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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中飄揚

故地漫游9

在風中飄揚 桃源春 5373 2022-03-17 07:19:06

  他看著窗外,雨下大了。透過被雨打濕的窗子,他看到馬路上的積水,水面上浮著一個個水泡,一個消失,一個出現(xiàn),一個消失,一個出現(xiàn)。

  他們后來給他打電話,問他晚上去哪玩。他說他還有事,暫時走不開。他們不開心地掛了電話。再后來,他們沒有再打電話給他。也許他們已重新找到帶他們玩的真正富有的人。那段時間,每到晚上,他都會前往公司,偷偷地把自己的東西搬回來。那段時間天天下雨。有天他晚上十點鐘左右回來,村子里熱鬧非凡。路兩邊擺滿了小吃攤。在村口,他看到幾個人蹲在路邊,聊著天。看到他走過來,就停止聊天,看著他,然后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接著他們又開始聊天。等他從他們身邊走過,在路燈的照射下,他看到他們起身跟著。他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也許他們也是在三爻村居住。他加快腳步,他們也加快腳步。在村子的喧鬧聲中他聽出他們雜沓紛亂的腳步聲。他的住所遠離村口,遠離大街。村口的喧鬧已經聽不到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走在路上。他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那四個人跟著他,緊跟不舍。快到住所時,他跑了起來,試圖甩開他們。他聽到他們也跑了起來。他們邊跑邊喊站住。他使出全身力氣,拼命往住所跑。他不知道這些人是什么人,但他知道這些人肯定和那些電話有關,與他姐姐有關。但那晚他喝酒了,他跑得并不穩(wěn)當,也許是下雨的原因,或者是他踩到什么滑溜的東西上面,他滑倒了,重重地跌倒在地。強烈的疼痛使他一時站不起身來,而眼看他們越來越近,心里的恐懼感仿佛給他力量,他站了起來。但是為時已晚,他們已經將他團團包圍,他成了他們的獵物。他們互相看看,喘著粗氣,擼起袖子,惡狠狠地對他說:

  “碎皮,你跑啥?”

  “我日,剛買的鞋子,追你這個慫,追日他了。”另一個抱怨道,接著往前走一步,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腦袋。

  他感覺腦袋嗡的一下,接著火辣辣地疼。

  他們看到他跑不了了,就不停地辱罵他,擰一下他的耳朵,揣一下他的屁股,扇他一個耳光,啐他臉上一口唾沫。

  他當時什么都沒說,默默地承受來自他們的打擊和辱罵。他們見他不說話,更來勁地說:

  “你個慫,啞巴了?!?p>  他抬眼看看他們,惡狠狠地看。

  他們看到他的眼神,互相眨眨眼,沖他哄笑一陣。趁他們得意洋洋放松警惕的時候,他從兩個人之間的空隙沖了出去,耳朵里充斥著呼呼的風聲。

  他聽到他們嚷嚷地更響了。當他快到門口時,本以為終于可以掙脫他們時,卻看到門口站著兩個人。他們看到他,立刻向他跑來。他又往回跑,但后面的四個人已經追上來了。六個人將他圍了起來,水泄不通。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跑不掉了。這一次,他們沒有嘲弄他,什么話也沒說,就掄起胳膊揍他。他感到雨點般的拳打腳踢落在他身上,他沒有喊叫。后來他疼得忍不住了,他發(fā)瘋了一般,揮舞著胳膊和腿,同時,他像一個女人一樣,咬住伸過來的某條胳膊或腿,狠命地咬。他記得,他聽到一個凄慘的叫聲,在村里的胡同里回蕩,傳來了回聲。他沒有松口。在那個人慘叫的同時,他們停止了動作,紛紛看向那個人。那個人還在叫,因為我沒有松口,接著又迅速地松開口,換了一個地方咬住。那個人再一次發(fā)出凄厲的叫聲。他們見狀,又開始新一輪的拳打腳踢,直到一個猛烈的拳頭砸在我的臉上,我的手撞在地上,失去了知覺。我躺在地上,濕淋淋的路面濡濕了我的衣服。他們竊竊私語的討論著什么,后來又聽到他們噔噔噔噔驚慌的奔跑聲。后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幾天以后了。我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在他昏迷的時候,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父親和母親。他們哭了。他們看到他昏迷不醒的樣子,哭著說:

