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白衣落魄書生行走在小巷之中,眼神渙散、步履踉蹌。
猶記得那個夜晚,鐵打的身軀跌倒在地,精壯的漢子面帶愧疚之色說出那一句“恩公,欠你的錢是還不上了,唯有一條爛命,送你”這一段在腦海中這久久不能忘卻的畫面使得易安痛心不已。
陳易安本來是要去開封府見程芯的,可哪知在客棧中聽到了驚天陰謀!
人生自古難兩全,易安不得不再次改變行程,在給程芯寫過一封信之后,他起身趕往京城。
可他不知道程芯早已出發(fā)來見易安。
朝陽之下,細細的淚水從易安怔怔的眼中一一滑出。
陳易安抬起頭,抿了抿嘴唇,渙散的眼神逐漸恢復光芒。事關一國命運,他連一人的悲貧疾苦都看不得,當然更看不得一國的生靈涂炭!易安反復思索那日晚上兩個倭人交談之語,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阻止這場陰謀。
漸漸地他加緊腳步,走的越來越快。
可是渾水之中如何能看得清淵池之底?大肅朝的政場上下被腐蝕的外強中干。毫無權力手段的文弱書生怎能憾的動這棵官僚體系染盡黑暗的參天大樹?
再看見易安時,已在一個月之后。
在熱鬧的皇城之內,有一人穿的破爛不堪,背后書箱七零八碎,不知歷盡多少風雨,與這繁華之地顯的格格不入。
街上的人圍住書生上下打量指指點點,書生正是那陳易安。
易安自打知道東瀛倭人勾結謀亂,一心想要救國救民,不知走過多少衙門公堂、將相府邸,然而官老爺都沒正眼瞧他,這異國進犯之詞也被當成笑話一般。
到了皇城又如何?被人恥笑又如何?我易安為的是崇高理想,而不是面子!
陳易安勉強露出一絲苦笑,詢問眾人這京城府尹的府上在何處,然后默默走去。后背依舊挺直,神色依舊從容!
結果這一次更是,易安連府尹大人的面都沒見到就被趕了出來。
抖了抖身上破舊的白衣,易安再也忍不住,他坐在臺階上,這一路艱辛暫且不言,然而對程芯的思念、王治川的愧疚、心中的委屈,隨著一聲長嘆化作眼角的淚水,滿是辛酸。
“易安?是易安賢弟?……”易安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轉頭望去。四目相對,那人驚道:“果然是你!”
易安站起身張開干的開裂的嘴唇哀呼道“有救,有救矣!”
來人正是易安同門師兄陳琳,二人同是從師蔣端民于江南道,陳琳雖然做了官,但對這位師弟甚是欣賞。
陳琳扶住易安問道:“你不是去了開封?怎淪落到如此境地?”
易安轉頭欲泣:“師兄信我否?”
陳琳道:“這是哪里話?我當然信你!”
易安隨陳琳到家中,將途中所遭全都告訴陳琳,陳琳震驚“真有此事?怪不得朝中如今異事連連,不過你說此事畢竟事關重大,沒有依據(jù)你我無從下手!”
易安搖了搖頭:“若是假的倒無妨,若是真的,如今西北邊軍節(jié)節(jié)敗退,再有東南異亂,后果不堪設想!”
說到此時陳琳一拍大腿:“有了!過兩日是平王爺生辰,平王權威勢重,借祝壽之由,我引你見他,不論如何也要將此事探個究竟!”
……
一路奔波,易安多日風餐露宿積勞成疾臥床不起。
這一天清早,陳琳來到易安房中探望,看著易安勉強起身,陳琳又是同情又是悲苦的嘆道:“賢弟,你還是先養(yǎng)病,日后再說吧”
易安堅定的搖了搖頭:“師兄不必擔心,國家大事容不得懈怠…咱們出發(fā)吧”
陳琳點點頭,兩人換上衣服,一路來到王府。
今日平王府可是熱鬧非凡,平王擺下壽宴,邀請了上百位達官貴人,府上歌舞升平,前廳擠滿了人,禮物多的讓人眼花繚亂。
易安二人被請入接客大廳休息,不少認得陳琳的官吏上前打招呼,當看到陳琳身旁的易安一臉愁容毫無神采,不免小瞧了幾分。然而蔣老先生被稱為圣人,桃李遍布天下,眾人一聽陳琳的介紹,好歹向易安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但易安并沒有介意這些,只是回坐在椅子上靜等。
一陣鑼鼓聲響,眾人都站起身,平王的轎子已然入府,府上大管家前來邀請各位貴賓入席。
陳琳拉著易安剛要踏步被人攔了下來,那管家一臉淡漠對著陳琳開口道:“陳大人,您這位朋友可進不去!”
陳琳皺眉“這是為何?”
“席位有限,對不住了!您這位朋友自有招待的地方”管家依舊沒有看易安一眼。
陳琳正欲追問,易安拉住他微弱說道“算了,事已至此,我問心無愧!”
陳琳怒道:“走,咱們回去,這宴不吃也罷!”
