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穿越者來到我身邊
韓子吟的眼睛一寸一寸從刀上挪開,緩緩地,難以置信地望向?qū)γ妗?p> 只見霍去病輕舒一口氣,微微對自己點了下頭。
韓子吟完全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
甲已經(jīng)把人弄癔癥了,刀比甲還可怕,還不把人嚇死?
能把一身兒當(dāng)cos服穿上街,是嫌博物館和考古界不夠亂是吧?
院子里的人和看直播的人,全都在眼巴巴地看著韓子吟,等他的下一句話。
那一刻世界很靜。
春寒的風(fēng)不吹了,假山淌下的水不響了,觀賞池的魚不撲騰了,攝像小哥嘴里的白沫也不溢了。
仿佛一切聲音都在給判詞讓路。
韓子吟深吸了一口氣。
刀是真的。
但這把刀必須是假的。
不單是害怕別人覬覦這件寶貝,也得考慮到這么驚世駭俗的東西,出現(xiàn)在小小采漢博物館里,激起的波瀾,絕不是他一個沒資歷、沒勢力、說話沒人信的三無青年所能承受的。
況且他還得賣地呢,當(dāng)然大家不用記住這一條。
總之,為了安全和穩(wěn)定,出于一個頗具“生存頭腦”的成年人,應(yīng)有的周全心思,他得說這是假的。
可韓子吟還有是點文化行業(yè)從業(yè)者的包袱在。
這樣把它們的光芒掩埋起來真的好嗎?
上天讓這個“霍去病”,帶著這些寶貝來這么一出,是不是就為了讓它們經(jīng)自己之手,公之于眾呢?
“這口‘元狩二年帝賜冠軍侯金字環(huán)首鐵刀’,”韓子吟開口,聲音慢慢拔高,“是假……”
這個“J”的音剛出來,韓子吟就感覺到銳利的眼神“嗖嗖”射向了自己。
他拉長音調(diào)看向眼神源頭,攝像小哥和主持人正瞪大了眼睛,瞳孔跟手電似的往外放光。
看那意思只要自己話一說完,他們就要慶祝稀世珍寶的誕生了。
哦,把這茬忘了,我特么說話沒人信啊。
這特么今天都什么事啊,世道變得這么快嗎?現(xiàn)在都流行把人話反著聽嗎?
虧我剛才還在那思想斗爭了一陣,簡直自作多情。
韓子吟心里橫生怨氣,他立刻決定選擇能馬上了結(jié)這團破事的說法。
我的心中只有賣地。
“……是假貨你們信嗎?”
他面對攝像頭,雙手捧刀,跟祭天似的舉出畫面外,像詩朗頌一般高聲宣布道:“它是真的!我宣布,從這一刻開始,越王劍跌下神壇!”
“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笑起來,院內(nèi)霎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主持人說:“道具做的很酷啊,韓館長你真幽默。”
“謝謝,你幽默?!蹦銈?nèi)叶加哪?p> 又扯皮了幾句,韓子吟言辭委婉地讓這倆不速之客趕緊收拾收拾滾蛋。
臨別時,攝像小哥嘴里噙著白沫,跟刷牙似的說:“韓館長,直播看的人其實不多,你等晚上七八點鐘,我們后期把直播錄像剪成節(jié)目發(fā)在網(wǎng)上,那個觀眾才多,你一定來看哈?!?p> 韓子吟不動聲色地要了他們的官方賬號網(wǎng)址,回頭就買水軍給你舉報了。
送走媒體二人組,他站到了這位半路殺出程咬金,哦不,“霍去病”的面前。
這小子眉鋒如劍、鼻鋒如刀,眼睛炯炯有神,盯準一處就再也沒有任何波動,手一直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刀的鐵環(huán),顯得殺氣十足。
但是這股殺氣卻遮掩不住貴公子相,身高不矮卻習(xí)慣開朗地昂頭看人,視線堅定神色卻很熱切,拋開凌人的眉眼,其余的面容稚氣未脫,甚至有點嬰兒肥。
大概當(dāng)年那群招貓斗狗的西都浪蕩子,初踏進漢匈兩國的殺伐場,沒被完全洗脫筋骨之前,都是這樣一種感覺,看著就像家里條件不錯的大學(xué)生才剛工作一陣兒,還沒被社會毒打。
別說,按韓子吟讀書時的理解,如果霍去病本人在這,還真就這個樣子。
“子吟兄,你們這地界的坊倌兒甚是招閑,竟連家中門客是否強干都要管?”霍去病呲牙一笑,立刻消弭了所有肅殺感。
坊倌、門客?
韓子吟反應(yīng)了一陣才調(diào)過彎來,確實,那倆家伙走街串巷做采訪,不就像管家事的坊倌嗎?
霍去病沒出聲的時候他們看自己是恨鐵不成鋼啊,霍去病一來,還聲稱是自己的人,他們立刻畢恭畢敬了。
雖然完全想歪了吧,但確實是那么回事兒,還真意外地契合韓子吟想象中古代人的思路。
“在下多謝霍兄救援,敢問霍兄從何而來?”韓子吟也有點配合著對方走的意思了。
他是很相信科學(xué)的,但那把刀太詭異了,如果說它是堅挺地度過兩千年時光,以完美的姿態(tài)保存下來,韓子吟是不信的。
在那把刀和霍去病的言辭所帶來的時空錯位感面前,穿越一詞也令人容易接受起來。
“紀仙長有言,某是害了蟲病,咬了洞,才經(jīng)神仙送到貴地醫(yī)治,需在兄弟這里暫住?!被羧ゲ≌f,“但愿不用長久叨擾。某還有仗要打,隨時可能出征?!?p> 紀仙長?
