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剛過，江曳波的后背已抵上劍碑。
洛御風(fēng)足尖輕點樹梢，腰間青銅鈴鐺蕩開一圈圈血色漣漪。
月光照在她纏繞情絲的指尖，映得那抹猩紅如同活物般游動。
“七情宗要的是活劍骨。“
少女歪頭輕笑，發(fā)間銀飾叮當(dāng)作響，“若不想變成藥爐里的渣滓，就莫要掙扎?！?p> 江曳波握緊殘劍的手在發(fā)抖。
劍骨在脊椎里瘋狂震顫，方才覺醒的青冥劍氣正順著經(jīng)脈逆行，每寸血肉都像被千萬根鋼針攢刺。
他能清晰看見三丈外少女睫毛的顫動，卻避不開那根緩緩逼近的情絲。
“?！?p> 木鞘突然自腰間躍起，堪堪擋住割向咽喉的血線。
金鐵交鳴聲中，江曳波瞳孔驟縮——看似普通的木鞘表面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符紋，那些暗紅色紋路竟與洛御風(fēng)的情絲同源。
“咦？“洛御風(fēng)赤瞳微瞇，情絲如毒蛇回卷纏住木鞘，“醉老頭的藏鋒術(shù)？“
劇痛讓江曳波眼前發(fā)黑。
他索性閉眼循著劍骨感應(yīng)揮劍，殘破的青冥劍竟發(fā)出龍吟般的清嘯。
劍氣掃過之處，百年古柏齊根而斷，驚起的夜梟尚未振翅便被余波絞成血霧。
“錚！“
五根情絲應(yīng)聲而斷。
洛御風(fēng)飄然后退三丈，指尖滲出的血珠在月光下凝成冰晶。
她忽然吃吃笑起來：“難怪師尊說青冥劍宗盡是偽君子，讓個劍骨奇才裝了三年的廢柴?！?p> 江曳波拄劍喘息，喉間腥甜翻涌。
方才那一劍抽空了全身力氣，劍骨卻愈發(fā)躁動不安。
他能感覺到木鞘在掌心發(fā)燙，那些血色符紋正順著虎口往手臂攀爬。
“話說......“洛御風(fēng)突然貼近他耳畔，吐息帶著曼陀羅的甜香，“你可知曉劍骨真正用法？“
青銅鈴鐺無風(fēng)自鳴。
江曳波眼前突然浮現(xiàn)幻象：無數(shù)赤身裸體的修士在血池中沉浮，他們的脊椎被生生抽出，鍛造成森白骨劍。慘叫聲與劍鳴交織成網(wǎng)，勒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住手！“酒葫蘆破空而來，砸得鈴鐺聲戛然而止。
酒劍長老醉醺醺的身影擋在兩人之間，腰間那柄銹劍竟發(fā)出與木鞘共鳴的嗡鳴。
洛御風(fēng)翩然退至樹梢：“老酒鬼，你們青冥劍宗的待客之道......“
“滾回你的血煞谷。“
老頭仰頭灌酒，渾濁的獨眼卻精光暴射，“告訴血煞老魔，再敢伸手，老夫不介意讓七情宗換個圣女?！?p> 少女赤瞳中閃過血色符文。
她深深看了眼江曳波，忽然拋來枚染血的玉簡：“三日后外門大比，奴家等著看劍骨染血呢。“
晨露未晞，洗劍池已響起金鐵交鳴聲。
江曳波第無數(shù)次被木鞘抽翻在地。
酒劍長老的銹劍始終未出鞘，僅憑劍鞘就將他逼得狼狽不堪。
“劍骨不是鐵匠錘！“老頭一鞘抽在他膝窩，“把那些橫沖直撞的劍氣給老子收回去！“
青石地面被砸出蛛網(wǎng)狀裂痕。
江曳波吐掉嘴里的碎石，突然抓起把沙土揚向空中。
劍骨青光暴漲的瞬間，數(shù)百粒砂石如暴雨梨花般激射，卻在觸及老頭衣角前詭異地懸停。
“雕蟲小技?！?p> 酒劍長老屈指輕彈，砂石竟倒卷而回，“真正的藏鋒術(shù)，要藏的是殺心。“
江曳波翻滾著躲過自己發(fā)出的“暗器“，后背重重撞上劍碑。
昨夜洛御風(fēng)觸碰過的碑面突然泛起血光，紅衣女子的幻影再度浮現(xiàn)。
這一次，他看清女子手中斷劍的紋路——與木鞘上的符紋分毫不差。
“看好了！“酒劍長老突然縱身躍起，銹劍連鞘劈向池面。
沒有劍氣縱橫，沒有風(fēng)云變色，池水卻自發(fā)向兩側(cè)分開，露出池底丈許長的劍痕。
江曳波渾身劇震。
那道劍痕在他眼中突然活了過來，化作萬千劍招在腦海翻涌。
劍骨發(fā)出歡快的嗡鳴，木鞘不受控制地飛入掌心，與殘破的青冥劍合二為一。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握劍的手不再顫抖。
當(dāng)酒劍長老的第七次劈砍襲來時，木鞘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斜挑，竟將沛然劍氣引向池畔古松。
“咔嚓！“
三人合抱的松樹緩緩傾倒，斷口平滑如鏡。
酒劍長老的獨眼亮得嚇人：“小子，你方才......“
“劍氣不是用來劈的。“
江曳波撫過木鞘上的符紋，那里還殘留著洛御風(fēng)的情絲氣息，“要像蜘蛛織網(wǎng)，毒蛇吐信。“