  “這都是為什么?。拷o你們姐弟倆都電話,都打不通?!?p>  醫(yī)生說不能大聲,影響病人恢復,他們就回去了。后來又來了幾次。有時是父親來,有時是母親來。他記得恍惚間看到穿制服的人過來了,他們向父母詢問了一些情況。

  當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三床的病房里,他躺在靠窗的床鋪上。中間的床鋪空著??拷T的床鋪躺在一個人,睡著了。

  他昏迷的時候,他仿佛記得醫(yī)生說過:

  “由于頭部受到撞擊,有輕微的腦震蕩,不過不太嚴重。”

  他試圖坐起來,但一使勁就覺得全身痛。他的頭部做了包扎,一只眼睛被裹在里面。半個月后,他出院的時候,走到一面鏡子前,看到自己的額上有一塊白色的傷疤。

  他醒來后的第二天,派出所的工作人員過來,他回答了一些問題,在一張紙上他簽了字,至于上面有些什么內容,跟過去所經歷的很多事情一樣,他忘記了。在住院期間,他從護士口中得知,跟他同病房的那個人是那個雨夜的六個人之一。護士說,那個人的胳膊和腿都被咬傷了。其他五個人都跑了,就把他抓住了。會不會是那個愛惜自己鞋子的人呢?護士跟他說這些事情時,那個人已經出院,被帶到了拘留所。護士有時會問他:

  “你跟他們有什么過節(jié)嗎?”

  他擺擺手,說不認識他們。

  他出院后,回到三爻村。那天是一個晴天。村里的路面被太陽曬白了。路過那天晚上被圍獵的地方,他停下步子,低頭看了一會。有一塊路面上印著深色的斑點,那應該是他的血留下的痕跡。房東看到他安然無恙地回來,高興地直拍手。從房東口中,他知道了那天晚上他暈倒以后發(fā)生的事情。有一個路人,后來他才知道路人是他的一個鄰居,看到一群人在狂揍他,他就大喊起來,引起遠處其他人的注意,他們紛紛過來。那六個人看到他倒在地上毫無反應后,愣住了,他們看到遠處一群人朝他們奔來,心里慌張,抱頭鼠竄,其中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跑,后來他又跌倒了。人群圍上去,揪住他衣領,把他胳膊扭到背后。

  有人看到他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以為出了大事,就報警了。

  房東問他:

  “那是些什么人?”

  房東看到他經常換新車,認為他家里富有,想不通他為什么要住在村里。房東見他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就自以為是地對他說:

  “是不是你們的競爭對手?”

  他覺得房東偶像劇看多了。房東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每天坐在家里看電視,織毛衣,納鞋底。

  他對房東笑笑,點點頭,算是作為回答。

  他回到屋里收拾東西,打算當天回家去看看父母。父母已經有多日沒去看他。他醒來后,他沒有見到過他們。他的手機已經關機了一段時間,開機后,他給父母打電話,但無人接聽。被公司辭退后,他就把電話關機了。他害怕接聽那些人的電話。他也要像姐姐那樣消失。讓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他。有時候,半夜醒來他會開機,給姐姐打電話,但始終打不通。有一天,也是深夜,他打姐姐的電話時,傳來這樣的聲音:

