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舒緩,愜意地向遠方流去,而遠處的寒山卻顯得郁郁蒼蒼。陽光被參天古樹的枝葉切成一縷縷的金絲散落而下。
路邊一老一少正倚著大樹交談。老的身穿白玉皂褂,長須飄落于胸前,目光沉穩(wěn),腰間一把長劍;少的身著黑絨青衫,年紀不大卻身體壯實,眼神清澈,頭上頂著遮陽斗笠。這一老一少師徒二人正是中州劍客李松云與其義子李壯。
又一輛運送冰塊的馬車疾馳而過,車輪下輾起的塵土仿佛懷著深深的怨念久久不肯散去。
李壯皺著眉頭:“師父,冰湯椰汁好喝么?”
李松云閉目養(yǎng)神:“好喝,也不好喝”
“為什么?”
“剛嘗第一口時,確實甜香解暑。等你想到為了這一口湯,無數(shù)軍民為之奔波,便覺得不好喝了”
李壯看著腳下的落葉:“都已經(jīng)入秋了……還需要這么多的冰湯椰汁么”
李松云抿著嘴微笑著哼了兩聲。
李壯想起了師娘,便忽然說道:“師父,咱們什么時候回去?”師娘的肚子漸漸隆起,過不了多長時間,自己便能有個師弟或者師妹了。不過李壯更愿意是個師妹。李壯天馬星空的想著,見師父不理自己,便又叫了兩聲“師父、師父……”
老來得子的李松云溫柔說道:“等為師帶你走一趟東海,便返程回家”
透過縷縷陽光,李壯放眼萬里碧空,呆呆地道:“聽說東海一望無邊,能有天空那么寬廣么?”
李松云對著這個心中有十萬個為什么的義子搖了搖頭笑道:“沒有”
“那么天空就是最寬廣的了?!”李壯雙眼放光神采奕奕,滿以為自己說的非常正確。但李松云仍舊搖了搖頭“比天空更寬廣的是人心!”
李壯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胸口,眉頭皺的更緊了。
這時李松云驀然睜開雙眼對李壯問道:“壯兒,你愿不愿意拜風行為師?”
李壯被問的發(fā)蒙,風行叔叔雖然武藝超群、氣度非凡,又招人喜愛?!暗乙呀?jīng)拜您為師了?。 ?p> 李松云呵呵笑道:“都是自己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李壯一陣無語,掏出口袋里的干餅,就著仍未散去的飛塵啃了起來。不過他倒是有些想念風行
“師父,風行叔叔去哪了?”
“不知道”
“那您說他能去哪呢?”
李松云手捻須髯“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呢?”
渝州,云陽,小龍坎。
天空下起了小雨,一人身穿天青短衫,外披英雄氅,腳下一雙黑布花皮快靴,背背一條長布包裹。風塵仆仆,腳下卻穩(wěn)的出奇??±实拿纨?,一雙圓目亮若朗星,虎虎生威。
風行嘆走英雄會之后便江湖四處行走。山東尋過易安,但無果,便一路南下,一邊尋找易安一邊打聽伍齊天的下落。
說來也是奇怪,風行在江湖上行走兩年,走遍了大江南北,見過無數(shù)名俠異客,偏偏沒有聽到過一絲有關伍齊天的消息。但武林貼被人奪了去的消息卻是有所耳聞。不過現(xiàn)如今武林中傳的更厲害的是消失了十數(shù)年的祥云劍已重現(xiàn)江湖。但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傳聞。
天空的雨淅淅瀝瀝,不見暴雨,也不見停歇。雨水打濕了肩頭,但心卻沒有一絲寒涼。
風行踱步走進道旁的一間茶水攤子,跨步坐在了一條長凳上。要了一大碗茶水,咕咚咚一飲而盡。
攤主望著風行笑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風行撂下茶碗,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哦?店家何以見得?”
