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推開我的瞬間,我看見了他手腕上的割傷,汩汩血液順著手指流下。
他受了傷?我驚訝之中,忙不迭拿出了懷中的手帕,“你流血了,怎不處理一下?”一邊說著,一邊半跪下身子幫他把手腕的傷口包扎起來。
他因我突然的靠近而惡狠狠瞥我,像受傷的野獸,想要嚇退靠近的陌生人。
“你究竟是誰?怎么會受傷了也不處理,這太任性了?!蔽覐?qiáng)硬地把手帕系在他受傷的手腕上,壓住了血。
正要繼續(xù)問話,忽聽見紅芙姐姐在喚我。
“茉兒……茉兒……你在那邊嗎?”那聲音忽高忽低,忽遠(yuǎn)忽近,顯然是紅芙姐姐在找我來著。
“我在這兒!”我喜不自勝,忙站起身招手,“在這兒呢,紅芙姐姐,我在這兒,你快過來!”我聽見聲音從身后傳來,連忙轉(zhuǎn)過身,一邊招手一邊大喊。
“這兒,這兒!”我伸長了脖子喜滋滋等紅芙姐姐過來。
那梅樹后原本模糊的影子越來越近,隨著逐漸跟近的腳步聲,我終于看見了紅芙姐姐的臉,從一支臘梅后面繞了出來。
我喜笑顏開,道:“紅芙姐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紅芙姐姐快步走過來握住我的手,一邊笑開了,一邊嗔怪道:“走得好好的也能丟,還以為你又被誰抓走了呢?!闭f著用眼神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嘻嘻道:“方才分了神,不小心就走錯了道,下次定然注意。”否則,恐怕再也找不回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紅芙姐姐道:“你自然該多注意了,一個小姑娘家,跟著咱們這些武林中人,偏偏又不會武功,若沒有我們護(hù)著,惹上什么麻煩就不好了?!?p> 我心里暖暖的,笑盈盈看著紅芙姐姐,傳達(dá)我對她的喜歡和感激。
她敲了敲我的頭,道:“對了,方才似聽見你在說話?”
我這才想起,道:“有個人——”
回頭一看,方才受傷的男子竟然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他受了那么重的傷,卻強(qiáng)撐著在這么短的時(shí)間內(nèi)離開,難不成是想要躲開旁人?
“什么人?”紅芙姐姐順著我的手指看去。
我腦子一轉(zhuǎn),只說道:“哦,方才瞧見一個家仆模樣的人,正想要跟他問路呢,你就來了。
他受了那么重的傷,卻在紅芙姐姐找來時(shí)急急躲開,必然是不愿有人知曉他。
橫豎他與我無冤無仇,我決定尊重那個人的心意,替他保密。
紅芙姐姐深深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瞥假山邊上,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吭聲??稍谒肄D(zhuǎn)身之際,我分明瞧見了她微皺的眉頭,以及緊挨著假山的地面上,那尚未干涸的些微血跡。
她看到了嗎?
若是看到了,為何不拆穿我,或者追問我呢?
我心里莫名有些發(fā)慌,摸不清紅芙姐姐對我的信任究竟還剩下幾分。
“那么大一個人,竟然還會走丟。你是小孩子么?”回去后,斜靠在房門邊的白景楓不經(jīng)意地瞄了我一眼,嘴里自然沒有一句好話。
這里是我的房間,到達(dá)靈山時(shí),林老莊主并未在莊內(nèi),來接引我們的是山莊的管家長樂伯,他為我們各自安排了住處,更設(shè)了晚宴為我等接風(fēng)洗塵。
據(jù)聞林少主夜間會歸來,代父接待我們,我正在是下人引我回房的途中走散。此時(shí)離晚宴尚有一段時(shí)間,白景楓自有房間歇腳,卻跑來我這里作甚?
我忍不住將心里的疑問問了出來。
他沉默了半晌,站直了身子說道:“梁淮之如今在莊內(nèi),我?guī)闳ヒ娝??!闭f完,也不管我跟沒跟上,自顧自就往外走了。
原來他在等我?
我小跑追上去,跟在他身后,也不知是靈山太大還是怎的,我亦步亦趨跟著他,走了許久都沒到,瞧著他挺拔的背影,腦子里閃過那一串串關(guān)于他的流言蜚語。
我忍不住問道:“聽說你在靈山有一個喜歡的姑娘?”