  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多年以后,他在一個公園碰到了原先的同事。他們坐下聊天,談起了過去發(fā)生的事。同事說,你那段時間電話打不通,那些給你打電話的人像瘋了一樣,滿世界打電話找你,公司基本上所有人都接到了找你的電話。那些人揚言要采取法律途徑,使用一切手段把你揪出來,他們還讓我們通知你,讓你好自為之。但跟他們一樣,我們所有人都聯(lián)系不上你。你消失了。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F(xiàn)在想來,可能是那些要賬公司的人,他們雇了一些打手?!?p>  父母住在幾百公里以外的一座城市,坐車回去大約需要三四個小時。坐在回去的車上,他想起,上學時他和姐姐一起回家的場景。他們高高興興地下車,然后打的,回到家里,母親總是為他們準備一桌好吃的飯菜。但是此刻呢,他一個人回去,姐姐始終聯(lián)系不上。突然間,他又害怕回去。他害怕父母什么都知道了。一兩天后,他見到父母時,他低著頭,不敢提起頭來。從汽車站出來,他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不到半個小時就到家了。他到了樓梯口,家門敞開著,屋里彌漫著濃厚的灰塵,電鉆的聲音刺耳地尖叫著。家具不見了,屋里空空的??拷柵_的地方堆著水泥。腳手架立在客廳中央。他們家在裝修。

  他走到臥室,沒有看到父母的身影。他們不在家。屋里的灰塵太嗆人,他出來,站在樓梯口。他敲了敲隔壁鄰居的門。鄰居看到他,一時沒認出來,接著就認出來了。鄰居把他讓進屋,給他倒了一杯茶水。他問他父母去哪了,他們家怎么在裝修。

  鄰居說看來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當時不懂鄰居的話是什么意思。鄰居說:

  “這房子不是你們的啦,你父母已經把房子賣出去了。”

  新的房主正在裝修。這個他住了十多年的房子已然換了主人。他記得,八九歲的時候,父母做生意掙錢了,在市里買了這套房子。在這以前,他們租住在城里,更早以前,他們住在鄉(xiāng)下。自從父母來城里做生意以后,他們不再回鄉(xiāng)下了。鄉(xiāng)下的房子也不再有人居住,只是每年回去幾次,打掃幾番。

  鄰居告訴他,他的父母三天前把東西拾掇好后,就回鄉(xiāng)下了。

  說完這些話,鄰居眼睛紅了,流出了眼淚,說是十來年的鄰居一下子就搬走了,怪舍不得的。

  從鄰居家出來,他又在門口站了一會,想到今后再也回不來了,他難受得哭了。他沒有急著去車站,買票坐車回家。他沒有顏面去見父母。那天剩下的時間,白天他在市區(qū)中心公園找了一個偏僻的位置,坐到天黑,夜晚在大街小巷漫無目的地走。他害怕遇到自己以前的同學,雖然都不怎么聯(lián)系了。但那時他誰也不想見。后來走累了,他又回到公園,在那里坐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也許是第三天,他坐上最后一班回鄉(xiāng)下的車。他睡了一路,下車后,眼前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見,過了一會,眼睛適應了黑暗,才分辨出他所站立的位置。

  他摸黑找到家門口,透過大門的縫隙,院內沒有一點亮光,漆黑一團。也許父母已經睡下了。他把身上的背包撂下,碰到了門,發(fā)生哐啷聲,驚動了院內的狗。他認出那是他們家的獅子狗。它狂吠著跑到門邊,接著它似乎聞出了他的氣味,嗚嗚著搖尾巴,眼睛發(fā)綠地望著他。院里突然有了亮光,是母親聽到狗叫,從屋里出來了,經過院子,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了他。頭幾天,他們當他不存在一般,沒有跟他說一句話。幾個月沒見他們,他覺得他們突然老了許多,他們的頭發(fā)都白了。

  他和姐姐是雙胞胎。那個時候雙胞胎很少見,好多人到他們家來沾沾喜氣。他們給父母帶來了很多快樂。后來他們慢慢長大,都很聽話,也知道幫著給家里干活。再后來,他們上學了,他們在學校的表現(xiàn)都很好,常常名列前茅。學校的老師們都夸獎他們,對他們的父母說這倆孩子以后肯定會有出息。他們成了村里其他孩子的榜樣。村里人羨慕父母生了一對好兒女,也常拿他們教育教訓自己的子女:

  “你看看杜薇杜傳他們,你再看看你們自己,為什么你們不能像他們那樣?”