茶攤老板嘿嘿干笑了兩聲:“客官濃眉大眼、相貌堂堂、膀闊腰圓、威風凜凜、嗓音洪亮、舉止大方,一看就是北方的漢子!再說了咱云陽縣窮鄉(xiāng)僻壤,唯一一次熱鬧的日子就是今天小龍坎上的云武廟廟會。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啊,今日都聚到云武廟前看熱鬧去了,要不是趕上下雨,我也搬了攤子,去逛廟會了?!?p> 風行聽得津津有味:“我說這路上的行人為何匆匆冒雨前行,原來如此!那云武廟如何走到?”
店家指著東邊大路“沿著此路直行,不到一個時辰便能看到人流。那云武廟中的云武大帝最為出名,求子、祈福、尋功名,極為靈驗!這人們都是奔著他去的。燒上一炷香,求個平安,還能瞧瞧熱鬧,多好!”
風行點了點頭,想著自己一會去了云武廟,燒香為誰求、求什么?一時竟發(fā)起呆來。
“不過看熱鬧歸看熱鬧,客官您可得提防些”
風行一聽此言,回過神來“怎么?”
店主將抹布搭在肩上細細講到:“咱們渝州可不比其它地方,近幾年西北戰(zhàn)亂,加上川蜀大旱,這西邊的流民一下子涌入渝州。所以啊,這偷雞摸狗之輩就多了起來,就是見到強盜土匪在這地界也不奇怪,”
風行站起身,看來還真得去一趟云武廟。人多混雜之地,往往是消息多雜、靈通之地。一襲健影告別了茶攤老板大步沿路向廟會方向走去。
此時小雨已漸漸停住。渝州乃是酒鄉(xiāng),天一晴,空氣清新,濃濃的酒釀香味便飄蕩于空中。風行滿目深情與落寞。想當年自己也是個嗜酒之徒……
風聲噒噒,青山重重,沉甸甸的緬懷隨風遠去
果然不到一個時辰,風行走到小龍坎云武廟前。只見一派紅火景象,大如磨盤的燈籠高高掛起,五彩的旗幟隨風飄揚,廟前廣場上人山人海,玄服華妝比比皆是。滿場的歡聲笑語,盡是那人間煙火氣息。盤龍舞獅的斗在一處,歡呼喝彩聲不止;搭臺唱戲者咿咿呀呀;舞蹈、雜技迭迭不窮。
風行一時間興致所至,擠著人群湊上前去。只見一處馴獸臺前站滿了人,臺上一人朗聲道:“諸位今日算是大可一開眼界!”他指著腿邊。
風行見到一只比虎小一圈,渾身雪白,上點黑斑的動物,臥于地面之上。
那人笑道“此乃白玉穿林獸!是我當年在西北雪山巖洞中拾到的幼崽。此獸敏捷異常,一躍三丈。請看!”說著一指臺上三丈高處一條粗繩吊著一只木棒。
那白玉獸輕輕一躍,果真原地蹦起三丈,一口叼住木棒,將其拽了下來。
風行看著這只白玉穿林獸,干凈、漂亮,心中生喜,揮起碩大手掌啪啪拍掌叫好。
忽然他瞇起眼睛,將目光轉向別處。
原來就在這看臺不遠處,有兩個人。一個身材細長,宛若一條瘦竹竿;一個身材矮小,長的賊眉鼠眼。
看臺周圍人多嘈雜,那瘦子一邊擠一邊罵罵咧咧叫嚷。站在他身旁的一位婦人便因此向兩旁靠了靠。此時那個身材矮小之人便趁機將手探出,眼睛滴溜溜左顧右看,手指卻鉆過那婦人腰間,兩只手指一眨眼的功夫便將婦人腰間的錢囊夾了出來。
風行冷哼一聲,便向這兩個賊走去。這兩人剛得手便要從人群中退出,剛好撞見風行。風行一動不動,只是死死盯住他們二人。一高一瘦兩兄弟掂量著手中錢袋,少說也有六七兩銀子,開始笑嘻嘻的擠眉弄眼。忽然見到有一人擋在他們之前,便停下腳步。
個子矮小之人被風行盯得發(fā)毛,便喝道:“瞅什么瞅!滾遠些!”
