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空白
作為當(dāng)今最強大的死靈法師,戰(zhàn)場就是埃鐸的國。
更何況他還在轉(zhuǎn)修死靈魔法前,他曾深諳于血肉之道,這兩者都大大加深了他對于生命真諦的領(lǐng)悟。
在這一刻,每一個倒下的生者都將成為他的身體的養(yǎng)料,那自新鮮尸體源源不斷匯聚而來的生命力令埃鐸頹敗的身體再度恢復(fù)了活力。
生命之線受到天地既定法則的約束無法直接被生命個體吸納,且一旦脫離原定的宿主,便會迅速流失在天地中,因而埃鐸耗費了大量精力自創(chuàng)出了一門獨特的傳奇級死靈法術(shù)——悼亡之月。
通過引導(dǎo)生命之線,使之凝聚成特殊的形態(tài),從而讓生命之線在生命體外仍能穩(wěn)定的存在。
悼亡之月解決了生命之線暴露在天地間便會飛速流失的問題,讓施法者擁有吸收生命之線的可能。
不過悼亡之月作為一門傳奇法術(shù),前置條件十分苛刻,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需要在施法時周圍有足夠多的生命之線產(chǎn)生,否則紅月無法凝聚,法術(shù)儀式自然會走向失敗。
而埃鐸之所以不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使用悼亡之月,自然不是他被某種神秘力量降低智商,到現(xiàn)在才想起來。
悼亡之月是傳奇法術(shù),而埃鐸卻沒有邁入傳奇之境,越階使用法術(shù)存在巨大風(fēng)險,這是但凡看過騎士小說的普通人都懂的道理,也正是這點使得埃鐸不愿涉險,但眼下獨子身死,多年心血付之東流的埃鐸沒了顧忌,自然無所謂代價與否了。
他心中只余復(fù)仇的字眼,即便結(jié)局是墜入地獄,他也要拉著敵人一同毀滅。
嫩紅的肉芽在晶瑩的白骨上蠕動,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生長著,不一會,埃鐸便擁有了一副幾乎完美的嶄新皮囊。
此刻,他的眼睛璨若夜空,澤爍出紅月的瓊?cè)A,肌膚通透白皙猶勝初雪幾分,線條明朗的身體上肌肉緊致,隨著弧線變動好似群山起伏,而他的臉龐也早已改換了模樣,恰在紅月輕紗朦朧下,呈現(xiàn)出最動人的姿態(tài),此情此景,饒是心志最堅定者,也會不禁心神搖曳。
這是神明的造物,戰(zhàn)場之上所有死者精魄的融合,這是此刻的埃鐸。
皮相變換的同時,埃鐸的氣息也在不斷攀升著,不過其他人顯然不會坐視他吸收生命之力,恢復(fù)過往的巔峰。
奧彌爾揮動手上的長矛,將一具被擊倒后,不斷掙扎,試圖再度爬起身的活尸釘死在了地面,隨后目光灼灼地看向已經(jīng)近在眼前的埃鐸。
凝神、蓄力。
金色長矛流轉(zhuǎn)著熾目的烈火,帶著奧彌爾的身形刺向了紅月之下的埃鐸,此舉也恰好讓奧彌爾擺脫了已經(jīng)在他四周形成合圍的活尸。
然而,埃鐸神色未改,施施然抬起來手,動作看似緩慢,卻剛好接住了近在眉睫的矛鋒。
一擊未果,奧彌爾不慌不忙地散去了維持長矛的魔法,正欲握緊長矛,將之調(diào)轉(zhuǎn)方向刺回的埃鐸抓了個空,金色的長矛卻在此刻再次在奧彌爾的另一只手上凝現(xiàn)。
噗~
威勢更勝之前的長矛輕易地刺穿了埃鐸剛剛長出來的肉身。
溫?zé)岬孽r血冒著熱氣,不斷滴落。
然而,這正是埃鐸想要的,他獰然一笑,露出了鯊齒般森然的牙齒,幼嫩的皮膚經(jīng)不住肌肉牽動,由嘴角裂開到耳垂。
