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亭西驛的排水溝渠入口,就在此處?!崩顚殐阂拐押椭炱叩搅撕笤?,指著角落里地上的一塊生鐵板說道。
“何以這里用生鐵板蓋???”展昭好奇道。
“原先這里也是用磚壘起來的??墒侵灰獕酒饋?,不出三五天準(zhǔn)就塌了。不止如此,驛館里其他幾個排水口也都是這般模樣?!崩顚殐河行╊澏兜卣f著,然后看了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神秘地對二人道:“據(jù)說這都是惡鬼所為。那惡鬼能飛天遁地,??课搜鉃樯?!”
這是李寶兒第二次提到惡鬼,而且說得斬釘截鐵。展昭不禁大起疑竇,問道:“你白日說的惡鬼,莫非就是...?”
李寶兒迅速點頭道:“正是正是!小人可是親眼所見。昨夜......”
昨夜李寶兒睡到后半夜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起身去如廁。侍者的寢室就坐落在驛館后院的西南角,離伙房和水房均不遠(yuǎn)。但茅廁則修建在對面的角落里,靠近東偏門。原本如此安置是為了方便掏糞的車輛出入,也防著異味和臟東西污了水房和伙房。但這可就苦了一眾侍者,想要如廁就非得穿過大半個后院不可。尤其是遇上雨雪天,極其不便利。而寢室里是大通鋪,住的人也多,不便放置馬桶或痰盂。所以個別侍者為了偷懶,在天氣不好或者夜晚時就偷偷溜到角落里解手。
睡眼惺忪的李寶兒出了寢室剛溜到角落邊上,就看見兩個黑影從排水溝渠里鉆了出來!李寶兒登時汗毛倒豎。
“那兩個惡鬼滿身漆黑,獠牙利齒,眼里要噴出火來似的。別提有多駭人!”李寶兒邊回想,邊瑟瑟發(fā)抖地說著。
“那你當(dāng)時在做甚?怎么不喚人來?”朱七大奇道。
李寶兒有些發(fā)急道:“小人當(dāng)時就暈過去了,哪還記得呀?直到早上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小人才醒過來。小人跟他們辟講了半天,可就是沒人信小人的話啊。他們說是小人做夢魘住了,還有人說小人是想偷懶,不想上值。小人真是有嘴也說不清?!?p> 展昭問道:“那后來呢?你為何不跟上司回稟?”
李寶兒嘆道:“后來就出了人命,整個驛館上下都像沒頭蒼蠅似的,誰肯聽小人的稟報?”
展昭心知有異,沖朱七打了個手勢,二人一起使勁,將沉重的生鐵板挪開。鐵板之下閃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洞口。
深邃如淵。
隱隱有陰風(fēng)襲來。不知深幾許。
都亭西驛廳堂里依舊燈光透亮,還不時傳出侃侃而談的聲音。
“二位使臣,請滿飲此杯,且聽在下道個情?!蓖粢叶似鹁票?,向在座的三人微笑致意道:“在下忝居卿二之位數(shù)載,整日里看不盡的公文案牘,每天滿嘴的等因奉此。就是來此都亭西驛,也多是與山育使臣會面匆匆相晤。對二位使臣往日里疏于照料。平日里雖說心里親切,卻難得機(jī)會親近。這里一杯薄酒請罪,還望二位見諒海涵?!闭f完便端杯飲了。
“在下不過朝廷治下的邊陲部曲佐領(lǐng),安敢當(dāng)大人如此折節(jié)?”沒藏俄旁皮笑肉不笑地陪著喝了一杯,說道。
“沒藏使臣莫要如是說?!蓖粢矣U了一眼在一旁獨(dú)酌的野利目近,笑道:“自前唐以來,西北一直兵戈不止。若非黨項各部鎮(zhèn)守,恐怕那里至今還是狼煙遍地。不僅如此,有你們?yōu)槌⒎h,大遼和西域諸番都不敢肆意妄為,朝廷在邊陲省了多少心呢!也給在下省了多少力呢。再者,如今的黨項治下,百姓安居樂業(yè),六畜興旺,諸位亦不枉負(fù)朝廷和諸先祖殷殷所期?。 ?p> 這番套話,朝廷時常下的撫慰旨意里也時常帶有。只是汪乙款款說出,倒也誠意十足。見野利目近也望向自己,汪乙便起身親自手執(zhí)酒壺,邊給二人斟滿,邊說道:“如此功勞,官家定必會有恩旨賞賜。諸位本就是黨項貴介子弟,背井離鄉(xiāng)不遠(yuǎn)萬里來京為使,幫扶部族經(jīng)營父祖事業(yè),實實是不辭勞苦。未來加官進(jìn)爵也是指日可待的。在下再敬一杯,預(yù)祝二位使臣他日青云直上。請!”說著便舉杯。
汪乙話音剛落,沒藏俄旁便滿口君恩深厚,瀟灑自如地附和。野利目近卻沉默地思量著:看來,官家近日要頒布旨意的傳聞是真的。恩旨的內(nèi)容會是什么?該如何應(yīng)對?野利目近不禁皺起了眉頭。
呂嵩睨了一眼眼前兩個心思各異的人。慢慢放下了酒杯。
一時,一個侍者走了進(jìn)來,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汪乙,并低聲向汪乙耳語了幾句。汪乙聽完臉色微變,迅速掃了一眼手中的紙張,隨即向呂嵩使了個眼色。呂嵩心知有異,從容向沒藏、野利二人道了聲“方便”,起身跟著汪乙出了廳堂。
汪乙快步拉著呂嵩走到廊廡角落里,壓低嗓門道:“鎮(zhèn)岳兄,果然有蹊蹺?!闭f完抬眼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接著說道:“這是剛剛我手底下人從太醫(yī)院局取來的?!?p> 呂嵩接過那張紙,原來是一張醫(yī)案。只見上面寫道:山育木哥,卅二歲。目中黑睛少而白睛多,面色眺白,神怯也。黑睛少,腎虛也。黑睛屬水,本怯而虛,故多不耐寒暑、脾胃虛癥也。乃多年縱酒色欲故。惟心旺體壯,體賦強(qiáng)于常人,乃自垂髫之年習(xí)武得之。夫唯戒酒色,緩進(jìn)補(bǔ),定時入寢,則虛癥自愈。
下面則是太醫(yī)局開的藥方,無非是用于腎虛之癥的溫補(bǔ)方子。呂嵩一目十行看完,不解問道:“這不過是普通醫(yī)案,有何蹊蹺?”
