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話 雪地、炮火、愛心（二十）

　　“血？就是字面意義的血？”吳濤問道。

　　夕點了點頭，說罷取下了身后的長劍，一柄三尺七寸長的赤紅古劍，其形制像極了戰(zhàn)國時期的青銅劍，卻比青銅劍輕的多，更長得多。

　　劍鋒薄而利，劍身上雕刻著網(wǎng)格狀的紅色花紋。如同夕身上的裝束，這柄劍也并非凡品。

　　“人生在世，倚仗的是什么？”夕右手輕握劍柄，劍尖斜指地面，對著眾人發(fā)問。

　　“因為人生苦短，所以要及時行樂，享受數(shù)不盡的女人、金銀和美酒?！眳菨龘е惹澳莻€戴紅頭盔的菲林族少女，咕咚咕咚喝著酒。

　　少女似是欸乃一聲，軟在了吳濤的懷里，周身輪廓映襯著日光，更加明媚動人。

　　夕看著玩世不恭的吳濤，皺了皺眉，回應(yīng)道：“吳先生作為幫主，卻能游戲世間，率性而為，倒是像我的一位姐姐。不過答案并不貼切?！?p>　　詩懷雅思索良久，答道：“為了抱負，為了愛?！?p>　　“沒錯?！毕Φ难壑邪l(fā)出了光，屈起左臂橫于胸前，“愛猶如梅花，香自苦寒。我們的生活也不總是一帆風順，愛的美好少不了苦難的襯托。我們今天給畫上底色，就是以血為引，把苦難與愛添加到這副畫中，一個世界，正因為有了苦難和愛，才稱得上完整?！?p>　　長劍一劃，薄而利的劍鋒上并未沾上一絲血，夕的左手小臂上卻多了一道血口，鮮血緩緩滲出。

　　看著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夕反倒并不驚慌，左手引至水碗正上方，手指正好牽引著蜿蜒的血流，一滴滴地從她的中指指尖滴落。浸潤了鮮血的水中，令色彩更顯溫暖。

　　血為什么是鮮紅的？因為它象征著生命。

　　可它為什么又腥又苦？因為它也是生活的見證。

　　夕任由血液從指尖滴落，一邊在口中默念道：“世間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對這八種苦感觸良深之人在這里剛好全集齊了，既有八苦，就有與之對應(yīng)的八種祈愿?！?p>　　“夕先生，你是歲獸化身，本就不是人，沒想到卻對人性了解又如此之深?！碧刈芋@疑道。

　　吳濤聞言，支走了懷里的少女，插口道：“特子，你嘴巴還真的毒。人與非人，本就難以定論，并非有人類血肉者才能稱得上是人。人與其它物種的不同，是人性?！?p>　　“夕是歲獸的一部分，活了這么久，經(jīng)歷不少事，卻初心不改，堅持作畫，人性之正可見一斑。能見到夕這么好的女孩子，我這趟也算沒白來?！?p>　　吳濤說著這句話的時候，表情認真。他看向夕的神色也與方才對手下時迥然不同，眉宇間充盈著欣賞與喜悅。

　　特子與吳濤相視一笑道：“怪不得你要買我二哥的畫，看來你貴為幫主，表面不羈，內(nèi)地里也是個會欣賞的雅人，不光會賞畫，還會賞女人?！?p>　　夕聽吳濤這么一夸贊，心中有了獨特的感觸，沉聲道：“吳先生謬贊了，不過你能這么說，在下確實很欣喜。”

　　吳濤從口袋里拿出了繃帶，想要遞給夕，卻被她拒絕，夕接著道：“世間八苦，我只占八中之四，生老病死?！?p>　　繃帶被收回了口袋，吳濤感慨道：“夕先生多年作畫，一定是看過不少普通人困于這副皮囊，歷經(jīng)生老病死，最終草草離世，所以才有如此深的感觸?！?p>　　劍尖在夕的手中一轉(zhuǎn)，她反倒將劍鋒握在手中，劍柄對準了吳濤，剛好停在了距他不足一尺，伸手就能握到的位置。“吳先生，輪到你了。與其稱呼你為吳先生，不如叫你吳少爺更貼切些。”