老頭突然放聲大笑，震得池水沸騰如煮。
他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扔過去：“賞你的?！?p> 江曳波接住尚帶體溫的包裹，濃烈的肉香鉆入鼻腔。
是東市老張頭的醬肘子，這老頭居然用劍氣保溫。
“吃完去趟經(jīng)閣?！?p> 酒劍長老轉(zhuǎn)身離去，銹劍在青石上拖出火星，“三樓丙字架最底層的《養(yǎng)劍訣》，比外門那些破爛強?！?p> 申時的經(jīng)閣飄著陳年墨香。
江曳波蹲在積灰的角落，指尖拂過《養(yǎng)劍訣》泛黃的封皮。這部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典籍，開篇赫然寫著：“劍者，心之刃也。
藏鋒于鞘，孕靈于寂。“
劍骨突然劇烈震顫。
他猛地抬頭，看見林霜華雪白的裙裾掃過樓梯轉(zhuǎn)角，青玉令牌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私傳功法，按律當(dāng)誅?！?p> 戒律堂首座玄霄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江曳波這才發(fā)現(xiàn)，經(jīng)閣頂層的陰影里竟懸著口青銅古鐘，鐘壁上密密麻麻刻滿受刑者的名字。
“弟子只是......“
“只是什么？“玄霄緩步下樓，每步落下都有蓮花狀劍氣綻放，“偷學(xué)禁術(shù)？私通魔宗？還是說......“他停在最后一級臺階，“你根本就是魔宗派來的奸細(xì)？“
江曳波后背滲出冷汗。
他能感覺到懷中的玉簡在發(fā)燙，那是洛御風(fēng)留下的“禮物“。
劍骨在警告他，眼前這個看似仙風(fēng)道骨的男人，周身縈繞著比魔修更污濁的氣息。
“師侄何必嚇唬孩子?！?p> 酒劍長老醉醺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養(yǎng)劍訣》是老夫給的，要治罪沖我來?！?p> 玄霄袖中劍氣驟斂：“師兄真要護這孽障？“
“護不護的......“老頭倚著門框灌酒，“總得等大比見真章?！?p> 戌時的后山起了濃霧。
江曳波將玉簡貼上眉心，魔宗秘法《噬劍訣》的內(nèi)容涌入腦海。
與青冥劍宗中正平和的劍道不同，這篇功法字字狠辣，竟是要將劍骨煉成吞噬萬劍的兇器。
“劍骨天成，萬刃俯首......“他無意識地念出聲，木鞘上的符紋突然開始游動。
殘破的青冥劍發(fā)出饑渴的嗡鳴，不遠(yuǎn)處插在試劍石上的鐵劍竟自行飛來，被劍光絞成碎片。
“果然在這里。“
樹后轉(zhuǎn)出個魁梧身影，王鐵山纏著繃帶的右手握著柄漆黑重劍，“白天有老酒鬼護著，現(xiàn)在......“江曳波握劍的手很穩(wěn)。
他能看到王鐵山周身浮動的十三處破綻，那些被魔氣侵蝕的經(jīng)脈在劍骨視野中如同黑夜明燈。
“師兄的手還疼嗎？“少年忽然笑了，露出森白牙齒，“聽說被青冥劍氣灼傷的傷口，要用腐骨草汁液才能止痛？“王鐵山臉色驟變。
重劍裹挾著腥風(fēng)劈下時，江曳波只是輕輕側(cè)身。
木鞘點在他肘關(guān)節(jié)，清脆的骨裂聲伴著慘叫響徹山林。
“不可能！“王鐵山跪倒在地，“你明明沒有靈根......“
“是沒有靈根。“
江曳波用劍尖挑起他腰間的儲物袋，“但你們這些靠丹藥堆起來的廢物......“
他掂了掂袋中靈石，“連劍都握不穩(wěn)?！?p> 濃霧中傳來掌聲。
洛御風(fēng)赤著雙足踏過枯枝，腳踝銀鈴叮咚作響：“不愧是劍骨，奴家越來越中意你了呢?！?p> 江曳波反手將重劍釘入地面：“魔宗的夸獎，我可消受不起?！?p> “別這么冷淡嘛?！?p> 少女指尖情絲纏繞，輕輕勾走他鬢角汗珠，“大比那日，奴家給你準(zhǔn)備了好戲......“
她突然旋身疾退。
一道雪亮劍光劈開濃霧，林霜華的冷喝隨之而來：“魔女受死！“
江曳波趁亂隱入霧中。
他摩挲著木鞘上的符紋，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血色紋路與洛御風(fēng)的情絲完全吻合。
昨夜禁地的紅衣女子，今晨酒劍長老反常的激動，還有玄霄身上詭異的魔氣......無數(shù)線索在劍骨嗡鳴中串聯(lián)成網(wǎng)。
當(dāng)他在溪邊洗凈血跡時，水中倒影的劍痕已蔓延到脖頸。
殘月映在波紋里，恍惚間化作洛御風(fēng)的赤瞳。