易安又搖了搖頭:“師兄!你去吧,我在此處等你”
陳琳欲言又止,隨即看了那管家一眼,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易安隨著王府家仆來到離主宴亭的旁廳,在座的不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官吏客卿就是欲求門路的書生才子。表面上的彼此吹噓,私下里的勾結手段,如此的污濁不堪!易安尋一處清凈的地方坐了下來,端起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蒼白的臉,眼神落寞。
這一刻是他一生之中,對這個世界最失望的一刻。
宴會進行到一半,剛才那位大管家走了進來,興沖沖說道:“王爺酒到興處,言以詞賦下酒最妙!各位升官進爵的機會到了,你們的詞賦若是進得王爺眼中,可就一步登天了!”堂內一片大亂,所有人都跟著焦躁起來,不少書生官吏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也有不少粗人武夫愁眉苦臉抓耳撓腮。
易安仰天默默許久,最終還是站起身借了紙筆,冷笑一聲,提起筆盡下最后一絲努力。
伴隨著陣陣咳嗽,一篇傳頌后世的進酒賦就這樣誕生,這篇進酒賦同樣被后人稱為忠心賦!
進酒賦(忠心賦)
?。呵稍轮?,人間本應風華。然而南人清茶含儂意,北人烈酒飲鄉(xiāng)愁,唯有長江東流水,百轉千回永不息。
昨夜觀星夜皓曜,今方知乃國府之明瑩。宏門高檻直立兮,傲然視其四方。九街人流不絕兮,為一府而匆忙。
歌舞女妓,奴仆雜役,步履盈盈不休也;客卿百官,家眷親友,面喜燦燦同一也。余立其中,如浮萍于滄海。久聞平王之威名,怎奈布衣之身,難以早侍近身之側。
晨曦初現(xiàn),皎霞微斂,明堂之光,顥顥九州,清風颯颯,徐拂芳植,玉閣危聳,立勢鋒芒。未進兮忽知天地之浩瀚,久思兮哀嘆人生之苦旅。
府內綺麗之園難睹其余。長春鮮紅,含羞青蔥,團簇相依,美不勝收。有小山名嵯峨,仰頭觀止,不見其頂,吁可嘆也。曲徑通幽,茂林處有清泉激流而至,伏巖浴水,山腳下有瑯瑯擊石之聲。但聞蟬鳴,未感暑意。
忽而鼓響三通,隨后百樂齊鳴,家奴迎門高頌,外賓凝目稱尊,霎時間左右奔走,平王至。前有玉騏銀驥,后有金頂彩轎,八尺武士橫刀立馬,柔綽侍女纖羅衯裶。
千百之人分尊卑落座,方圓十里籌光交錯。曲樂奏,舞妓起,聲興興,心娛娛,宴上山珍皆是極品,席間海味來自異國。采資運物,絕非一人之力,往來禮貢,可蓋半城之財。
讀書游子,見西北之戰(zhàn),經東南之災,登長白兮感歲月,舟西湖兮靜心神。奸臣為一己之私鞭笞軍卒,污吏趁危亂之機貪國難財,爭名奪利不惜濫殺無辜,暗生歹意難容他人之好。以至軍亂而兵敗如山倒,民散而國力如潰穴,刀劍相向分生死,人心漸惡攪安康。忠將披甲孤坐城頭,清官掩涕立于荒野,俠者撫劍而慨息,親者傷悲而號啕。此誠真實所見!
今王設宴,臣進酒,不以耀揚波之文,但以表肺腑之言??v使詩篇絕頂,難救黎民百姓。國值危難之際,風起云涌,王之大義莫被濁流而染,臣之微言皆愿性命而擔。
九州山河零落十之有四,人未亡而心已故,體尚溫而血骨寒。至使南人飲北思鄉(xiāng)之酒,北人無南思儂之茶,國之將覆!
……
短短一炷香的時間,一張張的詩賦文章被傳入主廳大堂,平王端盞,聽著手下客卿誦讀的一句句詩文,開懷大笑。酒宴上推杯換盞,滿堂喝彩聲絡繹不絕,平王滿面紅光,笑吟吟坐在主位之上看著眾人怡然自得。
忽然,那客卿頓住聲音,手中拿著一張紙卷久久不語。這一頓,就顯得極為突兀。
平王拍了拍桌子“怎么不繼續(xù)讀了,讓眾位客人評一評哪篇文章能夠稱得上筆達天成”
客卿臉色奇怪,支吾說道“這……”客卿本身十分欣賞手中這篇詞賦,但是他知道今天這日子是萬萬不能當眾朗讀出來,所以一時間也就不知如何是好。
平王皺眉,有些不高興:“拿上來!本王自己來讀!”那客卿顫巍巍拱手將手中滿卷文章送了上去。
平王接過來看,正是易安提筆所寫《進酒賦》,隨著平王的目光自上而下掃過,他的笑容也逐漸凝固,尤其看到最后,平王眼眉微震,將紙舉起,轉頭望向府上管家,面色威嚴“將這人請上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