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子吟現在完全處于一個凌亂的狀態(tài),他知道此時此刻嘴邊有千萬問題等著自己吐槽,但腦海里卻又有千萬種雜亂的思緒。
說實話,在這個批片麻袋上街都能說是時尚的年代,博物館又是半個公眾場合,進來個奇裝異服的家伙不算什么問題。
但是在這個,他正努力又當又立,力圖證明自己一無所有的節(jié)骨眼上,突然來了這么一個攪局的人,還聲稱送東西,這可就很成問題了。
“哦!我明白了!”主持人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點頭微笑,贊賞之情滿滿地看向了韓子吟,“韓館長,我明白你的深意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我怎么不明白?
攝像小哥似笑非笑地往這邊一瞥,臉上寫著“你這新鮮東西挺能藏啊”,跟拿著贓物奔向同伙似的,扛起攝像機就朝著盔甲人跑了過去。
“不是,哎!等一下,我不認識他!”韓子吟撒丫子就追。
就這兩步路,那邊主持人的開頭語已經念出來了:“好的各位觀眾朋友們,可以看到韓館長一番謙虛之后啊,終于要有所展現了。我們面前這位先生全副武裝,很有氣勢?!?p> 誰謙虛了,誰展現了,韓子吟剛要反駁,就受到了她的以目示意:視線掃過院子里的每個人,意思很明白了,現在五個人里,兩個穿西服的是媒體的,你猜三個穿古裝的是哪一伙的?
這又是鬧哪樣?這世界還能不能好了!
“大家聽我解釋,其實!”
韓子吟剛鉆到鏡頭面前,鏡頭就華麗地略過了他,定格在了盔甲人的臉上:“你好這位先生,請您自我介紹一下吧。”
“先生?”穿盔甲的家伙先是微微詫異,然后很客氣地對主持人抱拳,身上甲葉子嘩地一響,“本侯霍去病?!?p> 還霍去病呢,你以為穿身鐵片子就是冠軍侯了?那我拿根長桿豈不是常山趙子龍?
神經病吧。
韓子吟著急忙慌地往鏡頭前湊,卻被換角度的攝像小哥一屁股擠了出去。
“原來將軍就是傳說中的冠軍侯霍去病,”主持人很是配合,“霍將軍能不能向我們講解一下您這一身是什么盔甲呢?”
“霍去病”好像沒想到會被提問這種問題,但還是指點著自己身上的零件,言簡意賅地說道:“此乃‘漢皇御賜金絲玄甲’,此為披膊,此為身甲,此為甲裙……”
“等一下!”正言談間,一聲咆哮猛然響起,宛如霹靂砸進院子。
眾人都看向韓子吟,韓子吟表示無辜,他正等著看對方要耍什么花招呢。
“這是我喊的?!睌z像小哥顫顫巍巍地把攝像機用腳架支好,抬起一只手跟帕金森似的指著霍去病,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問道:“你你你,剛才說什么?確定是金,金絲玄甲?”
扮演霍去病的家伙被突然嚎了一下,面色微微不悅,但還是點頭道:“御賜此物的詔書上便是金絲玄甲,有何不對?”
“對!”
攝像小哥又是嗷地一嗓子,引起在場眾人的一陣側目。
“金絲玄甲這個名字可不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攝像小哥忙慌不迭地搶上前去,拿過話筒把臉懟在攝像頭上聲音顫抖地說,“所謂玄甲,不是指唐太宗李世民的玄甲軍,而是古代最好的鋼鐵制造的裝備,鐵黑色,所以才叫玄甲!”
壞了,韓子吟不祥的預感又升起來了。
“武帝納五行之說,以土德為尊,土為黃,所以霍去病作為皇親國戚,又備受寵愛,以黃色的金絲打成金絲玄甲,是一點毛病都沒有!”
這些話好像耗盡了攝像小哥所有的心力,他呆滯地目光看向韓子吟,喃喃地說:“一般人水平不夠,怕是只會說出個古代鐵甲、盆領札甲??峙乱仓挥许n館長經驗豐富,考慮周到,才能讓請來的演員,說出這么貼近人物視角的臺詞來了?!?p> 誰考慮了,誰經驗了,這特么都哪跟哪跟哪啊!
“這位師傅,你冷靜一下,我……”
“史書有言!”攝像小哥又嗷一嗓子,幾乎是抓著霍去病的褲腿,把臉貼近甲裙,一個葉子一個葉子地看上去,嘴里念念有詞,“武帝發(fā)屬國玄甲軍,陳自長安至茂陵,為冢象祁連山。莫非指的就是這種玄甲?”
