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定,”阿巴斯拍了拍芬格爾的肩膀,“也許在這種時候能夠決定勝負的恰恰是不起眼的小牙簽?!?p> “我已經(jīng)被你們綁到北冰洋來屠龍了!能不能就不要再拉著我一起送死了?”芬格爾發(fā)起質(zhì)疑,“我現(xiàn)在寧可考慮回到學校去念十年級,總比死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好。”
“如果你想回去繼續(xù)念十年級的話我可以幫你寫申請書?!笔┠偷抡f,“不過你能再過幾年才畢業(yè)就不好說了。”
“別??!教授!部長!我開玩笑的!”芬格爾哀嚎起來,要是在這方面得罪了施耐德,回頭施耐德真給他一紙申請書送回學校,他就得回去繼續(xù)念他史無前例的十年級!而且卡塞爾學院學生們畢業(yè)后最大的人才流動方向就是執(zhí)行部,而執(zhí)行部的部長就是施耐德!要是他今天被施耐德送了回去繼續(xù)深造,說不定他還得再啃八年食堂里的豬肘子才能被施耐德批準加入執(zhí)行部。
“就知道你不會輕言放棄的。”愷撒笑著摟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兄弟就該同生共死嘛,刀山火海一起闖?!?p> “我嚓,敢情老大你是練了什么金剛不壞之身嗎?你得教一教小弟?。 ?p> “別這么說,男人的友誼堅若金剛啊!”愷撒大力地拍著芬格爾的肩膀。
說起這句話他倒突然有點想念那個象龜,那個男人堅信自己是正義的朋友,可是他最后倒在了貫徹正義的路上,和自己的親弟弟一起。
記得從日本回來后,愷撒曾經(jīng)問過校長:“到底什么才是正義?”
他也記得昂熱的回答“所謂的絕對的正義從來都不曾存在,當你為了你的正義而砍下敵人的頭顱時,你卻不知道他也是為了他的正義而站在你的面前。所謂的正義從來都無法超越個人的桎梏,龍族為了龍族的正義不斷地復蘇與反抗,那么我就為了我的正義去殺死他們,終結他們!那么你覺得這兩者之間誰才算是正義呢?”
他不知道那個象龜也曾問過昂熱類似的問題,但是他從昂熱那里得到了需要的答案。
也許追求絕對的正義并沒有那么重要,因為那本就是極其虛無縹緲的東西,甚至根本沒有人能為絕對的正義下一個定義,而與之相比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正義,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愷撒不禁微微失神,不知道諾諾怎么樣了,也不知道路明非現(xiàn)在怎么樣,從心底說他并不相信路明非會是龍族的奸細,但是他肩負的校董的責任不得不為全秘黨做考慮。他突然就很懷念那個象龜,當年的他曾經(jīng)和源稚生打過一個賭,他賭他們可以獨立完成任務,而源稚生則放下蛇岐八家的重任飛往法國??墒窃粗缮鷽]有接受這個賭約,因為他無法放下肩上肩負的那么多人的責任,他不想要肩負,卻不得不肩負,如果他毫不猶豫地甩下了那些負擔,將會把多少人多少個家庭推入深淵。
在當年愷撒其實并不是很理解那個孤獨的象龜,如果他是源稚生就應該一腳踹開家族的那幫老頭子,跳上夜幕下的法拉利,帶著心儀的女孩開上沒有盡頭的旅途。
可是現(xiàn)在的他有些明白那個男人了,有的事情有的包袱,真的不是說甩下就可以甩下的,因為那不是他一個人的事,他坐在校董的席位上開始就肩負了秘黨的使命與重任,而如果他一腳踹翻會議桌跳上法拉利的話,將會有不知多少人因為他的任性而失去生命。
他不能再只為了自己的驕傲活著,也許他也會像那個象龜一樣,把越來越多的東西都扛到自己的肩上,雖然知道這樣往往會活得很累,但卻無法輕言放下。
他無限地懷念當初那個可以只為了驕傲而任性地活著的自己,可是無奈時光是最嚴苛的引路人,不允許任何人停留在過去,所有的人都只能向前,而過去的自己只能孤獨地站在心底,被記憶的塵土漸漸地所掩蓋。
這樣的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可是沒有辦法,他非常想念諾諾、想念路明非、想念象龜兄弟倆、想念那個叫真的女孩、想念校長昂熱......想念自己的母親。
那個會對他說“我的愷撒是個善良的人啊”的母親,那個會帶著他一起看落日的母親。
可是他想念的人有的已經(jīng)離去,有的再也無法見面,前行的路上只剩下了他和身邊僅有的幾個人。
“抓緊時間,我們先一步前往西伯利亞?!睈鹑霰{色的瞳子里泛起一絲冷酷,“盡早結束這場鬧劇,早點收攤回家?!?p> “明白?!贝蟾毙辛艘粋€軍禮。
“喂喂,”芬格爾不放心地捅了捅愷撒,“老大你真的沒問題嗎?要不要考慮一下再做決定?”
