保險后保險又放了回去。
“我跟你一塊兒,正好也能有個照應(yīng)?!?p> “好?!备邞楛c了點頭,兩人于是一同前往了位于本層的安全通道,刷卡核驗身份后迅速向著上方推進。
······
一路暢通無阻,甚至可以說是十分順利??稍绞沁@樣,高憲心中不安感便越是強烈。
伸手推開四層安全通道的大門,迎面感受到的卻是一種駭人的安靜。
圭塋氣喘吁吁的從后面跟上,一邊緩和著呼吸,一邊打量起四周的環(huán)境。
詭異,太詭異了。
作為一座超規(guī)模的地下實驗基地,“天斷山”至少可以容納6000名以上的在職員工??v使樓層冗多,面積略大,但也絕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像在這般死寂的現(xiàn)象。
高憲的心頭微微有些發(fā)涼。
他掏出懷中的對講機,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對接高層的專線。
“有回復(fù)嗎?”圭塋問。
高憲略略等了一會兒,搖頭?!皼]有回復(fù)?!?p> “嘶,那就更怪了,這里的人都到哪去了?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不知道,先去主控室看看。”
不管怎樣,求救信號都是從主控室發(fā)來的,要想確定這一層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必須去一趟那里。
“需要呼叫增援嗎?”圭塋問。
高憲搖了搖頭,邁步走到前面。
“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如果真的有情況,我掩護你。”
“曉得?!?p> 兩人默契對視了一眼,背貼墻面向著寂靜的走廊深處走去。
幾十米的距離很快走完,看著距離越來越近的主控室,高憲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馬槊,而圭塋則是無聲打開了手槍的保險。
小心翼翼的轉(zhuǎn)過最后一個拐角,主控室的大門赫然出現(xiàn)在兩人眼前。
而在那幽暗的燈光之下,一位身著白色科研服的中年女性正安靜的站在那里,仿佛已經(jīng)等候他們多時了。
“高憲,防衛(wèi)科科長,炎國河?xùn)|人,自幼習(xí)武,十九歲拔得河間盛會頭籌,受獲‘槍劍雙絕’之號。五年前舉家搬入龍門。因不滿當(dāng)?shù)厥兰业淖黠L(fēng),出手廢掉了魏家旁系的公子,遭到魏家報復(fù),無奈投入了李家門下,于中途送入天斷山實驗基地,擔(dān)任防衛(wèi)科長一職。我說的可有偏頗?高科長。”
高憲的眉頭微微擰緊,震驚之余又冷聲開口問:“蘇玖,蘇博士?敢問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此處?這四層的其他人呢?”
名為蘇玖的女性聞言不緊不慢的開口:“為了等一個人,救一條命。至于其他人……如果你指的是那些目中無人的高層,那么他們早在昨天就已經(jīng)偷偷撤走了,當(dāng)然,除了我?!?p> 她頓了頓,又伸手指向一旁的主控室?!坝只蛘撸阒傅氖悄切o條件為高層賣命的瘋子?很遺憾,他們此刻已經(jīng)解脫了?!?p> “你把他們殺了?!?p> “是的?!?p> “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圭塋臉色沉重,開口問。
蘇玖搖了搖頭。
“所以呢?你打算讓誰來審判我?那些高層嗎?在那之前,你們不如先想一想,他們?yōu)槭裁?,又是怎么一聲不響的就全部溜走的?!?p> 她說到這兒,忽然釋懷的笑了。
“不用擔(dān)心,其實哪怕沒人來審判我,我們這些人死后也都是要下地獄的?!?p> “和你們說實話吧,從現(xiàn)在開始,一千五百秒后,整個基地就會徹底自毀,變成一片地下的廢墟,徹底抹去在世上的痕跡。到時別說你們,哪怕是一只蚊子,也別想活著從這里出去?!?p> 她邊說,同時不忘了抬手看表上的時間。
話說的很明了,但事實卻很難讓人接受。
高憲在原地愣了足足半分鐘,方才提槍冷聲問:“我憑什么相信你?”