風行也不答話,用手指了指矮子掌上的錢囊又指了指人群中的那個婦人。挺拔的身形,滿團子的正氣。這兩個做了虧心事的毛賊更顯得手足無措。
那個瘦子伸出手推向風行,面目猙獰:“小子,不想死就別多管閑事!”二人準備繞過風行,逃之夭夭。
走到風行身旁時,風行出手“嘭”的一聲攥住矮子的手腕“這錢不是你們的吧?”
這偷錢之人手腕被抓的生疼,啪嗒”一聲錢袋掉落在地上。他揚起手便向風行一巴掌打去。風行一抬他的手腕,只用了三分力氣,便使這矮子的小臂脫臼。矮子呲牙咧嘴蹲在地上。
一旁的瘦竹竿見狀拔腿便要逃,剛跑兩步便被風行拽住?!笆虑檫€沒完呢,你也不許走”說罷“撲通”一聲將他摔在地上。
風行轉身將那丟了錢囊的婦人請到身前,指著兩個毛賊:“如此下流手段,安能饒你二人?”
那婦人丟了銀子,又被眼前場景嚇得不輕,忙忙拾起錢袋,與風行匆匆道謝,便遠遠離去。
兩個盜賊知道碰了硬碴子,跪倒在地苦聲求饒:“好漢饒命!我們兩個也是一時鬼迷心竅做了此事。好漢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們再也不敢了!”
看到兩人如此求饒,風行軟下心來“你二人果真知錯了?”
“真的錯了!再也不敢了!”
“走吧,再有下次,風某折斷你們的手!”
兩個小賊爬起身,連忙跑開。
風行在這廟會上又閑逛了一會,看過那店家口中的云武大帝,卻并沒有覺得有何獨特之處,便潦草吃了幾口飯食,出了小龍坎。
沿著小路繼續(xù)前行。群山跌宕,翠影紅霞,飛鳥長天,雖處鄉(xiāng)間風景,卻也壯人胸懷。
行至一處空曠野地間,風行停下腳步,抬眼看向前方不遠處。緊了緊身上行囊與短衫,而眼中閃過一絲失落。
方才在云武廟內(nèi)的兩個毛賊此時坐在馬匹之上,身后有十來號人各執(zhí)刀槍。一眾人臉帶戲謔之色看著風行。
瘦竹竿指著風行:“黃三爺,就是這小子!不僅壞了我們的好事,還打傷我們”
被稱為黃三爺?shù)倪@位是個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漢,胡子像是很久沒有打理過似的亂鳥窩一般,斜飛的長眉,雙眼凹陷。嘴巴一咧露出一排歪七扭八的黃牙。
黃三爺坐在一匹快馬之上,用馬鞭指著風行不屑的笑道:“小徐子,你們兩個打不過他一個?”
瘦竹竿尷尬一笑,摸著方才被摔疼的屁股:“這人會些武把式”
黃三爺撓了撓頭發(fā):“就這一人也值得你家三爺前來?”
此時那賊眉鼠眼的矮子開口道:“三爺!你看那小子身后背的長布包裹沒有?定是值錢的寶貝!我這對眼睛看不錯!”
一陣干風吹過,黃三爺沖著前方吐了口唾沫,大手對著風行搖了一搖。這一舉動引起身后一群人哄然大笑。
風行冷笑一聲,挺身走向眾人。到近前風行瞅也不瞅黃三爺,徑直問向瘦竹竿與那矮子:“你二人看來還是不知道錯”
小徐子一撇嘴:“錯?待會兒爺爺讓你先知道錯!”
風行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卻回想起與劍奴老人家那一晚與自己說的“江湖上的惡人果真除不干凈”風行朗聲開口問道:“你們待怎樣?”