察覺到異樣的奧彌爾正欲后退,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然被束縛在了長矛上,動彈不得,而長矛也沒有因為他停止了魔法供給而消失。
原來,刺入埃鐸體內(nèi)的長矛在間瞬便被同化成了他的一部分,像一只多出來的手臂似的,反過來抓住了另一端的奧彌爾。
掙脫需要時間,但現(xiàn)在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兩人僵持的剎那,周圍的活尸已然邁著僵硬的步伐,擁至近前。
咻~
迫在眉睫之際,一發(fā)火紅的箭矢自遠處掠來,不偏不倚地射斷了橫于奧彌爾和埃鐸之間的長矛。
得以脫身的奧彌爾連忙退避,堪堪躲過了身后襲來的利爪。
接著,又是數(shù)發(fā)箭矢齊至,擋在埃鐸前面的活尸一經(jīng)觸及箭矢,瞬間爆碎,散成一陣陣血霧。
在奧彌爾與埃鐸激戰(zhàn)的同時,卻有另外兩人隔著老遠地觀戰(zhàn)著。
蕭易和狄多克高坐在戰(zhàn)場邊沿烽火臺的城垛上,而原本應(yīng)該把守此處的獸人士兵已經(jīng)被丟到塔樓下,摔成了肉醬。
“這人是?”
“蘇瓦納?!?p> 狄多克同樣出身貴族,曾經(jīng)在某場宴會見過蘇瓦納,因而一眼便認了出來。
看見公認的“大英雄”蘇瓦納正式參戰(zhàn)后,他為奧彌爾而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此前好幾回他都想不顧自身安危地前去支援奧彌爾。
當(dāng)然,這只是沒有付諸行動的想法而已,實際上他不過是想借此減少自身袖手旁觀而產(chǎn)生的愧疚,只可惜蕭易沒有配合他演一場“你不能去啊,去了只會白白犧牲的,嗯……既然你執(zhí)意挽留,我還是不去了”的戲。
與確然無能為力,但受限于情感、道德等各種因素,內(nèi)心掙扎不已的狄多克不同,蕭易的眸光與滿地霜雪一樣清寂,他不在乎誰生誰死,他只是來確保歷史的進程不被打亂。
蕭易并不知道是他殺了埃鐸的兒子,才導(dǎo)致了戰(zhàn)事走向了一個不可預(yù)料的方向。
吞噬獲取的記憶里,佛洛科并不認為埃鐸多么看重他,反倒是把埃鐸保護他的舉動,誤認為是因為他沒有魔法天賦,心懷厭惡,故意壓制他的前途,把他放在了橡木城。
佛洛科能力并不低,甚至在同齡的獸人里當(dāng)?shù)蒙弦痪涮祢?,但這與埃鐸相比還是相去甚遠,沒有魔法的他又如何能靠凡人之軀去承載埃鐸用魔法打下的一切呢?
佛洛科至死都不知道,他的父親是想讓他學(xué)會韜光養(yǎng)晦,不至于早早夭折。而埃鐸也不知道,他本可以阻止悲劇的發(fā)生,只需要他對他的兒子多點溝通,多點信任。
……
奧彌爾知道,時間是站在埃鐸一方的,越拖下去,情況只會越加惡化,所以他再次持矛刺向埃鐸。
只是吃一塹長一智,這次他也學(xué)乖了,并不以攻擊到埃鐸為目的,誰也不知道埃鐸有沒有其他的近身手段,因而只是一直干擾埃鐸,制造機會讓遠處的蘇瓦納來造成傷害。
至于蘇瓦納為什么調(diào)轉(zhuǎn)矛頭,選擇幫助他,奧彌爾心知肚明。
埃鐸因為糧食失事的緣由,失去了獸人內(nèi)部決議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現(xiàn)在只是通過武力或者其他非常手段,強行逼迫獸人各部發(fā)起強攻。
任誰都能看出埃鐸已經(jīng)瘋魔了,若蘇瓦納執(zhí)意進行原定的計劃,才是真的愚蠢。
咻~
箭矢再次刺來,忙于維持血月的埃鐸沒法避讓,只能悶哼著用肉身接下襲來的箭矢。
火紅的箭矢接連不斷射來,雖然每每能造成傷害,但也很快就被生命之線修復(fù)了,此消彼長之下,反倒是蘇瓦納與奧彌爾兩人逐漸不支。
“就這樣而已嗎?”