　　“吳少爺？他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幫派老大，是誰家的大少爺？”詩懷雅吃驚地問道。

　　整柄長劍仍被夕穩(wěn)穩(wěn)地用雙手端著，劍尖沖向自己。得益于歲獸的體質(zhì)，她左手的血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

　　夕呈著長劍，緩緩說了三個字：“他姓吳?！?p>　　林雨霞道：“莫非他就是吳鉤城內(nèi)，吳家的公子？那個掌管炎國兩河水運的吳家？”

　　劍柄被吳濤以右手握住，他左手壓在長劍最鋒銳的一段上，冷笑道：“少爺，我是個屁的大少爺?！?p>　　一語方畢，吳濤以左手一擦，血尚未流出時，他早已將手懸于碗上。

　　第二人的血，滴落到了水中。

　　一瞬間夕看到吳濤的臉上流過了一絲凄涼的笑意，與他一身黑色皮衣對比之下，竟顯得有些荒誕。他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傷痕，又變回了幫派頭目那種玩世不恭而又不怒自威的模樣。

　　“吳先生，你所經(jīng)歷的苦，便是怨憎會?！毕踊亓藚菨种械拈L劍，比劃著說，“我聽特先生說，在吳鉤城內(nèi)，你與一群無比討厭的長輩住在同一屋檐下，每天都要謹記家規(guī)戒律，過得并不開心，對嗎？”

　　吳濤頷首道：“如果換做是你，作為家中長子，被一幫老古董鎖在院子里十年，除了鍛煉源石技藝就是練武，唯一的消遣就是賞畫的時候，你也會發(fā)瘋的。有時候，我很羨慕我的堂弟，他雖然武學(xué)不精，但仍能行走四方，與人切磋。”

　　夕問道：“你表弟又是誰？”

　　吳濤轉(zhuǎn)身，又抓起了一瓶酒往嘴里灌，喝了好一陣，忽又笑道：“他尚未在炎國揚名，叫葉雨曦，你可知曉？”

　　夕的臉上堆滿了疑惑，對葉雨曦這個人，她聽也沒聽過。

　　“葉雨曦是你堂弟？”特子睜大了眼睛，這個名字雖然對于別人而言很陌生，但卻觸動了他的心，“他在尚蜀打拳，認了個江湖騙子當師父，哪曾想他跟人決斗還打贏了，害我白白虧了三萬塊?！?p>　　吳濤又喝完了一瓶酒，大笑道：“哈哈，那肯定是我堂弟做的好事了。對了，既然采了我的血，作為回報，我們的畫家能否幫我畫一張畫？”

　　夕臉上一黑，轉(zhuǎn)過身去，說道：“我不送畫，誰也不送！也不接單。市面上掛著我名字的畫，全是仿品。”

　　“該下一位了?！?p>　　長劍一轉(zhuǎn)，劍柄被送至詩懷雅面前。

　　詩懷雅目光中略顯懷疑：“誒？需要我做嗎？”

　　夕說道：“沒錯，詩懷雅大小姐，龍門現(xiàn)任督察組組長?！?p>　　詩懷雅慣用的流星錘更像是輕型的暗器，面前的長劍終究是更重些。她此前就聽聞過歲獸所持武器絕非凡品，今日用足了力道握住劍柄，堪堪以單手揮動，只覺長劍周身鋒銳之氣縱橫來去，一時間憑自己的力氣也無法駕馭自如。

　　長劍的重量只是一方面，詩懷雅的心里也在遲疑：“希望這次割破了手，別留下疤痕。”

