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季達黎一個人下車,一個人進電梯,一個人回家。
沙發(fā)旁是媽媽在姥姥家打包過來的行李,都是她的東西,藍色的書包就扔在在地板上。白色的沙發(fā),白色的墻,BJ的家陌生又空蕩。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紅的發(fā)燙。
隱忍住的淚再也克制不住,溫?zé)岬貏澾^面頰,聚集在下巴,滴落到衣服上。
她想司隨了,像解藥一般能撫平她所有的疼,不然,活著好累啊。
褲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機,她得下樓買一張電話卡,她需要聽司隨喊季達黎,讓她知道,季達黎還可以活。
所以匆忙地擦了淚水,匆忙地下樓,匆忙地按上電話卡,可是手機沒有電,怎么也開不了機。她絕望地蹲在商店門口,像被丟下的貓一樣。
“季達黎”抬眼全是淚。
司隨啊,好高啊,仿佛把天都頂起來了。
“司隨”
哭腔擊碎了他的心,伸手接住撲過來的人,只能用力抱緊再抱緊。
“我在的,就在這”他的嗓子有些沙啞,心臟有些疼。
“還痛嗎”司隨的眼眶開始泛紅,他都不敢碰,他都舍不得。
“不疼”她揚了揚嘴角,像是笑著。
BJ的早晨忙忙碌碌,步伐的速度像是成都的快進鍵,即使不是那通座機,他們也會回來,二十九號是開學(xué)的日子,季達黎還要考清華。
“你不回家嗎”他們就坐在小區(qū)里,假山,噴泉,綠植,都在告訴大家這里的價格很昂貴,除了老人,孩子,幾乎沒有年輕人把時間浪費在這里,京城啊……你停下來,就可以隨時出局的地方。
“嗯,我媽知道你”牽手都變得隱晦。
“我?”
“他們知道我談了女朋友”
“沒關(guān)系嗎”
“很開心,我媽是東北人,他們也早戀”司隨總是去撫摸她的臉,像是要擦拭掉那嚴重的碰撞,他給季達黎講他的家,愛喝酒的媽,怕老婆的爸爸,很不靠譜的兩個人,卻意外的和諧。
“司明靜是我的姑姑,她說你不乖,開的藥都沒有取”
“是么,應(yīng)該是忘記了”季達黎目光閃躲,手指卻被握的更緊。
陽光慢慢灼熱,他們從椅子上挪到了長廊里,老大爺就在不遠處支著象棋,圍觀的人指指點點。
司隨拆開牛奶,她總不吃飯。
季達黎不愛喝牛奶,卻一直沒有拒絕,蹣跚學(xué)步的小孩流著哈喇子盯過來時,那罐牛奶就很香甜。
她一笑,司隨就沒了底線,語氣里全是遷就。
從清晨到日落,六七鐘的時間里學(xué)生和奮斗的人在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家,季達黎也看到她的媽媽,還有那個長相超越爸爸的人。
他們在樓下?lián)肀?,男人親了媽媽的額頭,平時優(yōu)雅的人也染上了幾分可愛。
她往樹后躲了躲,爸爸不回家,所以就可以明目張膽,無所畏懼嗎?