“霍兄說的是我七叔紀老七?”韓子吟難以置信地問道,“是我七叔把你送來的?”
果然,我說老家那邊人怎么還不到,原來七叔叫的就是他。
“正是尊叔?!被羧ゲ↑c頭,“紀仙長囑咐兩條,其一直喚子吟兄出面相見,其二知無不答,答畢自能相認?!?p> 被你打敗了,知無不答,是讓你對媒體知無不答嗎?凈添亂。
聽著他轉(zhuǎn)述文縐縐的,其實以韓子吟對七叔的了解,原話多半是“你到了直接在大門口喊他名兒就完事兒了,問啥你答啥,哪那么多唧唧歪歪的”這種感覺。
七叔是什么人呢,說他靠譜只是相對于劇組那倆腦補狂來說的。
農(nóng)村小老頭兒五十多歲,邋邋遢遢不著調(diào),上街總是被人看作《植物大戰(zhàn)僵尸》里的鄰居,眼神不好的把他當(dāng)成僵尸也不是沒可能。
這樣一個長輩吧,雖然在韓子吟心里是無價的,但客觀來說,他那幾兩肉連刀的那鐵圈都換不來,還能使喚動這么一個身懷重寶的人物?
韓子吟讓霍去病稍微等一下,撥通了七叔的電話。
七叔說話本應(yīng)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爹味和睿智,此時在電話里卻語氣顫抖,緊張又迫切的口氣顯得格外小孩:“大侄子大侄子,這人行吧!節(jié)目我都看了,那是真給你們老韓家露臉吶!”
你還知道老韓家呢,我們老韓家賣地實現(xiàn)階級跨越的計劃,就是被你敗壞了。
“你別露臉不露臉的了,不是讓你喊幾個鄉(xiāng)親,老點的過來幫我干活嗎?”韓子吟道,“你這請來了什么神仙?驚都給我驚死了?!?p> 那邊霍去病還沒聽懂“神仙”一詞帶著反諷呢,連連謙虛地拱手。
“年輕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說多叫點人,我就幫你喊了一萬個人過去。”電話那頭打火機咔噠一響,吐煙的抒氣聲仿佛完成了什么偉業(yè),“年齡也符合要求,2143歲,夠老吧?”
什么破梗,還以一當(dāng)萬,還兩千多歲?
韓子吟只覺得血壓宛如開水壺里沸騰的蒸汽,蹭地就了頂起來。
“你不會告訴我說這位爺是本人吧!你能弄出穿越者來還給我當(dāng)叔叔,還給我爸媽和七嬸趕回鄉(xiāng)下老家住去?”
“世界是講科學(xué)的,你覺得受過九年義務(wù)教育的人會相信你的鬼話嗎!”
“?。俊边@話一出七叔反倒驚呼了一聲,然后支支吾吾改變了風(fēng)向,“原來你沒想起……那什么,那小子是我五,五百請的演員,身上的東西都是,呃,祖?zhèn)?,對,咱家祖?zhèn)鞯?!不都是為了給你撐門面嘛?!?p> 可他越這么說,韓子吟越不信。
“想起什么?”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關(guān)鍵詞,“我該想起什么?”
“沒什么?!?p> “沒什么?”
“真沒什么……”
“哦,不能說?!?p> “對,不能……哎,不是,”七叔被繞了進去,吭哧癟肚地乞求道,“你就別問了大侄子,等以后會告訴你的,這事對你有利無弊,現(xiàn)在真不能說?!?p> 七叔倒是肯定不會害自己,韓子吟退了一步道:“那咱爺倆就不扯別的,你就告訴我一條,這位真的是穿越者、古代人?”
“確實是,真的是。”
這時李鶴晚繞著霍去病轉(zhuǎn)了一圈,很好奇地瞪大眼睛:“霍去病,你是不是明星?。俊?p> 霍去病不是很懂“明星”這個詞,只覺得字面意思可以形容自己,于是笑著說:“本侯確是明星,沙場明星?!?p> “哦,”小姑娘費勁巴力地把手舉到他臉前,“那霍去病,給我錢?!?p> 霍去病啞然失笑,樂呵呵地反問:“你這小婢子,竟敢問客索財,本侯為何要予你錢?”
“我不是婢子,我是副館長?!崩铤Q晚理直氣壯地說著小孩子話,“韓子吟說了,你要住在這里,就得給我錢?!?p> 結(jié)果霍去病竟然真的翻遍渾身上下,哭笑不得地將一些銅幣和幾個青白色的金屬餅交給了她。
看著這一幕,韓子吟終于對他的身份信了十成。
因為他拿出來的錢除了三銖、五銖,還有元狩年間特有的“白金幣”,那些錢遠遠看去非但沒銹,還有點油光水滑的意思,說明它是作為貨幣經(jīng)人之手,流通進霍去病手里的。
其他東西能造假,這種經(jīng)年累月的時光賦予一件東西的細節(jié),是萬萬造不出來的,不然為啥電影里道士的銅錢劍非得拿“五帝錢”,不能拿地攤兒上的工藝品銅錢呢?
今天是真碰上古代人了。
公元2022 年三月中旬,出生于公元前147年的冠軍侯霍去病,降臨齊海市文化街,采漢博物館。
然后被小孩子勒索了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