他竟也沒避諱,半回頭地看了我一眼,大大方方承認(rèn)道:“是林老莊主的養(yǎng)女,叫林知樂,聽說近來身子不大好,送到武當(dāng)山修身養(yǎng)病去了?!?p> 其實(shí)這話一聽就有很多問題。
據(jù)我對白景楓短暫的觀察和了解,他雖然看起來好像不好惹,脾氣壞,一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的樣子,其實(shí)與他聊天卻反而是最沒有什么禁忌的。許多在旁人看來非常忌諱唐突的問題,他都不甚在意,甚至愿意談?wù)?,前提是他心情好,或者說他有哪怕一絲半點(diǎn)兒的興致。
就我觀察,他不會因?yàn)槟愕拇竽懹庠蕉δ樕?,只會因?yàn)闊o趣而不予搭理。
是以,我琢磨著他眼下應(yīng)是愿意說的,便大膽說道:“要我說,莫不是你之前鬧出的那樁事,讓林老莊主不悅了,故意把她支走,避免與你相見。”
這便是之前聽李玉蘭說的,他為了這個林知樂爭風(fēng)吃醋,把人家鎮(zhèn)南鏢局的少主子給殺了,這件事鬧得連任少爺都不放心呢。
他停下了腳步,看了我一會兒,直看得我背心冒汗,他才說道:“那你跟我說說,她既說心悅于我,卻又為了那死去的小子日日流淚,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究竟是為何?”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是吃醋了?”
他不悅地皺了皺眉,沒承認(rèn),也沒反駁,只道:“我只是不太懂,她既為了那人悲痛難過,難不成一開始對我的喜歡便是假的?”
他似乎沒有絲毫顧忌,開口便問我:“你是姑娘,你說說看?!?p> 我認(rèn)真地瞧著他,忽而忍不住笑了。
他道:“你笑什么?”
我搖搖頭,笑盈盈道:“我只是很驚訝,原來關(guān)于人情冷暖,你竟是這般天真。”且這般誠實(shí)。
他聽后,靜默了片刻轉(zhuǎn)身往前走,想來是不喜我說他天真。
這天下間,又有哪個習(xí)武少年喜歡被人笑作天真的?我追上去,與他并排著邊走邊說道:“如若我沒猜錯,她定然與我一般大小。”
他道:“那又如何?”
我說道:“同我一般年齡,自然鮮少見過生死。若一個愛慕我的少年郎君因我而死,無論我是否喜歡他,我都會為他難過。”
他停下腳步,問道:“為什么?”
我想了想,道:“難不成一個愛慕你的姑娘因你而死,你不會難過?”
白景楓道:“我若不喜歡她,自然不會難過?!?p> 這話卻著實(shí)令我有些難過了。
我抬頭看向他的眼睛,認(rèn)真說道:“這世間還有什么事情比生死大事重要呢?何況是一條年紀(jì)輕輕的性命。女子本就多愁善感,有那么鮮活的性命因?yàn)樽约核廊ィ蹩赡懿粸榇吮Ш督K身?!?p> 我斟酌著詞句,試圖讓他明白一個姑娘家的心境。
一直對我的解釋不大理解的白景楓,在聽到抱憾終身這四個字的時(shí)候,好像終于有所觸動,他回應(yīng)了我的目光,看著我說道:“你的意思是,知樂會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個死了的家伙?”
“這個……”我忽覺無言以對。
敢情我跟他解釋了這么多,他就只領(lǐng)悟到了這么一點(diǎn)?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還欲繼續(xù)說,他卻仿佛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般,臉上的神情似失望又似輕松,若有其事地暗自嘀咕了幾句什么,旋即自顧自往前去了。
我難得來了興致,小跑上去追著他道:“怎么了?你很失望?”
他邊走邊道:“我并不在意?!彼叩煤芸?,衣擺像流水一樣隨著他的行走滑動,頗為一股灑脫不羈的意境。
我卻不信他當(dāng)真如此灑脫,認(rèn)定他在逃避,膽大地調(diào)笑道:“你別騙我了,你就是難過了,失望了,心中醋壇子打翻了?!?p> 這家伙脾氣其實(shí)比我想象中好許多,我不知不覺竟越發(fā)膽大起來,竟然敢嘲笑他了。
白景楓疾走的腳步戛然而止,他突然回過來頭,強(qiáng)調(diào)道:“我說了,我沒有?!?p> 我抬眼看去,正瞧見他背光的面容,宛若畫冊中走出的英武少年,竟當(dāng)真全無哀凄之色。
“沒有就沒有,我信你便是了。你較什么真!”我當(dāng)即紅了臉,也不知他是否是裝出來的,反正我是不敢再看他,亦不敢多嘴擠兌他。
那日跟隨白景楓左拐右拐,終于在一處幽靜的小院里見到了梁淮之,一個看起來斯文雅致,又頗為仙風(fēng)道骨的先生,瞧著倒像個好人,據(jù)聞是個厲害的大夫。
他端坐于無數(shù)的藥柜之間,安排我坐定后,伸手替我把了許久的脈,最后一邊搖頭一邊大嘆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我聽得莫名其妙,弄不懂這個先生搞什么名堂。
站在旁邊的白景楓也不太高興,皺緊了眉頭道:“先生這是何意?”
那梁懷之捋了捋胡須,裝模作樣地感慨道:“這小姑娘原是練武的奇才,卻因自小照顧不濟(jì),浪費(fèi)了這等筋骨,白白染上一身寒氣,再加上近日被人投毒傷了身……”
說到這里,他連連搖頭,末了問我:“敢問姑娘幼時(shí),可是忍饑挨餓,受了不少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