汪乙搖頭道:“方才趙太丞來驛館給山育木哥號過脈?!闭f著從袖中拿出趙俊卿開的方子給呂嵩,道:“太丞分明說過,山育木哥是有先天的心疾,且頗為兇險??商t(yī)局給出的醫(yī)案卻寫著‘心旺體壯’,這即是說......”
“山育木哥的身份有詐!”呂嵩冷冷說道。臉色鐵青。
一息火光,劃破了黑暗。
排水溝渠里,濃厚的泔水氣息迅速逼上來,令人作嘔。
由于靠近伙房,泔水和腐爛食物丟得到處都是,蒼蠅臭蛆也隨處可見。乍一進(jìn)到排水溝渠,朱七便忍不住吐了出來。
“屏住氣。用嘴呼吸。”展昭舉著火折子,低聲提醒道。
朱七抬手用袖子遮住鼻子,緊跟著上來,悄悄說道:“都頭,你是疑心那兩個惡鬼與都亭西驛的命案有關(guān)?”
展昭點點頭,說道:“不錯?!?p> 朱七竟不自覺打了個寒顫,說道:“難不成真如都指揮使推斷,他們尚在都亭西驛里?”
展昭低著頭,仿佛在找什么。緩緩說道:“我想,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離開了?!?p> 朱七好奇道:“何以見得呢?”
展昭用手一指地上,說道:“你看?!?p> 朱七順著展昭手指的方向,發(fā)現(xiàn)地上似乎是兩團(tuán)黑乎乎的布。用火折子一照才看得清楚。原來是兩件濕透了的夜行衣。
“這,這是......”朱七遲疑著說。
“我想,他們就是在這里換的衣裝,然后潛入了都亭西驛?!闭拐颜f完,把火折子遞給朱七,示意他照亮。也不嫌臟,自己親手翻開那兩件夜行衣,赫然露出兩個‘羅剎鬼’的面具!
展昭定睛瞧得清楚,冷冷說道:“是他們?!?p> 朱七立時反應(yīng)過來:“都頭說的,可是當(dāng)日與你交手的兩個‘羅剎鬼’?”
展昭點頭說道:“不錯?!?p> 朱七怒道:“這兩個鬼家伙當(dāng)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在京師重地行刺朝廷外藩使臣!”
展昭反而冷靜了下來:“想不到,又在這里遇到他們?!?p> 朱七疑惑道:“可是,他們殺人的目的是什么?按都頭與他們交手的經(jīng)歷來說,他們的功夫可是不低啊,何以放著黨項的使臣不殺,卻要對一個綱紀(jì)隨從下手呢?”
這也是展昭不解之處。兩個‘羅剎鬼’的身手之高可說是生平罕見。若不是當(dāng)日自己實施偷襲,恐怕自己要同時對上二人,后果必是兇多吉少。這樣的兩個刺客,如此大費(fèi)周章卻為了只殺一個下人,的確是令人匪夷所思。
思量著,展昭說道:“眼下也不能斷定二鬼就是兇手。只能說是推測。但是二鬼來此,定然有所圖。跟我走?!?p> 說著,展昭將兩個面具和夜行衣用隨身帶的捆繩綁起,并接著往深里走去。
見展昭沒有上去的意思,朱七一怔,問道:“都頭,咱們不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證據(jù)了么?還要追查什么?”
展昭說道:“這都亭西驛里的秘密不少。今夜那個沒藏俄旁鬼鬼祟祟的,我要看看他蓋子里到底是副什么下水。”
朱七只好捂鼻忍著惡臭,緊隨展昭而行。
走出不過一箭之地,排水溝渠的主干道兩旁便分出了數(shù)條窄道。展昭好奇地看過去,卻發(fā)覺這幾處窄道口入處都用一人多高的鐵門鐵柵欄封著。鐵門上掛著粗重的鐵鏈鐵鎖。
見展昭停下腳步凝望著鐵門,朱七問道:“都頭,這里是......?”
展昭說道:“我若沒猜錯,上面就是都亭西驛的客房?!?p> 窄道里,倚靠著幾架竹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