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評價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著那持劍斬向巨龍的單薄身影。
這一幕宛如吟游詩人口中的史詩故事，只是這一次，他們是見證者，是親歷者，是生死相息者。
他們都在心中祈禱。
血河漫卷、鋪天蓋地。
只一瞬息，蕭易便隱沒在了血色長河里，血河未有絲毫滯澀的沖擊到了地面，始一觸及，本就千瘡百孔的大地就像奶油一樣瞬間被融化、解構(gòu)。
許久，巨龍合上了赤紅的雙顎，停止了吐息。
一雙翻騰著血海的眼睛放著紅光，掃視著眼前成片成片不斷融毀、坍陷的地面。
似乎一切都落幕了，靜默無聲，了無生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死寂的氣息。
血色巨龍鼻孔中沖出了一陣血霧，隨后牽動著龐大的身形，朝遠處的幸存者們邁動步伐。
忽然，血色巨龍龐大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繼而它那血紅的眼珠里呈映出了一點白光，而后由點連線，最后點亮了整個眼眸。
腳下、眼前、萬事萬物、如同裹上皎華，每一寸地面都普照著耀眼的白光。
白光綿延，縱橫如山，斬斷了天際，吞沒了夜色。
而那巨龍早已如春日冰雪在白光中消彌殆盡，只余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啞然呆立著。
不堪重負的地面從戰(zhàn)場中心陷落，形成了巨大的空洞，把一切吞沒了。
鏘！
相似的場景，碎裂的長劍格住了森寒的骨刃。
原來，血色巨龍的崩潰沒有隨之毀滅埃鐸的生命，埃鐸的意志在巨龍解體的剎那主動脫離了原來肉體，轉(zhuǎn)移到了先前被流星火雨融化大半的扭曲尸骨上，并使用最后的幾縷生命之線修復(fù)了身體。
只是他沒想到蕭易直到這一刻還在提防他。
因而他最后的計謀也落了空。
“你贏了?！?p> 埃鐸松開了利爪，似乎放棄了抵抗，然而預(yù)料之中的劍擊卻沒有到來。
只見蕭易收斂了手中劍芒，淡淡說道：
“我應(yīng)該稱呼你埃鐸還是世界本源化身？”
“埃鐸”聞言，好似遭受雷擊，身體一震，臉上布滿了驚詫，隨即卻又立刻平復(fù)了。
他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毫無情感的笑容，說道：
“還是習(xí)慣性地表演了被看穿后的神情，不過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你演得很真，但還不夠?！?p> “魔力的細微波動是無法人為模擬的，除非你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徹底消除魔法對肉體的排斥，但擁有如此實力的人卻也不需要靠欺瞞取勝。因而你刻意放開限制，讓魔力在不受過多管束的情況下變得狂暴，但為了讓一切處于在可掌控范圍內(nèi)，你不敢完全放開對魔力的約束，因為這樣很有可能讓魔力失控，弄巧成拙，反而促使你的計劃走向失敗。”
蕭易略微搖頭，止住了欲要發(fā)言的”埃鐸“。
“你的想法并沒有任何問題，只可惜你遇到了一個在生死交鋒中仍然能時刻關(guān)注環(huán)境細微變化的敵人?！?p> 雖然聽上去像自夸，但蕭易深知靠生滅模擬出魔力的自己，沒有洞明的加持，即便有心保持對外部變化的探察，也很難及時得到有效反饋，更別提從反饋的信息中瞬間做出合理應(yīng)對。
不過勝利即是勝利，失敗即是失敗，并不會因為過程如何便改變結(jié)果。
“看來我還有待進步，禮尚往來……是這么個用法吧？你回答了我的問題，接下來就由我解開你的疑惑?！?p> “我是埃鐸，但也不全是。”
”埃鐸“語氣淡然，仿佛談及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埃鐸在吸收了戰(zhàn)場上數(shù)萬生靈的生命之線后，就突破了世界的生命層次上限，接觸到了天地的本真，即世界本源，從中得知真相，這個世界的真相，所謂真相就是一切都是虛假的?！?p> “埃鐸”掃了蕭易一眼，卻見蕭易神色沒有半點波動，顯然后者知道這點，便繼續(xù)說道：
“但凡人并沒有資格直面世界本源的力量，即便埃鐸已經(jīng)籍由生命之線的力量，突破到了傳奇境界。他的意識仍然在接觸世界本源的瞬間被世界本源同化了，但他對于復(fù)仇的執(zhí)念超乎想象，在血肉與靈魂相繼磨滅后，留存的執(zhí)念與世界本源結(jié)合便造就了我，一個有自我意識的本源化身，隨后我又遇上了你?！?p> “說實話，我還是覺得有些可惜，只要再給我些時間，我絕不至于失敗得這么慘，哈哈，不過現(xiàn)在說這些倒像是失敗者的無能辯言。”