“早點完事早點回家,你不是還要回去找你的古巴妹子?”愷撒瞥了他一眼,眉峰微挑。
“那要是一個不小心嗝屁了呢?”
“早死早超生?!?p> “我靠!一年不見老大你這中文說得愈發(fā)六六六了啊?!狈腋駹柊Ш?,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看來是徹底沒有了挽回的余地,或許現(xiàn)在應該抓緊時間去寫個遺書先?
海面上波濤翻涌,恐怖的雷暴一次又一次地劈開冰面,海水中白色的影子拖著長長的血霧穿行,掀起驚濤駭浪,常人聽不到的鯨歌在深海里不斷回蕩,似是憤怒,似是悲哭,又似是......期待。
期待著什么?沒有人知道,但是愷撒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種感情,因為那是那么濃郁的思念與追尋,雖然很無法理解,但卻是那么的真實。
雪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舷窗口,默默地看著那道遠處的白影。
“它在哭嗎?”小女孩突然問。
“也許吧?!睈鹑稣f。
“神也會悲傷嗎?”小女孩的臉上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
“也許吧。”愷撒只能這么回答。
“他似乎在呼喚什么?!?p> 愷撒沒有說話,他也有這種感覺,可是在這茫茫大海上,利維坦又能呼喚誰呢?
阿巴斯卻是怔怔地看著那個在深海中若隱若現(xiàn)的金色影子,那是奧丁的投影,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一種暴戾的情緒在心中蔓延,究竟是為什么,他卻不知道。
而同樣令他在意的是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白色影子,原來那就是利維坦,四大君主當中的海洋與水之王,可是利維坦為什么要救他們,對龍族來說他們?nèi)祟惒粦撌菬o關緊要的東西嗎?就像路邊隨便亂長的雜草,路過踩上去都不會低頭看一眼的。
可是利維坦竟似乎真的在意著鸚鵡螺號,那恐怖的言靈爆發(fā)沒有一次波及到潛艇,也從沒有將它和奧丁的戰(zhàn)場引導鸚鵡螺號這邊。
難道它是龍族的叛黨?可是沒理由啊。
更加奇異的是,阿巴斯對于利維坦也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和那個奧丁一樣,似乎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記憶,但是為什么?這根本就解釋不通。
海水突然沸騰起來,利維坦再次潛入深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海底加速游動,恍若一道流光穿過深海。
“他向南去了?!贝蟾绷⒖虆R報。
“看來西伯利亞北部真的有什么所有人都想要的東西?!睈鹑稣f,“我們出發(fā)?!?p> 沒有人注意到,在不遠處的房間里的海德突然睜開了眼睛,暗金色的黃金瞳宛宛流轉,嘴角浮起一抹詭秘的笑容。
......
“我們的路線真的沒問題么?這樣下去看起來只會走到北冰洋里去。”
“絕對沒問題,這是很久以前就留在數(shù)據(jù)庫里的線路,按照這個線路下去我們今天半夜就會到達維爾霍揚斯克?!?p> “維爾霍揚斯克?那是什么地方?”路明非的地理卡殼了,他當年學業(yè)水平測試的時候地理差點就沒及格,現(xiàn)在他連秦淮一線的地理意義都想不起來,更別提這種地方。
“那是世界上最冷的城市之一?!辈紝幷f,“我曾去過那里一次,當時的最低溫是零下六十四度?!?p> “我們?nèi)ツ抢飼l(fā)現(xiàn)什么?”路明非看向操作臺上的芬格爾,“你早知道有這條路線為什么不早說?”