“那就去找吧,找到一個可以讓你相信的人?!彼笭栆恍Γ瑥堥_雙臂,并側(cè)身讓開了一條路。
高憲站在原地陷入了糾結(jié)。
按她說的做嗎?那或許才是真正的愚蠢。事情到這兒已經(jīng)不用再繼續(xù)解釋什么了,高憲心里其實很清楚,這個名叫蘇玖的女人沒有騙他。
他太了解那些大人物的嘴臉了。但也正因為如此,他無法看透面前這個女人的真正想法。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通過自己去救人?這樣可以確實可以讓疏散進行的更快,也能極大程度的抑制混亂的發(fā)生。
可這個女人真的會這么好心嗎?他看不透。
蘇玖沒有理會他的提問,又抬手看了眼時間,反問:
“是選擇繼續(xù)完成上頭派發(fā)的駐留任務(wù),還是余下的幾千條人命,高科長,選吧?”
高憲握槍的手不自覺的滲出了冷汗。
這根本不是一道選擇題,因為他根本沒得選。
不,不對。
反應(yīng)過來的高憲猛地一個激靈,他確實可能帶著基地里的其他人活下去,可那之后呢?之后會怎么樣?
高層為什么不聲不響的走了,為什么啟動了基地的自毀程序?
這已經(jīng)可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高憲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是幾千條人命,還是更難以接受的后果,他不敢去賭。
時間,在漫長的沉默中緩緩流逝。
良久,高憲呼出了一口濁氣。
“我需要借用主控室的廣播電臺?!?p> “可以。”
蘇玖點頭,從懷中掏出了一張黑色的門禁卡向高憲遞去。
然而,就在高憲的手指即將觸碰到黑卡的瞬間,原本看上去毫無威脅的蘇玖竟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把微型的轉(zhuǎn)輪手槍,對著高憲的胸口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碰!”子彈出膛,轉(zhuǎn)瞬間來到高憲的胸前。
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滯,唯有那小小的彈頭與閃爍起電弧的古樸槍頭,在空中移動。
“叮?!?p> 子彈與槍頭碰撞,迸裂的彈片在高憲額前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劃痕。
“你想殺我!”
高憲怒喝一聲,抬起槍桿抵住了蘇玖的脖子,將她死死按在了墻上。
一旁的這才圭塋回過神來,心里一陣后怕。如果剛才上去的是自己,那么恐怕這時已經(jīng)死了吧。
“咳咳!武···武人,果然······很難辦啊。”蘇玖咳嗽兩聲,嘴角扯出一抹艱難的笑。
高憲面色凝重,蘇玖剛才的行動已經(jīng)徹底推翻了他心中的猜想。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咬牙,一字一頓的問。
蘇玖不予理會,而是伸出了右手僅剩的四根手指,一個一個的落下。
“四、三、二、一。”
“啪!”
隨著蘇玖的話音落下,走廊中原本亮著的燈光忽然相繼熄滅,隨之同時亮起的,是一盞盞紅色的備用燈源。
停電了······
“怎么回事?”圭塋慌忙的向四處張望,突如其來的變故一時間將她打了個措手不及。
高憲沒有動作,死死頂住槍桿的手微微有些發(fā)顫,借著妖冶的紅色燈光,他的視線落在蘇玖右手,那缺失了一根食指的地方。
蘇玖沖他展顏一笑:“高科長,是我贏了?!?p> ······
半小時前,天斷山地下實驗基地,地下十八層。
昏暗的燈光下密布著浸滿樓層的潮氣,就如它本身可能具有的含義一樣讓人不適。
但凡是個稍帶迷信的正常人就不可能上趕著來這種地方工作吧?
老趙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出了問題,才會主動請纓來這種鬼地方。
十八層的空間不大,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處于樓層盡頭那扇厚重的金屬大門,每周都會有一支滿編隊的防衛(wèi)科巡邏。
不過臨近基地工程結(jié)束,今天負(fù)責(zé)查哨的防衛(wèi)科員僅僅只有一個人。
那人年紀(jì)與老趙相仿,此刻正靠著黝黑的走廊口悠閑的抽著香煙。
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口口相傳而又不吉利的傳說,當(dāng)然也不會在乎埋頭干活的老趙。
老趙的視線在那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后便穿過那人身后的長廊,直落到視線所不及的盡頭。
他駐足凝望了許久,卻什么也沒有看到。
真是的,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略顯自嘲的搖了搖頭,老趙轉(zhuǎn)身。
然而也就在這時,那深邃的長廊中忽然傳來了一聲稚嫩的孩童呼喊聲。
“有沒有人!幫幫我哥哥!”