忽地，“埃鐸”話鋒一轉(zhuǎn)，眼中滿是深意地看向蕭易。
“那么你又是誰呢？你身上有著和我相似的氣息，如果硬要比較，那就是你的氣息淡了一些?！?p> 作為世界本源化身的“埃鐸”本不該有好奇的情緒，但他的構(gòu)成中有著埃鐸的執(zhí)念，這份執(zhí)念讓他擁有了很輕微的情感變動。
“我相信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我們可以互相解答彼此心中的疑惑，我的存在只是個巧合，并不穩(wěn)定，所以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不多?！?p> “嗯，也許你可以經(jīng)由世界本源的衍生力量來獲取凡人的記憶，但對于我而言這是無效的?！?p> 蕭易確實存了這樣的想法，此刻被點破，雖然不知真?zhèn)?，他還是暫時打消了動用吞噬的念頭。
“我來自真實的世界，此行是為了收集遺落的世界本源?！?p> “看來，我們從一開始就是死敵，虧我還以為一番促膝長談過后，也許我們就能化敵為友，為后世添就一段佳話了。”
蕭易沒有理會“埃鐸”的“幽默”，而是拋出了心中最大的疑問：
“你的誕生是巧合還是泛意志的操縱？”
“這個嘛，不如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p> “你收集世界本源的目的是什么？我相信你很了解世界本源的危害，你不是被眷顧者，無論是你怎么去規(guī)避危害，延緩被同化的進程，最終的結(jié)局都是注定的，你會失去一切，包括自我的概念?！?p> “為什么？”
蕭易似乎在問自己。
“因為，我不想成為埃鐸，不想成為奧彌爾，不想成為此間的任何人?！?p> 蕭易的聲音很輕，不帶一點波動，如同他的心境，清澈如山泉，淡然若清風(fēng)，唯獨不似人語。
他早就開始失去自我，為了找到自我，為了打破生來注定的宿命。
“無論是這里，還是現(xiàn)實世界，每個人從一誕生，他的宿命就有了定論。興許有的人得了天地垂青，成了故事的主角，輝耀了一段歷史，有的人默默無聞，庸碌一生亦或像蟲豸被隨意碾死。無論我是前者，亦或后者，我都不想接受那樣的命運?！?p> “埃鐸”眼神中閃爍著不明的意味，這樣的想法，與其說是遙而難及的偉大理想，倒不如說是癡人說夢，等同天方夜譚。
身為世界本源化身的他比任何人都懂世界的運行法則，一個世界最基本的法則就是世界本源，而大量游離的世界本源的集合則被稱為泛意志，與各種各樣的其他意志相同，泛意志也是為達成某種目的而存在的。
即通過各種或細微或宏觀的調(diào)控，讓世界一直處在一種相對穩(wěn)定的狀態(tài)。
有時世界出現(xiàn)了想要毀滅世界的魔頭，英雄就會應(yīng)運而生，在費盡一番波折后，有驚無險地斬殺魔頭。有時世界出現(xiàn)了想要改換天日的思潮，反對的聲音就會將它壓垮，讓一切大體重回舊的秩序。
泛意志用新的變數(shù)熄滅舊的變數(shù)以維護世界的穩(wěn)定，因而這個世界總處于戰(zhàn)爭與和平，混亂與安穩(wěn)的更迭，但不變的是，世界總能維持平衡，運行下去，直到某種力量打破這種平衡。
任何人都不可能擺脫得了泛意志的影響，因為泛意志可以是你家人無意識的某句話語，可以是過路人的某個足跡，也可以是晨間掠過的清風(fēng)，甚至于……可以是你自己。
你要如何確保你此刻的想法是基于你的認知還是偶或因素的影響？以及你的認知就真的如你認為那般獨立？
但“埃鐸”并沒有出言質(zhì)疑，他想要聆聽的只是答案本身，而不是在得到答案后去反駁，去質(zhì)疑。
那么現(xiàn)在輪到他給出蕭易想要的答案了。
他張開了白骨森森的雙顎，破裂的骨膜在風(fēng)中顫抖。
“我的誕生是……”
聲音戛然而止，任憑他極力張大了雙顎，弧度之大以至于臉頰的骨頭都開始紛紛碎裂，依舊沒有更多聲音傳出。
他的聲音被禁止了。
但沒有聲音的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只是蕭易無法保證，這樣的答案是正確的，還是又一個泛意志給出的“答案”。
蕭易握住長劍的手略微發(fā)力，幾道劍光掠出，徹底結(jié)束了“埃鐸”的短暫生命，將他碾為碎末。
碎末變成了白色的光點開始向空中飛起，而這一變化并不是尾聲，相反，越來越來的白色光點從地面、從死去的尸骸，甚至是那些幸存的活人眼睛里飛出。
世界在崩潰。
咔擦~
天空傳來了玻璃碎裂的聲音，烏云，晚風(fēng)，繁星，夜幕，都隨著這聲音開始逐漸消失，就像被無形的手抹去。
感受著絲絲縷縷的世界本源從四處匯聚而來，蕭易知道這個世界已經(jīng)行至青石記憶的終點，即將如過往他所經(jīng)歷的那些記憶世界一般徹底走向破滅。
接下來只需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