怎么還開始發(fā)癔癥了。
“它太美了,瞧這編織結點,這連接處,這每片都吐露著工匠精神的甲葉,這一絲不茍鱗次櫛比的美感,就像十字繡,對,無數十字組成一副繽紛畫作的十字繡?!彼_始嗚咽,抹眼淚,語速越來越快,如走火入魔一般,“十多年前的首都秋季拍賣會上,一副康熙自用盔甲拍出三千萬的天價,可那副甲的粗礪、豪獷不及這副甲的萬一!”
“我愿稱它為天下第一甲!”
“哎,你能不能……”韓子吟終于是看不下去了。
“韓館長,您就讓他看吧,這解說的多好。”主持人道。
解說的好是好,我一不會估價的都知道這玩意多值錢了,可你能不能讓他別把大鼻涕往人上面抹?
還有,把那男酮的味兒收一收,不該摸的地方小手別動,你沒看霍去病已經避讓了好幾下,都想踹他了嗎?
“你這么喜歡,”霍去病的臉色陰云密布,呲起鋒利的犬齒,一字一頓地說,“本侯營中還有一副舊的,送與你如何?”
“咯嘍?!?p> 攝影小哥暈過去了。
一點都沒聽出來“進我地盤受死”的意味。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些人好這個,那是真的好,感情傾注進去,哭出鼻涕來都算輕的。
不過值得懷疑的是,對面小子能把這么一身寶貝穿在身上大搖大擺上街,到底是何方神圣,總不能真是精神病院出來的吧?
“抱歉,我這搭檔是個兵甲癡,古鎧甲愛好者協會副會長,看到貴館的寶貝難免失態(tài)?!敝鞒秩颂嫱碌狼?,半朝觀眾半朝韓子吟解釋道。
韓子吟點點頭,懂,巧合嘛,今天這都多少巧合了。
等一下,“貴館的寶貝”?
“實在抱歉哈,看來今天的采訪只能到這了。在最后能不能請霍將軍把武器給觀眾朋友們看看呢?”主持人很敬業(yè)地站好了最后一班崗,“傳說中的冠軍侯霍去病將軍,就是拿著這把刀御敵邊疆保護同胞的吧?”
“這個好說,只是本侯軍規(guī)在身,不便把兵刃交予這位,呃,女史?!被羧ゲ〉哪托娘@然已經耗盡,硬邦邦地說,“不如請韓館長上前,代君一觀,如何?”
這話在主持人的耳朵里,當然是“商業(yè)機密謝絕詢問”的委婉說法,她也不在意,而是轉頭念下了結束語:“好,今天的《齊海文化探秘》就為大家放送到這里了,對霍將軍身上的寶物有興趣的觀眾朋友們,可以來‘采漢博物館’親眼觀賞。最后咱們請韓館長,韓館長?”
韓子吟根本沒在聽。
他的手機從剛才攝像小哥一說話開始就炸了鍋。
電話、短消息、微信、支付保轉賬附言,各式各樣的彈窗,都在瘋狂地跳躍,古玩行、文化街的鄰居、博物館同行,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在問兩件事:
霍去病身上那副寶貝鎧甲賣不賣,還有那把刀是不是正品?
你小子慘成那樣,是不是憋了個大的出來,掏空家底?
“甲不賣,那都不是我的!刀,刀我怎么知道,等著,我?guī)湍銈儐枺 彼麤]好氣地錄了條音,然后把音頻文件群發(fā)。
這都什么事啊。
“這位兄弟,請把刀給我看看?!彼叩交羧ゲ「埃煤蟊硨χ鴶z像頭,伸出兩手。
本來好好的一趟,愣是天降無數個巧合給自己弄亂套了,最騷的是對面這個家伙,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假裝成古人演戲中戲,就硬說認識自己,引起軒然大波,全攪黃了。
“鏘!”
霍去病沒有說話,橫過環(huán)首刀,兩手捧著交在了他手里。
韓子吟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這小子搞得自己手機跟C4要爆炸似的,地產商和產權中介也不知道能不能聯系進來,還裝什么霍去病,是不是有……臥槽?
這一上手,心底一哆嗦。
娘的,真貨!
刀也是真貨!
上刻篆體金字“元狩二年帝賜漢冠軍侯霍”,雪亮的鋒刃宛如秋水,映得人渾身癢癢,形制、材質完全是對的,也就是說如果要評鑒它,除了“歷史上霍去病的佩刀變成古董之前就長這樣”的回答,沒有第二之想。
唯一的缺點,就是沒生一點兒銹,看起來絲毫不像古物。
但是據韓子吟所知,在考古歷史上,曾經有過一把古兵器,也是不見任何銹跡,不過那是剛出土,一段時日后上面就結了一層氧化膜。
那把古兵器現在是國寶,叫越王勾踐劍。
也就是說,單憑這口刀,這口暴露在空氣里而不生銹,比越王劍還牛皮的刀,對方完全有資本說啥是啥!
他說自己是霍去病,那就是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