　　女人畢竟是愛美的，更何況富家出身的大小姐。詩懷雅剛想提起劍往手上割一下，卻又停住，終覺這樣一下未免出血過多，有失風度。

　　她思考許久，將長劍放在桌子上，打算用手指輕點劍鋒，弄出一個薄如葉片的切口，順勢將血滴在碗里。

　　“大小姐，別磨磨蹭蹭的?！碧刈釉谝慌源叽俚馈?p>　　“你少煩我?！痹姂蜒艛Q緊了眉頭。

　　特子道：“你是不是怕這把劍太鋒利，不敢放血？”

　　“才不是呢！我這就放點血出來，我弄完馬上就輪到你，必割下你幾兩肉?！痹姂蜒乓е?，恨恨道。

　　特子已經(jīng)看出詩懷雅的踟躕不定，所以他故意拍著手，一邊唱一邊笑道：“兄弟，那你倒是動啊?！?p>　　林雨霞在一旁勸道：“特先生，你別太為難她了，雖然我們都是近衛(wèi)，可她算半個文職，另一半是大小姐?！?p>　　“兩個臭老鼠都這么損我！我……我動就動！”詩懷雅伸出顫抖的手，緩緩?fù)鶆︿h上靠。

　　就在這時，特子向前走了兩步，來到她的身后，一把抓住了她向前伸的手：“姓詩的，劍不是這么用的?！?p>　　偌大的山谷中，湖水也已干涸，周圍無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多了幾分燥熱。

　　或許是因為靜電，詩懷雅的指尖與特子的手心相觸時，發(fā)出了“啪”的一聲電擊，這一下的電流迅速傳導(dǎo)至她的四肢百骸，震得詩懷雅心頭一顫，視線都在這一瞬間恍惚了起來。

　　等她回過神后，看到了特子正握著自己的手，而手上多了一只蝴蝶，幻化而生的紅色蝴蝶。

　　特子輕聲在詩懷雅耳邊問道：“疼嗎？”

　　詩懷雅一時茫然，臉頰的顏色如桃花初綻，回應(yīng)道：“你又在用你那奇怪的法術(shù)了？”

　　蝴蝶伸出細長的口器，如叢中采蜜，輕輕穿過詩懷雅手上的肌膚，緩緩吸了三兩滴血液。

　　詩懷雅感受得到蝴蝶的重量，也看得出自己正在流血，卻絲毫感覺不到痛。這樣一個過程并不可怕，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適與可愛。

　　鮮紅的液體如果汁一般，通過口器流入紅色蝴蝶的腹腔。短暫的吸食后，蝴蝶似已滿足，收起了口器，撲閃著翅膀直接飛到碗里，在一陣光華黯淡后消失不見，獨留下三兩滴血在底色中彌漫，碗中的顏色變得如晚霞，愈發(fā)深沉艷麗。

　　此時的特子也沒有閑下來，見詩懷雅已完成了她的那一份，他便舉起了長劍，免起袖子，仿照著夕方才的動作，往左臂上一劃。

　　可特子并不是夕，對于不屬于自己的武器，他似乎并不懂得控制力道，鋒銳的長劍在左臂上劃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深可見骨。

　　特子的血并不是滴到碗里的，更像是被劍氣濺到水中。

　　“姓特的，你不要命了？這長劍是你能弄得起的？”詩懷雅看著受傷的特子，發(fā)出了驚呼。

　　“并不是我不要命，只不過不這么做，我的血是流不出來的?！?p>　　就在下一秒，包括她在內(nèi)的眾人，表情皆已凝固。

　　剛剛割開的傷口，仿佛歷經(jīng)了影片的快速倒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復(fù)。除了碗中暈染開的血液外，其余血液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重新流回他的手臂。

　　不到三秒，特子的手臂就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完好如初。

　　夕忍不住開始驚嘆：“這就是李仲傳功給你后，你的真實實力嗎？特先生，你或許已成為繼李仲之后，泰拉大陸上唯一的一個仙人?！?p>　　特子仍舊滿臉堆笑，說道：“無他，唯手熟爾。說來也慚愧，這能力我至今都沒玩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