黃三爺陰陰一笑:“把你身上錢財物什都留下,然后賠給我這兩位小兄弟一人一節(jié)手指頭,你黃三爺便饒你一命!”
風行眼神更沉了幾分:“如若不然呢?”
“呦呵!還挺有骨氣。如若不然,今天兄弟們就費點事把你埋在這片荒地中”
風行聽畢一陣沉默“……也好!”一襲青衫陡然飛起身。黃三沒來得及合上裂開的嘴,便被風行拽下馬,下巴撞在地上,門牙掉落。
風行自言自語:“世上不自覺之人十有八九,今日我風行便教爾等‘規(guī)矩’二字!”
說罷探雙掌沖入人群。這十幾個土匪流寇哪里是風行的對手,不一會的功夫都被風行拔蘿卜似的扔下馬來。
那瘦子和矮子被此景驚呆了,急忙調(diào)轉馬頭想跑。風行運輕功,左手帶過黃三馬上的挎刀,光用刀柄將瘦竹竿拍下馬,又一把擲向那個矮子,將其打落下馬。
場內(nèi)一片哀嚎。
***
田野空曠,大喊一聲,聲響能蕩上三蕩。在一棵大槐樹下,風行用一條長繩串螞蚱似的將這十幾名山匪捆在一處。他摘下背上那條長布包裹,面無表情:“各位不是想要這個么,好!給你們!”長布褪去,一把黃橙色劍鞘露出。風行‘倉啷’一聲抽出初心寶劍,殺意涌起。
先前的那兩個毛賊見到風行抽劍當時就尿了褲子。黃三瞪大眼睛,聲音顫抖:“這位英雄,給條生路!是再下眼拙了,冒犯了您老人家……”說著‘邦邦’開始磕頭。
風行雙眉豎起“住嘴!”他劍指廟會之上那二人:“我給過爾等機會,但你二人非但不知悔改,還想害我性命!”
風行越說越氣,一腳蹬在黃三身上“小偷小摸猶可饒命,爾等一眾山匪,不知手上多少血債。安可放過?”
風行舉劍便要刺出。但一轉念,手上動作漸漸停下。心中想到‘這些人雖仗勢欺人,然而也未上來便下殺手。況且他們乃西北流民,生活所迫,不得以做了強盜’李松云當時的話回響心間‘劍乃無情,心要有情’
風行收劍入鞘,一抻繩子“全都起來!”黃三等人抖著腿肚子勉強晃起身來。
“你們這股山匪共有多少人?手中可有人命?
黃三一正身,腦袋撥浪鼓似的晃了起來“英雄明鑒!咱們到此處雖有三五年光景了,但都只是拿著刀槍裝裝樣子嚇唬人。真沒殺過人!我們兄弟幾人就住在山坡上一處破舊道觀內(nèi),每天饑一頓飽一頓,就連……”黃三呲牙苦笑“就連今日的人馬,還是現(xiàn)湊起來的!”
風行上下打量黃三一番,點了點頭:“你們可知道伍齊天?”風行明知問不出什么結果,但這一眾人在此處消息起碼比自己靈通不少。
不料黃三眼睛一亮還真知道:“魔道巨擎伍齊天?”
風行一把揪住他:“你知道這人在何處?”
黃三搖了搖頭“小的只是在酒席上聽別人講過這位魔道第一人,卻不知其詳細消息”
“不過云南有一處地方,都說那里聚集著當年魔道殘余,大俠可去那處試著找找”
……
風行沒有將黃三一眾人殺掉,而是將其綁至官府,依罪發(fā)落。
不過在此之前,他算是得到了一點關于伍齊天的下落,
云南十二魔窟
風行繼續(xù)南下,去往云南。背上的初心劍依舊用長布包裹。背影依舊挺拔。
一襲藏青色長衫站在后方,望著風行。
曲心畫自言自語:“譚天說的不錯,風行此人,我便是十年也趕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