“司隨”
“嗯”他認出來了女人。
“我媽出軌了”
她沒講過葉美,沒有講過姥姥,她講了在她傷口上撒鹽腌漬的媽媽,要求那么完美的女人,卻沒有管束自己的行為。
她不明白這個世界那么多母愛,怎么到她這里變得如此稀薄,渴望,和破滅。
“沒事的,沒事的”司隨抱著她,這般炎熱的夏天都覺得不夠溫暖,他懷里的女孩不哭不鬧,明明很乖了卻還在刺痛。
細小的噴泉一直在拍打著地面,堅固的地面也不知道疼不疼,太陽終于落了下去,它會另一面升起,不停歇地,日復(fù)一日一年。
開學(xué)那天季達黎一個人來報名,推著行李背著書包。高扎的馬尾已經(jīng)斬去,就連傲慢一并帶走。
“季達黎”
又是牟辛,全校第一名,誰不認識。
“現(xiàn)在可以認識一下嗎”
齊耳短發(fā)的女生一回頭就看到他,和送他離開的男人,就是那個抱著她媽媽比爸爸帥氣的男人。
瘦小的女生,眼睛里突然聚了光,她扔掉了行李,一巴掌就甩了過去,用盡了全力,卻也只是掃到了下巴,她不服,穿著帆布鞋的腳連打帶踹。
人來人往的校門口突然間就禁了足,等到保安拉開時,牟辛的校服上都是鞋印。
司隨的媽媽說,這姑娘性子可真隨她。
一場校園鬧劇終于將曖昧的男女聚在了教導(dǎo)處,季達黎一個人站在右側(cè),她的媽媽站在牟辛的左側(cè),牟辛的右側(cè)站著他的爸爸。
如果沒記錯的話,自己臉上的一巴掌和機場里是一個位置,她沖著媽媽笑了笑,如果可以,她也能對牟辛說,勞資見一次打一次。
她又是被拖拽出去的,那犀利地語言教育,就是媽媽最標(biāo)準(zhǔn)的方式,可能覺得力度不夠,臨走的時候警告她,如果再鬧下去,會沒有人再管她的。
牟辛被轉(zhuǎn)校生打了的事跡轟動了全校,只有司隨一眼就看到她微腫的臉,趴在課桌上一副比她還疼的樣子,他們對視著,季達黎說一點兒都不疼,不信摸摸。
教室里吵吵鬧鬧,修長的手指很是溫柔,兩個人就這樣趴著,好像回到了成都,那擁擠的小床上,粉色的小格子,是季達黎曾經(jīng)最喜歡的顏色。
如果說這一切都可以翻頁,那季達黎應(yīng)該還可以自救。
就像現(xiàn)在,她被關(guān)在了寢室外,如果說有一半的女生為牟辛抱不平,還有一半的女生是看到了司隨偷偷摸她的臉,如此團結(jié)的排擠力量像惡勢力一般,不顧后果。
熄了燈的走廊是要吞噬掉自己的黑,看著手機里司隨的短信,他說,宿舍里有人腳臭。
季達黎翻天覆地的生活里所有不幸,可能就是為了遇見救贖她司隨。
“好想你”
她回復(fù)完,就在地上站了起來,用盡全力踹開了門,門拴破碎在地上,還沒有入睡的陳靜是挑起事端的人,她有些心虛,又故作鎮(zhèn)定,一個寢室的人都有些慌亂,還好有黑暗,能夠遮掩所有的骯臟。季達黎平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位上,只是不知被誰潑了水,整個被子都不能蓋。
突然震動的手機傳遞著光。
“我愛你,老婆”
單薄的外套蓋不住所有不堪,她閉上眼,就會痛苦,每一個夜都像魔鬼一樣,撕扯著心臟,五臟六腑都疼,就連司隨的愛都開始疼了,會失去的,會說分手,會說不愛了,會站在別的女生的旁邊,會讓她走,眼淚落在枕頭上,她把所有事情都想到最糟糕的樣子。
季達黎終于忍不住起床走進了廁所,她要給爸爸打電話,告訴他,和媽媽離婚吧。
“喂~”
“爸爸”季達黎在哭的,可是耳朵里還鉆進了一個小男生的聲音,他也叫了一聲爸爸……
手機撲通一聲掉了桶里,那一定是葉美在叫她吧。
第二天405宿舍爆發(fā)了一場集體尖叫,季達黎死了,血液蔓延出廁所,流進了寢室里,桶里的手機已經(jīng)沉了底。
那天的目擊者說,胳膊上好幾條口子,好像是很怕自己不會死掉一樣。
陳靜在一次醉酒的時候說,那晚她聽到了季達黎在哭,只是她不知道是在自殺……
到后來,很久了,司明靜才說,季達黎剛開始只是輕度抑郁,第二次來,就糟糕了很多,她曾說,葉美是她最好的朋友,奶奶重男輕女,只有姥姥知道她最愛吃什么,她的媽媽什么都在追求最好,然后出軌了。
那個優(yōu)雅的女人,有些狼狽的離開,她不知道的,她的女兒一直很優(yōu)秀,很努力,很堅強。
所以啊,她失去了女兒,失去了母親。
再后來,司隨申請了休學(xué),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對于別人來說,只是一個暑假,可能長高,可能長胖了,就是這么微弱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