埃鐸不屑的冷笑,而后抬起頭看向血月,血月已經(jīng)不如剛才那般明亮,這意味著再過不久他就能吸收完所有的生命之力了。
奧彌爾沒有搬弄唇舌,而是選擇用行動回應(yīng)埃鐸。
他全力驅(qū)動體內(nèi)的魔法,剎那間,從頭到腳,渾身沐浴在金光下,整個人猶如下凡天神。
身后,千百把金色的長矛懸浮在空中,遮蔽了血月灑下的緋紅。
一直鎮(zhèn)定自若的埃鐸終于動容了,黑色的噬魂蟻飛快地從腳下爬起,欲要保護主人,卻是來不及了。
接連不斷的長矛將埃鐸籠罩在了耀眼的金光中。
待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一堆焦灰,而上方的血月也已然消失不見,宛如未存。
但奧彌爾卻沒有絲毫得勝的喜悅,因為那恢詭譎怪的魔法波動并沒有消失,甚至比剛才還要恐怖。
在哪?
面色慘白的奧彌爾勉力維持著懸浮的大量金色長矛,同時警戒地感知著周圍的風(fēng)吹草動,剛才的矛雨已經(jīng)耗損了他絕大部分的魔力。
稍遠處,一個矮人士兵惶恐地癱倒在地面上,被削去大半手指的手掌無力地向后支撐,想要挪動沉重的身體。
他的面前是一只往外吊著眼珠子,像從眼眶里長出兩串葡萄似的的猙獰活尸。
媽的。
矮人士兵用僅剩的兩根手指夾住了散落在身邊的鐵片,就要俯身沖過去拼死一搏。
忽然,那不斷逼近的活尸腳步一窒,伴隨著一陣劇烈的抽搐,腹部猛地似懷孕般鼓起。
越漲越大,直到,血肉終于掙脫了皮囊的束縛。
嘭~
膨脹到極限的皮膚像水球似的炸開了,血水噴涌,一只晶瑩的骨手自內(nèi)伸出。
埃鐸完好無損的再次出現(xiàn)了,不過這一次他徹底舍去了皮肉的重生,維持了那副更加熟悉的白骨森森的外表。
他掃了一眼被異變嚇懵了,再無反抗勇氣的矮人士兵,隨后張開了雙顎,一陣黑煙從中沖出。
須臾,面前的焦土就只剩下了些許血水。
在剛才的那一瞬間,噬魂蟻的保護短暫地延緩了奧彌爾的進攻,使得他成功完成了生命之線的吸收。
奧彌爾等人并不了解悼亡之月的具體儀式,只能靠外部的能量變化與表現(xiàn)來粗略判斷,所以埃鐸故意原地不動,讓奧彌爾以為悼亡之月施法過程中無法移動,而調(diào)用弱小不堪的活尸來保護自己,也是埃鐸示敵以弱的計謀。
眼下,奧彌爾正處于活尸的包圍中,尚未脫身,而戰(zhàn)場的其余地方一樣,只要存在活人也同樣存在著活尸。
無處不在活尸就像一張巨大的蛛網(wǎng),籠罩了整片戰(zhàn)場,但形成封鎖并不是埃鐸的目的。
有種極為惡毒,名為尸爆術(shù)的血肉魔法,能通過引爆尸體來對敵人造成傷害,但這要求施法者與尸體之間有魔法的聯(lián)系。而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的每一具活尸都是埃鐸通過魔法禱文喚醒的。
轟?。?p> 沒有硝煙與火光的爆炸。
一具接著一具的活尸急速膨脹,紅的、白的、硬的、軟的,各種組織物從破碎的身體中噴濺出,威力堪比弩箭,稍微離得近的士兵瞬間被射成了篩子。
隨著爆炸進入尾聲,血霧籠罩了整片戰(zhàn)場,好一陣才徐徐散去,露出了千瘡百孔、支離破碎的地面。
時刻保持警惕,沒有卸下魔法防護的奧彌爾自無大礙,但他周圍卻已然淪為死境。
他無言地打量四周,空空蕩蕩,充斥四野的除了無處不在的血氣便只有少數(shù)幾條還在反應(yīng)著主人生前意志,偶或顫動的肢體。