“明明我們之前都是按照你給的坐標走的,”芬格爾瞪視路明非,“要是早按照我的原路線走早就到維爾霍揚斯克了,而不是像現(xiàn)在我們還要一路擔心燃油的問題?!?p> “燃油應該是足夠的,如果不再繞路的話。”楚子航從后面探出腦袋。
“那真是太好了?!碧K恩曦說,“既然這樣我們就抓緊時間,趕緊到那去找個賓館好好睡一覺,這一路上可真是累死我了,在這破船里睡覺一點也不舒服。”
楚子航和零全都縮回到船里了,只剩下路明非獨自握著舵盤,一手拎著一瓶伏特加,在夜色下的茫茫雪原上穿行,陰沉的夜空中看不見星星,也沒有森林和山谷,冰封的小河在雪丘旁露出一個拐角,有什么動物從那里跑了過去,一閃就不見了。
路明非仰頭灌了一口伏特加,感到身體里又暖和了起來,只是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瓶伏特加了,反正一路上也不會有人從荒郊野嶺的雪堆里冒出來查酒駕,多喝點酒起碼不會被凍死。
船艙里也關了燈,路明非扭頭看了一眼,大家大概都休息了,天地間就又只剩下他一個人,就連伏特加都要喝沒了,再沒什么東西可以給他取暖......更突出的則是那種一個人獨處于天地間的渺小與茫然。
路明非突然想起中學時學過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那時他真的是一點也不懂,什么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什么天地悠悠愴然涕下,他沒在皇帝手下當過官沒上過戰(zhàn)場打過仗,古人的滿心悲憤滿心悵然他是一竅不通,不過當年他還是老老實實得把這首詩背下來了,一來是因為這簡直可以說是最簡單好背的一首詩,二來是因為陳雯雯很喜歡,總會坐在窗邊念叨,雖然路明非屬實不明白她是對這首詩讀出了什么情結,但是沒準把這首詩弄透了他就能更接近陳雯雯。所以他把這首詩背下來了,雖然后來再也沒想起來過要深究一下這首詩的深意,陳雯雯也沒有喜歡過他。
而現(xiàn)在他一個人開著氣墊船,上下四顧盡是蒼茫天地,他卻突然想起了這首詩。
這大概就是孤獨吧?
陳子昂的孤獨是不遇明主報國無門,空懷壯志卻只能獨立于悠悠天地間;而他路明非的孤獨卻是一個人在茫茫的雪原上,沿著一條早已規(guī)劃好的路線去無盡的逃亡,卻不知道路的盡頭是深淵還是墳墓。
而他正與他過去的一切都背道而馳,城市的光火被他遠遠地甩在后面,前方所能看見的只有夜幕下黑色的山脈、茫茫無盡的雪原,整個天地間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是不是應該感到孤獨?
他不是第一次一個人站在世界的角落里了,當年在叔叔家的天臺上從日落坐到天黑,看著下面的車水馬龍,那一切都離他那么近卻又是那么遠,還是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卻從未感到過孤獨。
可是為什么現(xiàn)在卻突然想起了孤獨這個詞呢?
或許是因為過去的他本就一無所有,所擁有的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小小世界,所以他在一個人的時候就擁有了屬于自己的一切。可是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擁有過那么多,而現(xiàn)在他所擁有的卻都被他一個一個地甩在了身后,他被填充起來的世界慢慢地變得空虛,慢慢地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浩瀚的天地間。
他一口喝干了最后的伏特加,隨手把空瓶子丟在角落里,抬腿踹了一腳操作臺,把芬格爾還沒來得及吐的槽給直接打斷了。
“放會兒歌,廢材?!?p> 芬格爾哼哼一聲,歌曲聲才在凜冽的風雪中傳來。
“I was doubling over the load on my shoulders
was a weight I carried with me everyday
Crossing miles of frustrations and rivers of raging
Picking up stones I found along the way......”
Joel Hanson的歌曲《Traveling Light》,路明非曾經(jīng)聽過幾次,倒是一首適合這種時候聽的歌,路明非跟著曲調(diào)哼哼,小小的氣墊船在漆黑的穹頂下一路前行,把飄渺的歌聲留在了沿途的風里。
“Down by the riverside
I laid my burdens down,Now I'm traveling light
My spirit lifted high
I found my freedom now,And I'm traveling l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