那聲音帶著哭腔,不夾雜一絲一毫的雜質(zhì)。
老趙轉(zhuǎn)身的動作頓住,一抹錯愕于他那飽經(jīng)滄桑的臉上浮現(xiàn)。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只見那走廊的深處,徑直跑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她那身單薄的白衣服上沾滿刺目的血跡,就如廢土中長出的薔薇,讓人挪不開視線。
“救救我哥哥!”
女孩兒又一次哭喊道。
這喊聲拉回了老趙恍惚的意識,同樣也拉回了駐足在走廊口處那名防衛(wèi)科老兵的意識。
那人僅僅猶豫了片刻,便抬起了手中端著的黑色步槍,對準(zhǔn)了那向前奔跑的孩子。
沒有任何時間留給老趙去猶豫;當(dāng)他再次回過神時,手中已握緊了那實木質(zhì)的拖把,用盡平生的氣力向著那科員的腦后揮去。
所有的迷茫,所有的不解,所有所有埋藏在心底的缺憾,都在這傾盡所有的揮擊下散為云煙。這一刻,這位年近半百的男人終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彭!”的一聲悶響,正欲扣動扳機的科員應(yīng)聲倒地。估計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是被一個身份低微的雜務(wù)放倒的。
扔下手中的拖把,老趙三步并作兩步迎著女孩兒走去。視線越過女孩兒望向走廊的深處,恍惚間捕捉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貼著墻面、步履蹣跚,仿佛每一步都用盡了所有力氣。
帶血的足跡在他身后鋪了一路,老趙呆呆的看著,嘴巴微張,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噗通!”
似是同樣看見了老趙,那人影在原地駐足片刻,忽然脫力似的倒了下去。
“哥哥!”
剛剛跑出去一半兒的女孩兒聞聲停步,轉(zhuǎn)過頭,又匆匆忙忙的原路跑了回去。
她伸出孱弱的小手架住那人影的胳膊,可不管怎么使勁兒,也無法將那人從地上拉起來,于是只能將目光投向愣在原地的老趙。
“幫幫我哥哥吧!求求你!小九以后會聽話的!”她的聲音幾近哀求。
老趙這才赫然從晃神中驚醒過來。
他快步跑到那人影跟前,只一眼,便瞧見了其背后那一道道猙獰的抓痕,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媽的,真虧你能活到現(xiàn)!”
老趙暗罵一聲,俯身架住白秋然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等······等等。”
白秋然突然叫住了老趙。
“這個地方很快就要爆炸了······你帶她走,算我求你?!?p> 他說著,伸手指向了一旁幾乎要哭出來的小九。
老趙聞言愣了片刻,旋即搖了搖頭。
“在那之前必須要先縫合你的傷口,不然你會流血流死的?!?p>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我的身體撐不了多久,只能盡量給你們開路?!鄙倌甑曊f,平靜到似乎從未將自己的生死放在眼里。
老趙又一次愣住了。他回頭看向那少年的眼睛,那里早已沒了之前那般澄澈的神采,可直覺卻告訴他,它并沒有欺騙自己。
“你就這么相信我嗎?”老趙扭回頭,笑著問道。不等白秋然開口,她又繼續(xù)說:“可是,我又拿什么相信你呢?”
白秋然沉默。
是啊,他拿什么讓面前的這個男人相信自己呢。
老趙的腳步?jīng)]有停下,架著虛弱的白秋然徑直走到了那名倒下的科員身旁。
“你這種行為基本上可以算是一級惡性事件了。如果把你交給上面的高層,那可是妥妥的大功一件啊?!?p> 他忽地停住,目光看向前方,旋即突兀地彎下腰。
“不過嘛······誰叫我心善呢?!?p> 他伸手撿起了那科員抱在懷里的步槍在白秋然面前晃了晃。
“會用嗎?”
“不會?!焙笳咛谷粨u了搖頭。
“嘖,那麻煩了,我也沒碰過這東西啊?!?p> 老趙端著那步槍仔細(xì)端詳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咬牙將其抱在了懷里。
“呼——走吧,帶你處理下傷口,然后我送你們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