  更讓父母欣慰的是,他們考上了同一所著名的大學,當時成了一則新聞,甚至還上了報紙,記者采訪了他們。很多人對父母說,這下你們都不用愁了,可以安度晚年了。父母當時應該也是這樣想的,他們十分開心。一到法定節(jié)假日,父母就催促他們回家。那是上大學的第一年,或者第二年,后來,他們就借口說學校學業(yè)繁忙,就不回家了。父母對他們說不要太辛苦,要吃好穿好。畢業(yè)后,他們都順利找到了工作,這對父母來說更是一種安慰,似乎他們可以松一口氣了,孩子們長大了,他們不需要像以前那么費盡心力了。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是,如今竟然發(fā)生這樣的事,他們感到萬分痛心。

  他在家的那段日子,幾乎沒有接到什么電話。他知道那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銀行的人不再打電話,那些號稱什么信貸公司的,還在四處尋找他。父母以為只要把銀行的錢還清就可以了,他們不知道還有其他的欠款。他自己也不清楚。在家待了半個月后,他在市區(qū)找了一份工作。這期間,他回過一次長安,到三爻村把自己的東西取回來。那之后,他再也沒有到過長安。這些年,他先后干過搬運工、服務員、售貨員、客服、建筑工人、擺地攤等等,他沒有再去找什么正規(guī)的工作。他曾試圖自己開一家公司,因他個人存在信用問題,而不能辦理營業(yè)執(zhí)照。他省吃儉用,將自己的工資一部分給父母,一部分自己生活用,另一部分用來償還欠款。在父母去世后的第三年,他基本還清了欠款,直到那時,他好像才松了一口氣,才能像正常人一樣,開始試著過一種正常的而不是擔驚受怕的生活。在最后幾次回長安的期間,他試圖找過他的女朋友。他打她的電話,無人接聽。他去他們家找她,敲了門,屋內無人回應。鄰居告訴他,他們應該出去旅游了,他們已經很久沒回來了。他這才想起,他們家在長安不止一套住房,也許為了避免見到他,他們搬到別的住所了,而他只知道他們這一個住處。到現(xiàn)在,他們沒有再見過,也沒有聯(lián)系,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他們家肯定也接到了電話。

  父母在去世前的兩三個月,才漸漸地跟他說話。他們才將賣房的經過告訴他。他們說他們將房子賣給了鄰居,就是那天請他進屋喝茶的鄰居,以較低的價格把房子賣了。其實他們完全可以不賣房子,銀行不能把他們怎么樣,那是姐姐和他闖下的禍,不應該由他們承受。

  他們常常唉聲嘆氣,也常常看電視,似乎想從電視上追尋姐姐的下落。姐姐消失后的第二年,他們不再罵她了,更多的是擔心。他們不理解姐姐為什么這么久不聯(lián)系他們,她到底去了哪里,他們心中的恨意逐漸被心里的擔心所取代。他們經??磮蠹垺⒙犘侣?,有時去派出所詢問,但毫無所得。去世前,父母把他叫到跟前,對他說:

  “如果以后見到你姐姐,告訴他,我們不恨她,只要她過得好。你也不要怪她。畢竟她是你姐姐。以后就只有你們倆了,要互相照顧。”

  父母去世后,他徹底覺得他是一個人,一個人生活在偌大的世界上。他看到自己孤零零地走在一條雜草叢生、荊棘遍地、坎坎坷坷的路上。

  姐姐會不會也有這樣的感受,如果她知道父母早已去世了。他這次來是想知道姐姐過得如何。他想告訴姐姐,父母沒有怪她,原諒他了。然而姐姐知道后來都發(fā)生了什么事嗎?也許姐姐壓根認為自己沒錯呢?他自己就沒有錯嗎?十多年來,他始終認為姐姐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禍首,他自己是受害者,然而這是事實嗎?他就沒有慫恿姐姐去做一些非法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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