除了他之外,周圍的人,無論敵友都死了,尸骨無存。
“放心,很快你們都會去陪他們的?!?p> 作為一切慘狀的始作俑者的埃鐸可沒有與幸存者共情的想法,他只想著盡快解決所有人,不過此刻戰(zhàn)場之中還有另一個人同樣沒有因為戰(zhàn)場的慘狀產(chǎn)生絲毫情感波動。
他就是一直隱藏自己位置的蘇瓦納,為了不被埃鐸發(fā)現(xiàn)、打斷,從決定出手支援奧彌爾,他就在緩慢而又隱秘積攢著魔力,而現(xiàn)在他終于成功了。
一陣熾熱的火光驟然自地面升起,攪動了沉寂的夜空,整個天地瞬間宛如白晝,每一個爆炸過后的幸存者都不由抬起來頭,看著那點燃了天空的赤色。
傳奇魔法——流星火雨。
雖然蘇瓦納沒有踏入傳奇境界,無法發(fā)揮出流星火雨的全部威能,但這種殘缺版的流星火雨也足以輕易抹殺傳奇之下的所有生靈。
巨大的隕石從空中落下,速度之快饒是埃鐸提早意識到了,卻也無法脫離法術(shù)的范圍,只能眼含恐懼地看著火光愈來愈近,直到融化了眼球。
轟??!
此刻,即便是遠在火雨中心之外的蕭易也被席卷而來的熱浪吹得睜不開眼,包括他身下的塔樓都在劇烈的搖晃著,好一會才相較原先有了大幅度傾斜地穩(wěn)定住了。
可想而知,處在中心的埃鐸承受著多么可怕的力量。
許久,火光消逝,煙塵彌褪,一個全身焦黑的人……不,似乎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了。
受到傳奇魔法攻擊后的埃鐸只剩下了不附著絲毫血肉的半截身子,被熔斷的扭曲脊骨向上刺穿了焦黑的頭顱,四肢盡數(shù)消失在了火焰中,殘存的軀體像蟲子一樣匍匐在地面上。
死了。
只是……
只是這具肉身死了。
“咳,咳?!?p> 微弱的咳嗽聲自戰(zhàn)場另一處響起。
“如果是放在過去,我必然沒有存活的可能,但現(xiàn)在難道你們還沒有發(fā)現(xiàn)?我和你們已經(jīng)處在不同的層次。”
“我已不再是凡俗。”
即便不明白埃鐸在說些什么,還活著的聯(lián)軍每個人的心頭都浮現(xiàn)了一抹絕望,如果這樣的力量還不能殺死這個怪物,那么等待他們的,也許就只有死亡的必然結(jié)局了。
奧彌爾臉色蒼白,連帶著亮金色的眸子也黯淡了不少,他和蘇瓦納都已經(jīng)來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
尤其是強行越階使用傳奇魔法的蘇瓦爾,每一次呼吸都讓他胸肺有如刀割,若不是有人攙扶著,他已經(jīng)脫力癱倒在滿是血污的地面上了。
傳奇魔法都無法殺死,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埃鐸已經(jīng)突破到了傳奇之境。
“我們……要不要趁現(xiàn)在……離開這?”
狄多克眺望著戰(zhàn)場上那道重新凝現(xiàn)的身影,顫抖著聲線對身后的蕭易說道。
“是的?!?p> 后者輕聲回應(yīng),隨后在早已熄滅的柴火的陰蔽下伸出了手,擊昏了萌生退意的狄多克。
嗯,不得不說法師的脖子手感還不錯。
蕭易緩緩從城垛上站起,幽然自語道:
“所謂的主角應(yīng)該是在此刻登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